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德拉在人群的最末端,他挣扎着尝试跟上前面男人们的步伐,但脑内似乎就是有什么东西在不停地晃动,昆德拉感觉到不止地头晕,他连续没看见地面上两块零落的石块。昆德拉踩空之后勉强才能维持住了平衡,脚踝先前从山那边过来时就已经扭到过,现在他走起步来那种关节间隐约拉扯的感觉让他在视野的朦胧与意识的迷惑中不断清醒。
此时他感觉到难以抑制住的心惊胆战,地面的震动仿佛形成某种张力让原本小心翼翼的脚步更加迟疑,顶上的响动仿佛头骨都要被其震碎开来。昆德拉之前抬起头就看见那条龙在攻击广场附近漆黑的高塔,用它尖锐的尾椎像武士挥剑一样地挥砍,仿佛神话里斩破合在一起的天地。
说起来昆德拉还曾经在那里做过所谓的“灯童”,其实就是在那座灯塔上守住一晚。有时候昆德拉在地面上时他也会时不时远望这座拔地而起的建筑,不知为何这亮起的微微光亮总是给他以莫名的安心。那还是在昆德拉很小的时候,还是在那个他会把哄小孩的熊怪传说当真的年纪。但在高处守着灯的那个晚上是他最有安全感的时候,似乎只要灯还能亮起任何魑魅魍魉都无法靠近这个镇上熟睡着的所有人一样。在整个漫长的夜晚里他能够看见千家万户从沉寂再到早晨的苏醒与忙碌,那种感觉就如同是农夫看见他亲手埋下的种子接连冒出芽来。
他低着头拼命地走着,地面时不时被围绕在龙附近的光焰给照亮,仅仅只是一瞬,如同雷电一样的短暂而已让人感到某种程度的惊慑。可现在他不太敢再向上看,所呈现在眼前的只是灰暗的塔身碎裂成无数大小石块掉落下来,昆德拉几乎是全程目睹落在后面的几个人被大型的石块所击中,他们中有伤员,有士兵和百姓,石块没有任何迟疑的坠下犹如葬礼上牧师合上棺盖那样的冷峻,这宣告着一个生命带着悲剧性的告终。
而他自己也一样正处在石块坠落这一区间的正中,这的确很麻烦,他已经能够感觉到粉状的石沫如同蚂蚁一样在他的脖子上滑动,昆德拉感觉到痒,但他做出扭头的动作时那种细痒又一转变成了疼,想必还划出了血,有种湿湿的液体感。
但昆德拉没有办法去检查,对现在来说已经是无足轻重的小伤,他立马转过方向向另一边连跨带跳地迈开一段距离。昆德拉这一跃原本以为已经避开他左边从天而降的这块石料,可不曾想左边的小腿正骨还是被不偏不倚地砸中,就像是一击击碎了昆德拉小腿知觉的开关,“砰”地一声突然熄灯。昆德拉这次没有这么幸运,没有稳住身体便随着软掉的左腿倒在地上。还能走吗?昆德拉感觉自己腿已经不堪疼痛接二连三的加码。
紧接着又是一块石块猛地坠落在他的附近,仅仅相隔了两脚的距离。昆德拉脑海似乎也随着腿的麻痹而再次陷入空白,说是空白也并不完全恰当,他的思绪乱成一团道不明的东西,就如同将各种彩泥和在一起后形成的混合物。整体不构成色彩,想单取出一种来也无法做到。至于头顶上的威胁似乎已经在他的考虑中淡去了很多,这似乎是人思维的某种保护机制。
这是在等死吗?昆德拉闭上眼睛,他也干脆不再向上看。昆德拉试着站起,可那只受创的腿如同另一具身体上的器官一样没有任何能够感知到的知觉。
突然昆德拉肩上感受到某种牵引力,来自一只极为有力的手。他猝不及防地受到如此剧烈的拉扯只能像被绳牵着的狗一样顺着走。强迫着走动让昆德拉腿的那边传来断裂的疼感,连拖带走的活动让他感觉自己腿里的组织血肉慢慢地胡乱搅在一起。可那边力量的来源仍然不由分说地带着昆德拉继续前进,哪怕昆德拉的腿已经麻木了这种不同类型痛觉混在一起的感觉。
