述律娥姿年方三十出头，此刻一身劲装，英气勃勃，象极了一个江湖女侠。看到元白，她的眼神里满是宠溺之色。
元白吃过她的奶，又由她一手带大，感情比亲女儿述律明月还要深厚。心态上，杂揉了主奴、母子、姐弟以及一些难以言说的隐秘情绪。复杂得连她自己都理不清楚。
她只知道，为了这个小主子，她愿意付出一切。而元白的信任和倚重，也让她感到十分欣慰。
述律娥姿报告了出行的情况。随后迟疑了一下，进谏说：“公子，您还是要尽量弄个官位。否则——”
“否则早晚会有麻烦是吧？”元白叹了口气，摇头说，“这事我不是没想过。但现在掌权的那位，性格非常严厉。一入官场，就再没有自由可言。想来想去，我觉得还是再支撑几年，看看局势变化！”
“已经很难有别的变化。大雍朝一统天下，已经是所有人都能看得明白！”述律娥姿脸色慎重，“两路大军已经完成备战。战舰、粮草、器械逐一到位。雷霆一击随时发出。而越朝势穷力蹙，西边益、宁两州全失，不但没了地利，大江天险也被我朝分了一半。怀河屏障丢失干净，我朝战舰可以直接从江北直插江南。这样的形势，不亡才叫没有天理！”
“而越朝一亡，天下大定，势必要清户口、灭匪患、正法纪。各路豪强再没了混水摸鱼的机会。所有利益都将集中于朝廷。到那时候，公子想挤进官场也不容易！毕竟元家的官籍传承至前朝，在鼎革之际也没立什么功劳。之前还可说是公子尚未成年出不了力。但现在要是还不出山，我怕——”
“精彩，真是精彩！”
突然窗外传来掌声。
“谁？”述律娥姿吃了一惊，闪身挡到元白身前。
哗啦一声，窗子破开，一个男子凝立在窗前，感叹说：“没想到元家这种寒门破落户，居然也有这么忠诚而又能干的奴婢！”
“你是……炎家的老大！”
此刻夕阳西下，天地间还残留着一抹余辉。借着这点光线，述律娥姿隐约认出对方的模样。这让她更加惊恐。连脸都不遮一下，说明炎家大少已经毫无顾忌，下定决心要斩草除根！
炎家是地方土豪，缺乏高明的武道传承。家中几代都只出任州县小吏。直到这一代的炎通才有了突破。不到二十修至三段，受评八品良才，得以推荐进入升龙府。其后又顺利突破四段，被左骁卫大将军拔野武收入门下，已经有飞黄腾达的迹象。
俗话说：一山难容二虎。一个小地方住了两家形势户，彼此肯定会有龃龉。虽说炎家人多势强，无奈元家是官籍，炎家不敢轻举妄动。但等炎通进入升龙府，述律娥姿立刻感觉到危机。她之所以劝谏元白弄个官做，防范炎家是重要原因！
然而她也没想到，炎通还没正式发达，居然就敢出手！
她厉声喝斥：“炎通，你想让炎家灭族吗？我家老大人曾任春官小宗伯，又是关西文宗，门生弟子在官场中何止十数！只要漏一点风出去，你一个民籍的候补选人担得起后果？”
“确实担不起！”炎通微笑着摇头，“再怎么样，元家也是士籍，还是两代当官的在册官户。民户杀士人，就算我的恩主敦煌公，恐怕也扛不住朝野压力！”
“既然知道，那就别起什么危险心思。我家公子已经向吏部投帖，吏部随时有任命下来。高飞的凤凰，不会跟野鸡争几株山藤。炎君前途无限，千万不要自误！”
“好头脑，好口才！然而可惜，对我没用！”炎通拍拍手，轻轻跃入书房。落地无声，就象一朵棉花。
述律娥姿格登一下，一只手悄悄摸向腰间。没等摸到暗器，炎通喝道：“给我躺下！”
元白的书房挺大，从窗户到书桌，本来还有一丈多远。然而炎通手掌一抬，居然直接拍到述律娥姿的胸口。
述律娥姿一个跟斗向后翻出，左手摸出飞针向炎通撒去。
“没用！”炎通随手一抹，几点寒芒凭空消失。随即他手腕一翻。飞针以更快的速度射出，述律娥姿闷哼倒地。
“忘了告诉你，本少已经修至四段圆满，随时能够凝成真气凌空伤人。三段以下，就算我站着让你们砍，都伤不了一根寒毛！”
炎通伸出一根指头，轻轻弹了弹书桌。木地板一声大震，述律娥姿身后，元白怪叫一声，被一股巨力弹得离地半尺，扑通栽到地上。
“隔山打牛！”述律娥姿倒抽一口冷气，“你、你果真已经四段圆满？”
她的声音有些颤抖。
北朝以武立国，一个人武道修为到了哪个层次，身份地位就能到达哪个层次。无论什么出身，只要凝成真气，都能拔擢为将。有将才的，打几仗就有资格开府，封爵是早晚的事。即使毫无将才，也能登名地榜，子孙后代都成为顶层贵族中的一员。
