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喊,熊熊燃烧的烈火,蛋白质燃烧散发出的恶臭。
鸣笛,恍惚茫然的晕眩,以及四肢腰间泛来的摩擦剧痛。
将况茳齐从这些痛苦情境中解救出来的,是况亭栖向他伸出的一只右手。
“弟弟!跟着我!”况亭栖无声地说,微笑着。
况茳齐发现自己听不到他在说什么,似乎这一刻所有声音都离他远去,所有声音又都接踵而来,吵杂而又寂静,千百种声音都在那一刹那停顿,继而,有人拨动了冥冥中的旋钮,将那些声音从囚笼中释放。
等到况茳齐回过神来的时候,他们已架着况伯愚在公路旁的油菜花田地里奔行。
满山遍野的金黄,四月中旬到六月初恰好是奎尔帕特岛油菜花和樱花盛开的季节,他们行走在其中,像是在奔赴一场盛夏时节的浪漫约会。
如果刚才没有发生那场突如其来的爆炸,况茳齐想,他也许会更有兴趣欣赏这一幕动人心魄的美景。
况伯愚正语速飞快地和头前领路的夫京浩交流着什么,由于说的是太极民国官方语言,况茳齐听不懂,只是敏锐地觉察到,对话并不愉快。
他想,任谁遭了这无妄之灾都不会感到高兴。
毫无疑问,这场爆炸针对的是他们三人,而夫京浩只是被连累的而已。
他失去了那辆迷彩色敞篷吉普,甚至险些因此丢了性命,如果他这时还能保持平静,那才叫诡异。况茳齐甚至会因此怀疑夫京浩也是策划这场爆炸的其中一员。
交谈在夫京浩的一个重读音节,以及斩钉截铁的像是要切断什么的手势下,走向终结。
况伯愚无奈地摇头,这个时候,况茳齐才逮到机会向他的二叔父提出那些早就打好腹稿的问题。
“二叔,你刚才和他说什么呢?”这是他的第一个问题。
况伯愚回答道:“我请求他亲自将我们送到机场,可他不肯,非说让我们离他远点,说这场爆炸是因他而来的,他不想我们因为他受到牵连。我和他说,这场爆炸和他无关,只要他将我们送到机场,剩下的事不需要他管,可他怎么也不肯相信。不过他说,走出这个油菜花田,就会有一个村落,到时候他会让其他人将我们送到机场的。”
“那不是挺好。”
“是啊,问题是,我担心接下来还会遇到比爆炸更可怕的事,你和亭栖都还只是半大的孩子,遇到事没有足够的应对能力,这个人当了六年的兵,还是在奎尔帕特岛,有他保护,想必我们能更安全一点,就是考虑到了这一点,我才想让他本人送我们去机场。可惜啊。”
“会不会他没有说错,这场爆炸的确是为他而来,我们才是受到牵连的那一方?”况茳齐犹豫了一下。
“的确有这种可能。”
这时,况亭栖说话了,目光直视前方,“不过,引起这场爆炸的并不是通常意义上的炸弹,而是灵文,是那四个人身上携带的灵文,他们才是真正的炸弹。而这四个人又是和我们同一艘偷渡船的,如果是针对他,完全不需要那么大费周章。”
“灵文?”况茳齐皱了下眉头,他的眉毛就像是两只燕子在飞,“什么灵文能做到这种效果?”
“很多。”况伯愚说,“灵文【安巴】是最典型的自爆灵文,广泛出现于西亚地区。或者灵文【沼气】,也就是众所周知的灵文【相柳】、灵文【杀手皇后】的塔基灵文之一。持有者能够将自己的灵能转化为气体,通过被对象吸入的方式腐蚀其经络,当完全侵蚀之后会将人体内的生物能瞬间引爆。”
“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吧。”况茳齐不敢置信地说,“那持有这个灵文的人,岂不是杀人于无形?”