“清醒点!”突如其来的喊声让昆德拉咬了咬牙,继续试着控制住他自己的双腿。可他还没随之而来的是漂移感。昆德拉感觉自己像投掷的球一样被扔了出去,他的大脑里所感知到是自己像一颗流星在半空划过好长一段距离然后轻飘飘地安然降落在地面,但实际上他只是被带着他走的那个人给推开了,只是昆德拉本身的后遗症加剧了他的失重感。
昆德拉没回头就听见后头一声闷响,落地后他耳朵刚好贴在地面,又是一阵密集的震动,他好像已经失去对这种震动严重性的判断能力。从地上爬起来不止地感到头疼,扒在另一边的还有一个橘色的士兵,现在他们在广场后半方,周围已经没有其他人了。巨塔的碎片也已经倾倒完,昆德拉大概明白了为什么那人会这么粗暴地推开他,他原先倒在的那片空地已经只剩一块大得夸张的碑状石块耸立。
“别看了,如果要不是我那就是你最后的墓碑了。”昆德拉转过头,那个士兵朝另一边吐了口唾沫,解开战袍的扣子用衬衣还算干净的地方抹了把脸。昆德拉看着他,不知道说什么,只能点点头:“谢谢。”
士兵伸出一只手,昆德拉一愣,他也伸出一只握了上去。“你倒是起来啊!”士兵大声说,昆德拉之前还以为他在握手致礼,马上站了起来,当然因为左腿他没能坚持多久下半身又马上倒了下去。士兵看着他这样,叹了口气,再次扯住他的肩拉着他走,昆德拉只能勉强忍住跟着他的步伐,每跟着走一步昆德拉所感到的痛感就如同踩裂一小段腿骨一样。
这简直像是以酷刑换活命,昆德拉在疼痛之余不禁这么想,虽然他知道那个士兵是为了他好,先前还救了他一命。但这过程的确十分折磨,那人的做法未必太过粗暴,其用力也不由分说地夸张,连带着肩上的皮肉被揪得生疼。
不过好事是他们这样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走出了广场,昆德拉突然失去那一方力的控制,跄踉着差点再次倒头摔在坚硬的地板上。不过幸好他摸索着掌握了些许平衡,他盘坐在靠房屋的那边,那个人想必是长时间花费这么大的力气拖动他,也到了精疲力尽的边缘。昆德拉还想说一些感谢的话,这的确值得昆德拉去做点什么报答这种恩情。可当昆德拉看见那个人胸前明晃晃的橘色印记他突然哑口,想不到能说些什么。就在短短前几个小时里他们还是敌人来着,有时候或许命运正是这样,人们只能跟着流动,所谓自己的路都是这样走出来的,别无他法。
“兄弟你叫什么?”士兵看起来没那么拘束,他竟然在这时还点起了根烟,借着这种程度的灯光昆德拉看不清那人的脸庞,只能看见那一脸很久很久没有打理过的发须显得十分颓废,扑腾的火苗随着他一下猛吹立马就熄灭了。士兵马上猛吸一口。昆德拉看到他这么冷静地吐出几丝烟雾,心里也莫名地放松起来:“昆德拉·隆。”
“隆?”士兵挑了挑眉,“这个姓氏以前可是响当当啊。韦德·伦诺克斯(Wade Lennox),我的名字。”说完韦德将头靠在砖墙上吞云吐雾。典型的北方名字。昆德拉在心里想,像极了那些骑士传说里主角朗朗上口的名字。
昆德拉只能点点头,他看见他们附近的这户房子已经完全是间空屋,应该是去某处避难去了。昆德拉突然想到家,家里怎么样了?思绪的触动让他受惊般地跳起来,又因为腿伤的剧烈疼痛而彻底倒在地上。
“喂喂喂!”韦德·伦诺克斯放下夹在指间的烟吼道,“老子刚刚让你捡回条命来就是让你这么折腾的?”韦德语气突然一软,似乎意识到自己有点粗声粗气的,“你腿骨伤了短时间难好,再加上我拖着你这么走肯定很疼。就在这消停一下,把那狗娘养的龙抛之脑后吧。”
说话的时候韦德直直地看着昆德拉,似乎才发现他脸上的稚气。“你多少岁来着?看起来还是个小屁孩一样。”韦德笑了。
“十七岁。”昆德拉老实回答道。“在想家人?”韦德漫不经心地接连发问,将烟头放在地上看着其点点燃烧,“嗯嗯,不过也没什么可担心的。”昆德拉耸耸肩,他感觉自己的声音同韦德的沙哑比起来很明显地有种青涩感,说起来他其实也快成年了,但和韦德的嗓音比起来还是幼稚得多。
