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尴尬之际,谁也没有注意到危机再起。
宗珏闪到树后,遮体掩羞,扭头即见轺车碎成一堆处,一白布缠在柱头,当下闪过身去,扯将下来,围在身上。
刚要转身,便听嗖的一声,一支白羽箭钉在柱头,发出嗡嗡之声。
宗珏脸上厉色一闪而过,疾步走到几人跟前,二话不说,一把拉起秋月,抱在怀里,扯过阿离,躲在王道之身边的树干后。
“来敌!”
宗珏低声道,用手指了指轺车方向。秋月红着脸,趴在他的胸膛上,不敢睁眼。听他这么说,一颗心立马悬了起来。
王道之会意,快速打了三道手势,小六点头,当即纵身跃上树梢,落将下来,选定方向,将宗珏等人护在中间,顶着风沙,急急朝着动态防御圈靠近。行未百步,便听羽箭破空之声,密集而来。
王道之势急之下,借着地形,拉着宗珏连走数步,转到一处土丘后。让宗珏等人借着土丘掩护,掏出令箭,朝空射了三道信号,如今行踪暴露,只得让先行九人速速回援。
小六已跳到土丘之上,一柄软剑,势若惊龙。茫茫风沙,一道道箭矢流星般攒射过来。小六剑如游龙,刃锋清鸣,一道道白光,疾射而出,箭矢未近身,便纷纷断碎坠地。
王道之劈掉几支遗漏箭矢,翻身上丘,身影飘渺不定,忽左忽右,每次显出身形,断箭落如雨。
小六压力骤减,二人进退有据,上下有方,箭雨一连九道,皆被密不透风的防守,尽数格挡。眨眼功夫,土丘缓坡之下,堆满了断箭残羽。
土丘反斜面,在箭矢攻近之际,宗珏护秋月心切,整个人压在她身上,以一种极其撩拨的周全姿势。秋月感觉快要窒息,宗珏厚实的胸膛,紧贴着她的玉脸,让她喘不过气来。
秋月满心欢喜之余,却有莫名烦恼,只觉体内窜出一团无名火,烧的她耳熟眼热,吐气如兰。
宗珏自然没注意她的状态,而是聚精会神的看着场中,惊讶不已,二人犹如一体,攻防相变,随心由动,若是差半点,这如雨箭矢,断不可不漏一支。
箭停之后,宗珏便见左右前方百余丈,隐约可见数十道人影,借着树干和地形,在风沙掩护之下,来回交叉行进,朝着土丘而来。
可王道之和小六似未察觉,依旧防守态势。宗珏忍不住提醒道:
“老王,人来了,不少!左右各有二十之数!”
王道之有点不相信,在他看来,前方数十丈除了漫天黄沙,哪有半个人影,更不用说数十人。这么多人,自己难道看不见?
刚要反驳,小六拉了拉他的衣角,指了指左右两边,两道人影快速欺进,果如宗珏所说。
王道之顾不得计较,便提着剑迎了上去。小六本想同去,领头大哥却先行跃出,提着一柄弯刀,砍进人群之中。
小六只得留下保护众人,眼睛时刻紧盯战局。
“小六!”
宗珏暗喊了一声,小六回头面有疑色,不知他是何意。见他举手指引,顺着看去,并无异常,略一迟疑,轻身跃上树梢,便见十余人,快速的从后包抄过来。
“这些是什么人?”
小六跳下来,问道,不知来敌意欲何为,便稀里糊涂接上了。
“当然是杀我的人!”
宗珏翻身爬坐起来,笑了一声,说道。小六见他这般,只觉见了鬼,如此危急情势之下,竟还能笑出声来。
秋月深吸一口气,他宗珏安定不变得脸,突觉踏实非常,一颗不定之心,竟然也安定下来,坐将起来,自觉的抱住他的手臂。
小六则是如临大敌,王道之二人暂时缠住前方来敌,却也一时半会了结不了,更不用说帮他一道阻击后方来敌。
只得提了提气,前行百步,想要将来敌阻挡在此。等了片刻,十余人的身影在风沙中清晰起来,本已做好殊死搏斗的准备,却发现十余人立分两队,一队前冲,一队后撤。
当即大喜,虽然自己本事不大,可靠着一手绝妙剑法,料理几个寻常敌人,倒还轻松,若是十余人,怕是力有未逮。
不疑有他,小六纵身一跃,一出手便是绝招。人影一分,一团白影,带着一道寒光,在数人之间来回穿梭,只见白光如线后,眨眼功夫,身形遁出,地上已倒了数具尸体。
小六踉跄趴在树干上,大口喘气,显然消耗颇多。身上几处伤口,渗出鲜血,染湿衣裳。还未松气,便听一阵急促脚步声,由远及近。
“不好!”
小六暗呼一声,想要提剑再战,却是有心无力,挣扎一番,身僵如土,砸靠在树干上,急急向宗珏投去一个“赶紧跑”的眼神。
宗珏眼神奕奕,方才小六那般剑法,让他有一种似曾相识之感,没有理会提醒之意,摆摆手道:
“回来吧!没事了!”
