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莫名其妙
父亲喊我进屋，介绍给我说，这是你今后的师傅，让我立刻给他磕头。我一脸懵逼，什么师傅？学什么的师傅？我愣在原地一时没有动作，父亲叹一口气，感慨地说道“就这个傻样子，可怎么办？”那男子看了我一眼，眉中含着爽朗的笑意，不留痕迹地上下打量我一番，便转头看向我父亲，似乎并不在乎我的存在，笑道：“这倒不要紧。”父亲举着酒杯看向我，目光古怪，大有深意。那中年男子招呼我过去，让我伸出右手给他，然后很用力地掰扯我的手指，疼得我瞬间沁出了冷汗，我想抽手却拿不回来，我感觉他像是要把我的手扭断一样。我心中大急，于是大声质问他：“你要干嘛？”中年男子并不回答我，一手拉着我的手，一手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深呼一口气，然后把眼睛凑到我的手心上看，极为认真。
原来是在看我的掌纹啊，我对这些迷信的东西采取不相信也不否认的态度。因为农村的神秘色彩是很浓厚的，就算我从小接受科学的教育，也不能彻底摆脱这种神秘主义的暗示。过了几分钟，我的手都快要被掰得没知觉了，男子还是贴在上边看，像在看一本字很小的书。我父亲在一边沉默不语，只是看着电视，似乎并不太关心我这边的事情。
男子终于放开了我的手，自己倒上了酒，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开口道：“你的八字，你父亲早就给我看过了，己未日主，七杀格，身强杀弱印旺，子丑空亡，命中无妻无财，孤贫到老，然而太极三现，华盖并立，为人若能出尘辞世，必为僧道之首。刚才看了你的手相，为木形之手，指尖锐而有锋，如四竹并立，丛生如云，这叫探天之手，最宜掐诀喂丹，修道有如神助。两相印证，确实不假，你确实有这个资格做我徒弟。”
其实我并没有觉得太震惊，自从我偶然知道了一点父亲过去的事情，我在夜里就曾想到过会有这样的局面，我的人生可能不会那么平常。中年男子说的话我半懂不懂，隐约间感觉他很厉害，只是我没想到当意外真的发生了会显得那么突兀，那么不合时宜，因为我再有两百天左右，就要参加高考了啊！我的学习成绩可以说是比较拔尖的，因为物质上的匮乏往往会造成精神上的富有，思考是这世界上唯一不受物质限制的环境，向外探求的能力受限，就只能向内摸索，在学校时，同学和老师们都说我是一个有思想的人……然而我自己并不这么觉得，每一次犯错都让我觉得自己很浅薄。就像我父亲常教训我的那样，然而他好像并不关心我的成绩，从来没有过问过哪怕一次，当然家长会也是从来不会去的。我感觉像是在飘忽在梦里，电视里的播音是那么不真实，我心中一时万分纠结，我憋了半天，然后问了一个十分现实的问题：“学费多少？”师傅在多年后也常和我感慨，他在当时表面上云淡风轻，其实比我更加紧张，所以他在来之前就设想好了无数种可能性，唯独没想到我会这么提问，因为他当时已经算是道门里的一方巨擘，每天的人际往来不是富商就是名士，从来没有人用这种心态和他说话，父亲把我带到这种环境里，对我的影响太大了。我的这种自卑又现实的世界观还会伴随我相当长的一段时间，直到我遇到了命中注定的那个人，才发生了明显的改观。可见一个人的童年真的会影响人的一生。
扯远了，我看到他明显愣了一下，我趁机迅速地考虑其中的利弊，然后他很快地回答道：“你出师后，头一年赚的钱九成都要给我，就当做学费了。”我问道那管吃住吗？他笑道没问题我们全包。我想“我们”应该是有一个组织，怕不是传销？我又问学制几年？他回答道，直到我认为你学成了为止。我问我在哪上课啊？他回答道：“在一个环境优美而不为人知的地方。”我叹一口气，问道：“我就要高考了，能不能……”话还没说完，我父亲一拍桌子，吓我一跳，吼道：“学你妈，学那玩意有用吗？老子让你学什么就学什么，挑挑拣拣的，人家收你是看得起你，你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我十分委屈，眼里含着眼泪，求助地看着中年男子，他却问我道：“身份证办了吗？”因为高二的时候有会考，所有人都必须有身份证，所以我那时办了一个，我说有。中年男人问我要，我问他，你要干嘛？然后又被我爹骂少废话快去拿。然后我回到自己的房间，从盒子里拿出身份证，顺便用抹布擦了擦眼泪。去客厅把身份证给了他。中年男人和我说，今天的票没了，明晚的火车，拿我的身份证是去买票。明晚他来我家找我，我们到时候一起走。