不过昆德拉刚刚说的是实话,的确没有什么好担心的。还是那句话,他现在的担心也没有任何用处。能保全自己都还是因为陌生人有意的帮助,更何况德诺应该已经到家了,昆德拉倒是觉得德诺照顾他们肯定更加周全,这毋庸置疑。他只是希望德诺不用为他多担心。
韦德眯着眼睛,挥舞着那只伤痕累累的胳膊:“听着小子,你或许看不出来,但我其实是个货真价实的北方人,铁打的大河族人,从小生长在冰雪之境菲利亚斯。我加入这混账南境军全是因为赌局上一个南方佬用了种我前所未见的手法,我上了他们布好的套。最后没办法避开他们我只能硬着头皮参军。正规军还不行,里面有不少债主的人。我就稀里糊涂地进来并且每天都要听着他们那段关于靖王的胡诌。”说到这韦德歪了歪嘴,“那都是彻头彻尾的狗屎。”
能看不出来吗?兄弟你这脸上就写了五个大字“我来自北方”啊……昆德拉心里默默想。
“我想说的是,你没必要对我有什么顾虑。我又不会是那种连自己女儿都不放过的下三滥人渣。”韦德自嘲地笑了笑,“虽然我也有着这种那种的恶习,可能还不比普通人少。”他翻过身来问昆德拉:“喂,有在听吗?你再不多说点什么我真的怀疑你是不是痴呆儿。”
昆德拉当然在听,他其实心里有一点愧疚。他对南境军的隔阂居然延续到刚刚才救了他一命的人身上,无论如何毕竟是因为韦德他才活了下来。昆德拉没想到韦德看出了他的顾虑,他笑了笑挠挠头:“我刚才在那里都有等死的心,所以……谢谢你,活下来总之是好事。”
“真是苍白无力的感谢啊。”昆德拉看了韦德一眼才发现他是在开玩笑,韦德低着头,又摸起一根烟:“没办法,这种情况能救的我就尽量去救了,反正一条性命无论如何总是有着其价值的,我一直是这么想的。”韦德像是犹豫着是否点起烟,最后还是下定决心似的将手上的那根好好收在胸前内侧的口袋里。
可战争不这样想,那条龙也不会,昆德拉默然,不知为何他想起他在城门见过的尸体。他们死时四肢僵直无比,瞳孔最后留下的只有是恐惧。韦德突然站了起来,从他之前靠着的那间屋子门外摸出一把木棍,韦德把其杵在地上,敲击了几下试试坚韧程度。确认有些韧性后便扔给昆德拉:“喏,拿着,总比没有好,走不快但也得走啊。”韦德指了指天空,“我又不是真的不去管那条该死的龙。还是得活命啊兄弟。”
“哦~活着就是奔跑~”韦德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居然唱了起来……一边扭胯一边唱着不知所云的歌词……昆德拉倒也真的佩服他跳脱的心理素质。
昆德拉看向天空,风向随着龙的转向一再改变,此时他们正在巨龙的阴影之下。这种风力几乎是肉眼可见的,昆德拉睁开眼睛都能感到眼睑的吃力。那座塔上半部分已经全部断裂成为大大小小的石碑降落在地面的各个角落。
龙似乎是在确认塔被击毁这一事实之后才离开了割裂的塔身,龙升到了更高一点的空层一直在盘旋,昆德拉在漆黑的云雾中只能通过时不时龙炎的光亮看见龙的轨迹。似乎它在忌惮着什么,这种踱步像是虎绕开步子盯着来捕它的人们手里的打器,不光是这样,昆德拉打了个哆嗦,或者说更像是……虎在捕猎前的窥视,这一俯视的姿态中更多的是一种默认的无处可逃,昆德拉不知为何会如此想。
韦德已经走到在前面,并且还在催他快点出发,无论如何他们得离开。昆德拉也只能撑着拐杖一步步离开这里,这样与老年人无比相似的动作让他感觉到分外的滑稽。
韦德走走停停,用余光看着跟在后面落下一段距离的昆德拉,“喂,速度再快点,妈妈还在家里煮好了你最爱吃的曲奇饼哦。”昆德拉觉得韦德这样的阴阳怪气很无聊,没有作声。可韦德一直还在喋喋不休,甚至打算继续深究这个问题。