小六疑惑不解,转息便知其意。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急急回援的暗卫。
回援途中,九人中了埋伏,折了四人,才得以脱身,恰好赶上,后方来敌不得不分兵抵之,剩余五人,又折两人,剩三人,皆带轻重伤不一,可见艰辛。
三人径直走到宗珏跟前,艰难的单膝跪地,抱拳道:
“属下救援来迟,请大人责罚!”
宗珏托起三人,温声安慰数语,三人齐抱拳后,便隐入林中。
宗珏爬上土丘,便嗅到风沙之中,弥散着浓郁的血腥味。王道之二人已将来敌尽数杀灭,侥幸逮了个活口,一个不留意,让其服毒而死。
领头大哥本就受伤,借着王道之灵药,才得以生龙活虎,这一激斗,伤上加伤,又吃了药,躺在一边一动不动,时而嘴角溢血。
“看其作风,乃是门阀大族蓄养的死士,你是怎么得罪他们的?”
这才数十日光景,王道之有点看不透他,问道。宗珏脸色一沉,冷冷道:
“个个都是心狠手辣之辈!看来我不死,某些人睡觉都不安稳!”
王道之惊讶,接着问道:
“你知道是谁派来的!你胆子可真是肥,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纵是谋预周全,万一失算,世上可没有后悔药!”
宗珏闻言,苦笑道:
“我确实没有料到你们感情如此之深,竟能让你失去理智和判断!唉,差一点让你掐死!”
秋月听他重提,心慌气喘,那时候,真觉死了一般,整个天都塌了,暗无天日。
王道之讪讪一笑,没有言语。旁边躺地上的领头大哥,扶着树干爬起来道:
“事因我起!错责在我!若非听信小人言,王将军也不会落入圈套,差点害死你!”
宗珏摆摆手,笑道:
“我不是没死!勿放心上!”
领头大哥纳首一拜道:
“公子高风,在下惭愧!但有差遣,在下义无反顾!”
宗珏眼睛一闪,刚要开口,王道之便觉不妙,未等他出声,直接道:
“绝对不行!”
领头大哥看着情绪激动的王道之,有点不解,朝着宗珏说道:
“公子有话但讲,不用理会王将军!”
“好!”
宗珏眼神一亮,初觉难办,听他这话,便知有了一半把握,接着说道:
“阁下有一物,与我甚为重要!不知能否慷慨?”
说完,深躬三拜。领头大哥一愣,不知身上何物,当他如此,立如截铁道:
“公子但说无妨,在下但有,绝无保留!敢问公子,所用者,何物?”
“项上人头!”
宗珏话音未落,便听两声:
“不行!”
宗珏见他迟疑,急忙说道:
“谋划多时,成败在此一举!康康好局,难道一朝而废?”
王道之将领头大哥挡在身后,反驳道:
“陛下曾有言,贼首之实,当下为虚,无力擒之!若圆此局,任意取用一个,也是一法!为何非要用他的人头!”
宗珏气结,暗怪姬星河意气用事,却也平了平气,解释道:
“若那般轻便,置李慕白姬击之辈于何地?他们一行,自入都城,便陷入李慕白的计策之中。若非,我也不会将计就计,借此替王上谋划。
本来法场绝无活命之机,之所以能逃脱,是因为姬击想借你们之手,除掉我,故而才会救下他。
你真觉得我绝情如此?实在是情非得已!李慕白姬击之流,皆有腹计,若留把柄,岂不是埋下大患?”
王道之不依,还要说话,领头大哥慨然一笑道:
“王将军,我死得其所,值了!年大人呕心沥血,我等日夜用命,不就是为了这昭昭之局!接掌父辈旗帜,重振大周荣耀,不正是我等此生之信仰!用我一人之命,以全信仰之念,纵百死何惧!”
宗珏正色,再拜道:
“待天下昭昭,我自当为你正名立命!若负此言,天诛地灭!”
领头大哥抱拳,泪目。朝着背过身的王道之深拜道:
“王将军,末将,走了!”
言罢,横刀自尽。王道之跪倒在地,痛声抽泣。
“大哥!”
小六绝望,回应他的是七尺鲜血。
“王将军,小六,也走了!”
说罢,便要自杀。王道之一脚将他踹飞,朝着宗珏吼道:
“他也要死!!”
宗珏一愣,趋步过去,扶起小六,正色道:
“小六兄弟,信仰尚须传承,你,不能死!”
小六听言,泪流满脸,将软剑摔到地上,扑倒在领头大哥身边,埋头痛哭。
秋月看着这一幕,心里莫名的酸,看到宗珏向己示意,了然于心,带着阿离走到土丘后面。
宗珏持刀,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道:
“我要动手了,很快,不会疼!”
风沙呜咽,林中多了一座无名新坟,沙落其上,没多时,便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