“当然也会有其限制。”况伯愚接下去说道,“【沼气】完全侵蚀的时间取决于对象体内生物系统和灵能回路的复杂程度,优秀的灵能者会因为自身微妙的变化而察觉并排出甚至朔源,因此这一招基本只对相对弱小的人奏效,比如——”
况茳齐和况亭栖异口同声地接道:“普通人。”
刚才那四个人就是普通人,并未从他们身上感知到任何灵能波动。
“嗯。”况伯愚点点头,“不过,是不是灵文【沼气】还未可知,但不管敌人是谁,持有的又是何种灵文,我希望你们随时保持警惕。毕竟今时不同往日,想要杀你们的人多如过江之鲫,我又是个毫无战斗力可言的糟老头子,能够救你们的只有你们自己。”
“知道了。”况茳齐、况亭栖认真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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奎尔帕特岛一共有233个村子,村村有神堂。
根据波斯帝国的缔造者居鲁士开创的“灵能事务裁判所”下属的“灵文与宗教研究所”统计,奎尔帕特岛共有一万八千位神灵。
因此,奎尔帕特岛也被称为“一万八千位神灵的故乡”,因为寺庙和神堂众多,当地甚至还有“庙五百、堂五百”的说法。
不过,尽管有一万八千位神灵,奎尔帕特岛的灵文体系运用却在全世界范围内都称不上广泛。
因为它的灵文体系,用通俗易懂的话来说,过于小家子气了点。说起这一点,就不得不提一嘴灵能者和灵文之间那源远流长的发展历史。
人类的灵能是通过外形造物觉醒的,第一位人类灵能者就是波斯帝国的缔造者“先知”居鲁士。他将使用灵能的方法毫无保留地写了下来,使得所有拥有资质的人类都可以通过训练而觉醒灵能。
除此之外,他还成立了不被国界所限制的灵能管辖机构——“灵能事务裁判所”,以防止这股力量被用于黑暗。
所谓的灵能者其本身是无法产生灵能的,他们拥有的能力只是将灵能界中的灵力“取出来”而已。越强大的灵能者,意味着他在一次“取用”的灵能量更多。
直到如今,“灵能事务裁判所”下属的“灵能者协会”依然是在根据“取用灵能多少”来将灵能者划分等阶,共分十二级,有人将之称为“通往神国的十二道阶梯”。
不过,由于灵能只是一种纯粹的能量,没有特殊效果,没有额外属性,没有破坏和创造的能力,所以哪怕是三级灵能者,如果灵文搭配得不够完善,甚至不会是一级灵能者的对手,当然,这是夸张,这种可能性的确存在,可是很小。
灵文决定了灵能的应用效果,直到灵文的出现,灵能者才真正登上了历史的舞台,成为了足以和凰明帝国的机甲战士、升阳帝国的武士等等武装力量比肩的存在。
第一位将灵能通过“灵文”形式表现出来的是哪位灵能者——由于那个时代全世界各地都陷入了使用灵能的狂潮中——或许我们永远也不会知道了。
但是,可以肯定的是,灵文——这种将某种事物、某种概念的特质具象化的产物,坚挺而长久地流传了下来,迄今为止,仍在世界各地发挥着令人瞩目的作用。
有关于灵文的体系划分,其中最重要的一块就是“神话谱系”,灵能者借助外形造物而觉醒,又通过观想神灵来得到灵文,所以有人会说“灵文是神话的艺术”。
基于此,也有人将四阶灵文(已知的最高等级的合成灵文)称为“人间的奇迹”,是“神灵于地上的投影”。
从来没有人能够通过直接观想神灵而得到四阶灵文,这需要漫长的努力,甚至还需要足够的运气。
四阶灵文的出现,需要以六枚一阶灵文作为塔基,三枚二阶灵文和两枚三阶灵文作为殿柱。
最终,灵能者通过攀爬这座“灵文金字塔”到达塔尖,伸手摘得天上星,也就是四阶灵文,从而成为“神灵于地上的投影”。
奎尔帕特岛作为太极民国的神话发源地,之所以难以在全世界的灵文体系中分到一杯羹,就是因为这里的灵能者很少能够诞生四阶灵文。
奎尔帕特岛尽管神灵数量众多,但是,究其根本,却充满了人间的烟火味。