“关于曲奇你喜欢什么味道的?”韦德做出嚼的动作,一会儿才意识到昆德拉在后面根本看不到自己多戏的脸部表情。“抹茶的。”昆德拉回了一句,韦德还真没听说过这种味道,“茶?我没听错吧。这玩意确定不是苦的?”韦德舔了舔干的嘴唇,他已经很长时间没喝过水了。
“就是传统曲奇,里面加的有茶粉。绿茶粉,有股特别的清新味道在里面。”昆德拉说的时候不断加快速度,毕竟他们之间距离有些太过远了。“哦哦,我可以想象出来了。”韦德点点头,“想必的确味道不错。”他东扯西扯的闲谈只是想让他们之间的气氛不这么僵硬,同时不让他俩太过神经质。龙这一生物的恐怖韦德其实也有所耳闻,无论是传说还是怪谈。他其实有种底数,这事没这么轻易过去,但他本人就是一个神经大条的人,即使是世界末日也撼不动他天生来的乐观。
“听着小子。”韦德继续说着,“我们还有赢面,知道为什么吗?你们这里应该有懂屠龙的,我听说有很多原猎龙队成员退休后都定居在南方的。只需要会操作灭龙弩炮就能和那大得离谱的玩意干上一仗。”
“弩炮?”昆德拉从来没听说过,“那又是什么?”
“没听说过吧?”韦德有点得意,有些卖弄见识博闻的意思,“我也没见过,我只是从一些内行那里听说过,只有这物件能打伤甚至是击杀掉龙——这么厚的龙鳞,被那种特制箭头一碰就碎,说实话我挺想亲眼目睹这场面的,这晚上也值了。”
“话说回来,你们这里的炮在哪里……按道理应该会有相关的人负责启动以及操作吧。”韦德没有多想,“只能希望他们快点,‘我等非妄子民之性命,全系在您的弦上’。”
昆德拉没想到韦德还是个文学爱好者:“勃利宁的诗剧?叫啥来着?”
“正是,阁下。”韦德像模像样地敬了个宫廷礼,“勃利宁(Bolining)的《甘比诺》。绝妙的佳作。”怎么说年轻的时候他也算半个文学青年。
——
汤德烈跳过那些很散乱的杂木丛,他的速度是昆德拉比不了的。毕竟汤德烈经过这么多大大小小的军事训练,即使的确是老了,他依然能够以狼那样的身姿翻越各种各样的障碍。
这个夜晚丝毫没有结束的意思,仍然是漫长得接近没有任何尽头的黑。老汤德烈莫名想起他的女儿,佩蒂·萨姆,他记得以前小时候她是所有孩子里最怕黑的那个。有天佩蒂跟他说,她不想闭上眼睛睡觉,她觉得很不安全。
“没事的佩蒂。”汤德烈尝试学着像一个可靠的父亲那样说话,“在你睡着了爸爸还在这里看着你啊。”
“那不一样。”佩蒂别过头,“可我闭上眼就感觉,我和你们在两个世界,这种黑太没完没了了。”她比划了一下还是没能说清楚。最后汤德烈看着她不知不觉地睡着了。汤德烈到山上后他也似乎隔绝到了另一个世界,他也说不清这种感觉。熙攘人声已经完全听不见了,自己如同一个旁观者。恍惚间汤德烈会需要去提醒自己这慌忙的奔走目的为何。
汤德烈想起女儿或许只是因为他能感受到一种责任,他或许是全镇上下唯一懂得灭龙弩炮操作与屠龙的原理的人。可他一个人的力量做不了什么,当初就算是去猎杀一条还未成年的多彩幼龙他们都前后不厌其烦地制定主计划以及备选,分出不同的分组以完成最佳的分工。
可现在只能应急,龙如此巨大的生物所弄出来的动静不可能不被其他人注意,尤其是那些“专业人士”。汤德烈听说至今仍然有民间的猎龙队在自主运营,他只能希望但愿如此。
其实老汤德烈也想到了同样的问题,为什么龙要攻击高塔?因为在他这一路奔走的过程中隐约注意到龙持续的攻击有许些间隔,这空出的时间龙在塔的附近盘旋,像是确认塔是否被彻底摧毁一样,可以解释成其为了保持在空中悬浮的姿态所做的动作,但龙翱翔的幅度未免太大,这么一个庞然大物想必在空中消耗的体力是他们人类所不可估计的,按道理来说任何一点能量都应该予以节省的。龙驾驭自己的躯体也应该明白这点简单不过的道理。
