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孙善仁所说,当张谦废了他修为的时候,他心里有那么一瞬间是高兴的。
因为他终于从那个为了修为而不停地杀人、献祭、煎熬、疯狂的怪圈中解脱了出来。
接着,他又看到了张谦叫人砸碎了雕像。
雕像碎裂的刹那,他觉得压在自己身上的大山,终于也随之崩塌。
被钉在石壁上的孙善仁,第一次露出了笑脸,那个笑容很复杂,似哭似笑,似悲似喜。
有对自己一生的嘲讽,有对自己如今现状的悲切,还有对即将解脱的如释负重。
他抬起头,看向张谦,说道:“自从开始背着雕像的这十几年,我作下了太多太多的杀孽。
我怎能不知,滥杀生灵、用邪术害人,将会天降杀劫不得好死?
但我已经无法回头了,从我第一次亲手献祭那个人开始,就已经迈入了万丈深渊。
后退,或许可以赎罪,但面临的是修为尽散,十余年的苦修化为流水,从此再也和仙路无缘;
前进,则是尸山血海和无尽的怨魂,可终究是前路有途,修为更进一步。
我的心底一直有个声音对我说,抛下底线,抛下道德,抛下一切!
只要修为足够高深,力量足够强大,哪怕是天降杀劫,也总会有办法渡过!
我那时就像是溺水的旅客,哪怕河面上飘来的只是一根稻草,也只能死死地抓住,否则,就会沉入水底,化为枯骨。
黑夜中的一点萤火啊,真是吸引人呐。”
“那个让你一直献上祭品的意志呢?”魏钰贞开口问道。
孙善仁摇了摇头:“不清楚,只有在献祭的时候,我才能感受到他的存在。”
张谦和魏钰贞心里都是一沉,不妙啊,居然留下了一个祸患。
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孙善仁见二人沉默不语,又开口道:
“我当初掉落的那个石台,应该是个献祭的祭坛。
我能感觉的出来,雕像只是个意志降临的媒介,他真正的意志在哪里,我不知道。
或许你们可以从那个祭坛上得到什么蛛丝马迹。”
孙善仁把那个隐藏祭坛的山洞所在地告诉了张谦。
因为那里没有什么标注物,所以孙善仁只能说出一个大概的范围,到时候由张谦他们自己搜寻。
魏钰贞又问道:“你说你掉落山洞,在昏迷的时候有个人影在你脑海中塞了许多关于‘巫祝’东西?”
孙善仁看了魏钰贞一眼,点点头:“不错,到时候你们可以用‘搜魂咒’全部都拿去。
我自从得到它之后,一直都用在杀人炼宝、拘魂夺魄之上,算是埋没了这个传承。”
张谦:“......”
屁的搜魂咒,这根本就是自己随便编的一个名字。
“我不会搜魂咒。”
“什么?”孙善仁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遍。
“我说,我不会搜魂咒。”
“......”
孙善仁叹了口气,说道:“那就在我意志消散之后,直接吞噬我的元神吧。
我这辈子犯下了如此重的杀孽,注定会被打入九幽,身受幽冥苦刑,永世不得超升。
这就算是我还活着的时候,做的最后一件好事吧。”
人的元神生自虚无,是自虚无而来的一点灵光投入胎中,居于方寸,这才催生出的魂魄、识神。
人死之后,元神灵光重新遁入虚空,于虚空中重归混(洗)沌(白),静静等待。
魂归于天,散入五行;魄归于地,洗清罪孽,转世投胎。
等待下次再投胎成人,就又会勾动在虚无中等待的元神,一次次轮回。
吞噬了孙善仁的元神,就是永远绝了他转世重来的机会。
就算是他能投胎,也只是另外一个元神,另外一个人,“孙善仁”这个人,已经被抹灭了。
张谦听了他的话,心中没有任何波动,对他说道:
“总算是还有些人性。即使你临死前有些悔过的意思,但终究无法掩盖你犯下的滔天罪恶。
与其让我来折磨你,还不如让地府的鬼差来折磨你。我动手只能泄愤,而他们动手却能帮那些枉死的人赎罪。
杀你的人不该是我,我也没那个资格,喂给你的灵酒应该消化完了?
你自尽吧。”
张谦抬手散去了侵入孙善仁身体里的庚金之气,拔掉了钉魂针。
孙善仁摇头苦笑:“也是,像我这种人,也只有死在自己手里最能解恨。”
被人杀死,会在地府抵消一个杀孽,张谦说自己没资格动手,就是因为这个因素。
“呼~”
孙善仁吐出一口气,调动灵酒所化的一缕元气,冲入千疮百孔的中丹田,送到了濒临破碎的金丹里。
“噗!”
用元气勾动了金丹里的丹火,不过这样的丹火却不是用来炼器或者攻击,而是用来自焚。
丹火扩散的很快,丹田、经脉、气血、五脏六腑、皮肉,甚至是寿元,都是它的助燃物。
很快,孙善仁的身体内外就都被点燃。
他也开始极速地老化,很快就变成了一个干枯的老人,金丹境千年的寿元,就在这几个呼吸燃烧殆尽。
被丹火燃烧的人和被凡火燃烧的状况不同,他就像是一张被点燃的白纸,渐渐化为灰烬。
被刮来的寒风一吹,灰烬随风而散。
真正的灰飞烟灭。
“摄!”