而武道四段，则是承上启下的一个修为层次。有幸凝成真气，那就鲤鱼化龙自不必说。即使一辈子都凝不成真气，也能够支持一家人摆脱底层身份。
军中各级校尉，各衙门的中层官员，几乎清一色都由武道四段来出任。四段初阶，就能让一介草民登入贤良榜，成为士籍的候补选人。立下功劳或积累年资，都能顺利转成士籍。
而四段圆满的修为，已经是“准将”级别，甚至可以恩荫家人，多拿到两三个候补选人名额！
也就是说，假如炎通确认了修为，连他的父亲、弟弟也能升格为候补选人。一个正式士籍加两三个候补士籍，足以将一家乡下土豪转变成新兴士族！
假如不谈政治地位，纯粹讲格斗技击，四段圆满也是非常恐怖。
这个世界武道昌盛，“内壮”之道远胜于“外勇”。前三段以吐纳、调息、导引加其余辅助方式强化肉身，凝聚内气。三段圆满时，武者已经骨肉坚凝，内息通畅，肉身能抗击钝器大力击打。从十丈高处摔下也不会有严重损伤。身体力量之大，足可拳碎猛虎，倒拖莽牛。
然而跟四段一比，这些都只是不上台面的蛮力粗勇。
四段武者，体内真气进一步凝炼，已经可以通过间接的方式传导出去。按常规的观点，四段初阶可以借着身体接触将内力传出。中阶可以将真气灌进兵器中加强威力。高阶则可以借助木石之类真气的“不灵敏导体”来传功。
至于将四段修炼至圆满者，那更是手段高明。若是修炼了特殊功法，甚至可以将真气凝聚在毛发或者飞针之中，发射出去遥控伤人。
假如有高明武技支持，或者特殊器械辅助，一个功力深厚的四段圆满武者，与凝成真气的将级高手也可一战。因此这个级别的武者被称为“准将级”。
述律娥姿的武道修为只有三段。对付普通人，已经可以砍瓜切菜。出去跑江湖、做生意基本没什么障碍。然而对上一个四段圆满……坦白说跟三岁小孩打职业格斗家没什么差别！
述律娥姿正在惶恐，元白却大笑起来。
“真是蠢材，你做事都不用脑子吗？”
刚笑了几声，眼前人影一闪，一只脚重重将他踩住。元白气息一滞，笑声立刻中止。
“你这种苍蝇，本少随手就能拍死。不过看在多年邻居的份上，我给你一个机会，说服我不杀你！”
炎通的眼神中满是戏谑。在绝对实力面前，什么计谋都派不上用场。但要直接将人杀死，似乎趣味不够。这些年来，元白给炎家找了不少麻烦，不戏弄个够，炎通感觉不太畅快。
他的脚上稍稍一松，千钧重压减去小半，元白勉强能够出声。
元白咳嗽着说：“准将的修为，杀我这么个前朝余孽、文人子弟，当然不算什么。然而官场上的事，有时候会有变化！”
“什么变化？”炎通的脸色无可无不可。他的重点只是戏耍，对于元白的具体说辞，他其实并不在意。
“当有对头瞄准你的时候，这件事足以致你于死地！”元白呼吸困难，脸上笑容却丝毫不变，“你知不知道，敦煌公拔野武只不过是个杂胡，武道修为也不算顶级，为什么能压倒众多华戎世族，执掌本朝军权？”
“为什么？”鬼使神差的，炎通脱口问了下去。
事实上，这个问题他也反复推敲过，虽说有些心得，但在关键地方却不能完全通透。
自胡戎乱华、南北对峙，历时长达千年。期间南北厮杀、东西分途，几乎无日不战。
几十年前，军力空前强大的北玄朝又告分裂，建立了西乾东纪。
定鼎于关西的乾国实力弱小，无奈之下竭尽所能建立起一个对武人最为公正的制度。那就是一切唯武道修为和战功说话。出身、族群什么的完全都不在意。只要修为到了，就给级别待遇。军功到了，赐官封爵毫不迟疑。
按照东边纪国讽刺性的说法，就算是一只大猩猩，只要能通过升龙府武道考核，照样会登录士籍，给你官做。要是立了战功，连公主都能下嫁！
正是这样极端的制度，导致乾国由弱变强，最终灭掉继承玄朝绝大部分遗产的纪国，再次一统北方。而承继基业的雍朝即将一统天下，结束千年战乱！
当今雍帝正是乾朝的雍国公，关西十二大将之一。本身与关西勋贵门阀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因此上位之后，对原先乾朝的一切几乎原封不动。所有乾朝的官籍、爵位他都统统承认。保证了最大限度的平稳过度。
然而要说变化，当然不会没有。象是前朝并不起眼的拔野武，就在不知不觉中力压众多大将、元帅，掌握了天下兵马。
为什么拔野武这种平庸的杂胡能被雍帝赏识？老实说，炎通至今都还摸不清脉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