塔。他脑海里的回答只有这样,他之前看到无色龙的龙鳞判断其没有高级的智慧,其实应该没错,毕竟是先辈们的经验之谈。但没有智慧也好歹有基本的智力,塔之所以会成为威胁是因为另一真正有威胁的事物。灭龙炮,真正让它们忌惮的是这个。每个地方每个国家配置的炮规格虽然都有不同差异,但同样都是放置于高处。龙正是因为不清楚弩炮的具体所在,于是它开始无差别地攻击周围所有的高塔,仿佛就是认定了高处这一特征。
可龙什么时候有这种智商了……老汤德烈实在是没明白,他记得以前龙可是根本不会防弩炮这一武器的。莫非在这短短几十年里智力突飞猛进了?应该不至于吧……汤德烈光想想就头大。
弩炮真的在那里吗?龙之所以一开始就袭击了镇中心的灯塔,大概率也是因为龙本身的趋光性。传说中龙热衷于珠宝,将所有珍贵的奇石都埋藏在自己不见天日的洞穴里,其实这也是龙喜光的表现,尤其是对非自然的光亮有着无法理解的执着。
汤德烈也摸不准,但他可以确定克兹的弩炮至少会靠近城门,为了保证射程,弩炮一般的确是在城中央。但因为克兹的另一边靠山,广场只能算是市区的中心,算上后山的话则远远不是。汤德烈心里并没有准头,只能硬起头皮赌一把,尽管这很有可能让他丧命。
可他的命其实已经在龙身上迷失过一次,老汤德烈其实有种庆幸感,自己还能有一次机会去面对自己昔日的梦魇。尽管现在很久的生活让他没有了那种激情,但冥冥之中他体内有些许复苏的情感在感召,而且,他明白,这场斗争没有平局,那条龙的存活对他们即是灾难。
——
德诺推开门,他原本以为家里已经是一片敞亮,昆德拉应该把母亲还有薇安都给叫醒,然后简单收拾着准备逃到镇上的避难处。可仍然是黑漆漆的,简直和他被莫名其妙地抓走前一模一样。仿佛他只是像往常那样出去散散步喝了杯酒傍晚回来一样,在家里这种熟悉的氛围让他仿佛又回到了平和的生活中去。
但内心或是身体上,那种刺痛就像是猩红的鞭痕一样醒目,这在德诺的身上表现出的是某种无端的疲劳感。这个晚上的一切让他感觉已经是某种极限,此后在他的一生里再也没有这样一个夜晚能够触摸到关于一些事物所认知的边界。
德诺大口呼吸着,他努力不去想那些,可龙,真正的龙。那暗黑天际间的片刻剪影一直不停地在他眼前闪回,像是远在空中的光焰灼伤了他的眼一般留下时不时丝丝的刺痛。
母亲的轮椅恰好停在房间门口,她背对着德诺,德诺正想开口说些什么,比如我回来了这种让人安心一点的话语。可当他近一点才看清,母亲已经从轮椅伸出半个身子,这种动作对于母亲是很吃力的。母亲是在呵斥谁,情绪激动得似乎没有意思到自己站起来:“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他这时候出去干什么……他连自己都管不好还去找德诺?”
德诺能看见母亲腿脚的微微颤抖,连忙侧身去扶住母亲,他一愣,德诺也没怎么见过她这么失态的样子:“妈,昆德拉呢?”
母亲有些恍惚,闭上眼睛,重重地靠在后面。身后薇安低着头,其实德诺心里已经有数了。他扶住母亲的动作都失去部分的气力,德诺原本以为自己跑回家后这个晚上节外生枝的一切就结束了。他想找灯点上,但环顾四周没能看见就干脆作罢。德诺坐在薇安旁边,手搭在薇安肩上,德诺想让薇安知道不是她的过失。
薇安一直低着头没有什么多余的反应,过了几分钟德诺决定开口,无论怎么开口话语都不可避免地干涩:“我来说说外面发生了什么吧。我们还得继续逃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