比如:门神、灶王爷等守护家宅的神灵、守护村子的本乡神、守护女人贞洁的蛇神铃铛小姐、为了海女平安无事的龙王神,以及精心供奉便能带来富贵、无心供奉就会招致凶险的鬼怪神等等。
除了曾经在世界舞台上大放过异彩的奎尔帕特岛堂神之母“白珠奶奶”代表的四阶灵文【白珠】,以及猎人SORO小天国代表的四阶灵文【小天国】外,剩下的这些神灵以及其所代表的灵文,比起同阶灵文来说,并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地方。
以至于,连奎尔帕特岛本地的灵能者都放弃了这里。
灵文【白珠】和灵文【小天国】已经成为了可望而不可即的传说。
凡是四阶灵文,都具有唯一性,除非灵文持有者死去,否则,不会再有其他人同时持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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况茳齐、况亭栖架着况伯愚,跟随着夫京浩走出油菜花田。
迎面而来是大片大片的榧子林,奎尔帕特岛的榧子林是全世界最大的榧子林,根据夫京浩说,这些榧子林是随着村子里祭神时用过的榧子种子分散向四方而落地生根才形成的。
沿着榧子林走了一会儿,迎接四人的是站在村口的两个神像:狩猎神SORO小天国和奎尔帕特岛堂神之母白珠奶奶。
“这是松堂村。”
夫京浩介绍道,似乎来到了这里以后,原本焦急万分、似乎头顶悬着一柄达摩克里斯之剑的他也得到了片刻的安宁,连语气都变得虔诚起来。
对于奎尔帕特岛的本土居民来说,松堂村就是他们信仰的圣地,是能够得到心灵宁静的地方。
三人随着夫京浩进入村子,再往前走,就能看见介绍松堂本乡堂的纪念碑。
堂偶来小路路面铺有奎尔帕特石和草坪,还有令人联想起祠堂的瓦房,皆整修情况较好,尽管灵能者抛弃了这里,奎尔帕特岛又陷入了因为海兽引起的战乱,但这里的本土居民却并没有放弃生活,反而一切如旧。
“怎么没有看见人?”况茳齐好奇地问。
四人穿过本乡堂来到堂岳,也就是后山,走在郁郁葱葱的林间小道,两边立有成行的美丽冬柏,冬柏花鲜红发光。
在神话中冬柏花是“生命花、复生花和繁盛花”的象征。在冬末鲜红开放的冬柏花成为了祈愿生命降生、健康成长的庆典之花。
虽说所见之景皆美不胜收,但眼下三人逃亡心切,只想立刻赶到机场,而夫京浩却带着他们像是来游玩一样,这让最沉不住气的况茳齐忍不住询问起来。
夫京浩没有回答况茳齐,因为他听不懂凰明官话。
不过随着况伯愚将况茳齐的询问转述给他听后,他的脸上也出现了疑惑之色。
现在正值休战期,按理来说,奎尔帕特岛的本土居民这个时候会从地下防御工事中走出,开始为期两个月的短暂生活,而这些绝大多数时候看起来像是废弃的村子也会重新燃起人烟,可是现在这是怎么回事?
“你有多久没来过这里了?”况伯愚突然问夫京浩。
“快一年半了,上次来还是去年的这个时候。”夫京浩回答他。
这时,况亭栖忽然停下脚步,警惕地看向西面,那里是沙罗屹堂的方向。
他说:“有灵能波动,附近有灵能者。”
由于他说的是凰明官话,夫京浩并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是,那种紧张而诡异的气氛却不约而同地在三人之中扩散。
“那里是哪里?”况伯愚指着西面的方向,向夫京浩询问。
“沙罗屹堂。”夫京浩回答道,“是供奉山神道的山神堂,山神道就是指从瀛州山出来的狩猎神和畜牧神。曾经横穿寄生火山和瀛洲山狩猎的人们会在沙罗屹堂供奉他们的守护神。”
夫京浩看起来对奎尔帕特岛的神话传说十分精通。
“怎么去?”况伯愚又问。
闻言,夫京浩惊讶地看了他一眼,犹豫了一下,随即说道:“跟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