张谦伸手一抓,一团樱桃大小,隐隐散着金光的元神,就被他摄到了手里。
“趁着还没有被洗白,你吞了它吧。”
张谦把元神递给了魏钰贞,魏钰贞伸手接过。
她低着头,抿了抿嘴,然后看向张谦,对他说道:
“小谦,我是听到了‘巫祝’这两个字,感觉这是对我很重要的东西才会出口问他的,并不是。。”
“针针。”
她还没说完,就被张谦打断了,看着她的眼睛,对她说道:
“针针,你根本就不必和我解释这么多。怎么想的,怎么做就是了,不了解别人,我还不了解你嘛?
正是因为我相信你能正确地利用这份力量,才会把他的元神交给你,不是吗?”
魏钰贞没说话,只是直直地看向张谦的双眼。
为什么魏钰贞这次如此的紧张?因为她知道张谦在听到有人因一己私利而妄害人命的事情时是多么愤怒。
而她,在明知道张谦异常愤恨这种事情的情况下,还要索要害死了众多生命的“邪术”,这让她的心理总是觉得对不起张谦。
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张谦,在张谦把元神递过来的时候,她下意识地解释。
但张谦的一番话,让她心里涌出了一股暖流。
她从张谦的眼睛里看到的是信任,是鼓励,但唯独没有一丝一毫的怀疑。
“我知道了。”
她看着手中的元神,低声回了一句。
张谦笑了笑,在高空缓缓踏剑而行,要先找一个僻静的地方,让针针吞了元神才是。
......
......
落在一个偏僻的小山顶上,魏钰贞盘膝而坐。
“快速找到那个人影传他‘巫祝’的那一段,吞完以后直接吐出来,他所经历的东西太过残忍,免得影响到你。”
“好。”
吞噬元神这种事,其实还是有一定风险的。
虽说魏钰贞即将要做的不是直接融合的那种吞噬,而是侵入之后的记忆共享。
但这也有可能对没有看过“VR电影”的魏钰贞造成一些负面的影响。
他还是没忍住,多说了两句:“记住,就当是附身在他身上就好。你看到的一切,只是一个场景回溯罢了。”
“放心吧,我知道的。”
魏钰贞闭目调息。
没多久,把手里的元神往脑门一拍,元神被拍到了她的识海里。
识海中的魏钰贞是一只大刺猬,伸出爪子,刺进了孙善仁的元神光团。
她只觉得眼前一花,孙善仁从小到大的记忆开始飞速地在她眼前略过。
魏钰贞用意识不停地“翻动”记忆。没多久,就看到了孙善仁所讲的,塞给他‘巫祝’传承的人影。
她的视线跟着孙善仁往上看,高坐在半空的那个人影,背着光,面容看不清楚。
“嗯?怎么回事?”
魏钰贞的意识直皱眉头,她感觉那个人影不是在看向孙善仁,而是直接透过孙善仁看向自己!
“#&*@%!”那人影居然开口说话了。
虽说不知道他嘴里一连串说的是什么,但偏偏脑子里就浮现了这句话包含的意思。
“你终于来了,我苦苦等待的传承者。”
还没等魏钰贞想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就看见那人影伸手一指,说道:
“血脉的后继者啊,这才是真正的传承。”
魏钰贞只觉得脑中一阵清凉,无数丰富的知识就这么深深地印在了她的脑海中。
画面一转,她看到了一群穿着华丽服装,面容俊美的男男女女,整整齐齐地跪在一个高台前。
高台上是一位手持龙头拐杖、身着白色麻衣的老者。
老者站在高台上,双手上拥,好像在环抱着什么,口中念着不知何意的祷文。
念完之后放下了双臂,用拐杖轻轻地戳了一下地面。
跪在底下的男男女女站起身来,那边的鼓声响起。
伴随着沉重肃穆的鼓点,他们开始以一种独特韵律舞蹈起来。一边舞,一边整齐地念着某种祝词。
不多时,一舞完毕。
就在魏钰贞摸不着头脑的时候,突然狂风四起。
原本晴朗的天空上乌云集结,很快就聚集了黑压压的一片。
乌云翻滚不止,时不时有雷鸣声从云中传来。
明亮的白昼,此时显得无比昏暗。
“轰!喀啦啦!”
酝酿到极致的云层,发出了一道明亮的闪电,刺耳的雷声在头顶炸响,似乎连自己的身体都在跟着震动!
一声雷过,一场倾盆大雨从云中狠狠地砸落在了地面上。
“哗~哗~”
仿佛是天上的水坝决堤,雨势一时比一时急,如果两人相距一丈外,都看不清对方的脸。
这场雨下了很久,直到湖中充盈,河中水满,这才缓缓散去。
“啪!”
好像有人轻轻拍了自己的额头一下,自己一时没稳住,往后一个踉跄。
等稳住身形,定睛一看,张谦盘坐在自己面前,正托着腮看着她。
“醒了?怎么样,有没有感觉哪里不对劲?”张谦开口问道。
魏钰贞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反问道:“过了多久了?他的元神呢?”
张谦把手抬了起来,一个樱桃大小的金色光团正被他捏在手里。
“你把他元神拍进去没多久,他就从你识海里飞出来了,至于时间,大概半个时辰?”
魏钰贞点点头,沉思起来。
张谦皱了皱眉,怎么回事?别是出什么问题了吧?
“怎么了针针?”
魏钰贞也皱着眉,对张谦说道:
“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就是这样了,小谦,你怎么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