我看时间差不多了，我家离学校很远，所以总是要提早很多出发，于是我一口饭也没吃，无声地哭了一路，走到学校，趴在我的课桌上焦虑地思考之后的事情应该怎么处理，会按照什么趋势发展，而我又有什么对策。这种思考方式似乎已经成为了我的本能一样，我习惯在事情发生之前就想好所有可能的结果并且找出应对。我想了一下我从小到大的生活，我没有朋友，孤僻，虚弱，我个子不矮但是异常的瘦，我把这归类于营养不良，但是父亲说我在放屁。然而我却有很好的成绩，大家都说我会考上一个相当不错的大学，然后毕业，找到一个体面的工作，组建一个温馨富足的家庭，走上人生巅峰。但是我觉得成绩之类出了校门其实真的毫无用处，我不理解人们为什么会用这种东西来评价一个人？我当时觉得父亲说的读书没用很可笑，现在我可能懂了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但是我对即将要接触的东西，修道俢仙？更加的一无所知。
这一个下午我都在恍惚中度过，一部分是因为饥饿，一部分是想的太多，我的异常还被生物老师逮到了，他让我站起来回答问题，我当时没别的情绪，就是觉得很烦，真的很烦，不想搭理他。然而这个男人扬言要踹我。然后我就急火攻心，当堂哭了出来。我记得这个老师姓常，是个很沧桑的男人。然后他比我更加窘迫，关切地询问我怎么了，客气了几句后他就不再管我。
下午第三节课下课后，我去了班主任的办公室，询问了一下休学相关的事宜，中年女老师非常的惊讶，问我是要休学？我回答说就是好奇问问，然而她还是和我解释了休学最多一年还要有合理原因。我准备把这个和父亲说一下，说不定我一年后就会回来呢……然而我随即想到，这里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压抑的生活，冷酷的父亲，或许离开真的是个不错的选择。
我当晚回家，沉默地吃了晚饭，父亲还是那副爱搭不理的样子，我原以为分别在即他会有所表示。我吃饭洗碗后，铺开被子准备睡觉，然而睡觉是不可能睡觉的，我喜欢在熄灯后思考事情。我迅速地爬进被窝关了灯，本想要仔细考虑很多今后的事情，却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起床，我一看挂在墙上表，顿觉不好，头皮一麻，这不是迟到的问题了，现在竟然已经到了上课时间。我又一想，反正今天晚上应该就要出发了，去不去学校无所谓，但是至少要把学校的书本拿回来保存好，课桌清理干净。父亲已经下地劳作去了，我啃了个馒头，背着空书包就前往学校。发现整个人的心态都不一样了，好像已经超脱物外，学校这个组织已经不能约束我，它是显得那样的幼稚。我非常膨胀地进了校门，进了班级，漂亮的化学老师正在上课，看到我愣住了，我直接走进去，一言不发，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开始收拾东西，大家疑惑和好奇的目光都聚集在我身上，我悲从中来，忍不住又想哭，我知道我是不想离开这种学校生活的，但是我不得不这样做。我把书本塞进书包里，老师问我咋了，我说我不念了，他说你别开玩笑了，你这么好的成绩……我说我真的不念了，老师说，你在这等着我去叫你班主任。我没等他，自顾自地背上书包回到家，已经快到中午，我在学校的时候是不会晒到这个时间的太阳的。父亲中午带着一身热汗回了家，像往常一样吃了午饭，我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整理杂物，看看有什么是需要用到的。
然而想不到的是，下午学校的老师们不知道怎么打听到了我家，还有两个教育局的人，气势汹汹，推门就和我爹理论，理直气壮，大概就是说再苦不能苦孩子再穷不能穷教育诸如此类。我父亲以为人是我找来的，把我招过去照屁股就是一个飞脚。教育局的人立刻把我护住并且一个劲儿地说，打孩子是不对的。我父亲的骂功我可是了如指掌，一个骂五六个还是有声有色，他们吵得不可开交。我觉得焦虑又烦躁，只想逃离这个地方，越远越好。
于是我夺路而逃，穿梭在大街小巷，跑了很远，我也不知道这是哪，应该是离家很远了。黄昏时分，太阳逐渐隐没在天空中，我沿着一条不知名的河边漫无目的地走，甚至想要跳下去一了百了，但想了想还是不敢。
这时有人从背后拍了我一下，吓我一跳，是谁？这里应该是没人认识我的啊。我回头一看竟然是那个中年男子，他是怎么找到我的？我恍惚之下还以为是在做梦，这几天的刺激太多了。中年男子一手摸着啤酒肚一边和我说刚才他去过我家了，教育局的人走了，我父亲扬言说要打死我。我顿时头皮一麻，然后中年男子叫了个出租车，带我回了家，让我和父亲道别。我在车上问他是怎么找到我的，他神秘兮兮地说这就是道法的一种，我之后也要学的。
我在车上胡思乱想，到了家门口却有点害怕不太敢进，中年男子笑了笑，示意没事，我壮着胆子走了进去，果然迎面就是父亲的一个飞脚，中年男子反应极快，欺身上前，用腿挡开了父亲的脚。父亲冷哼一声，并不继续要打我，却转过身去，从柜子里一边摸索什么，一边严肃地说道：“你去了之后要听师长的话，用心学本领，不要丢我的脸。”然后从柜子里掏出了二百块钱展平后对折，塞在了我上衣兜里。我从来没拿过这么多钱，突然就很感动，又想哭，父亲一看我眼睛亮晶晶的又要哭，立刻骂道：“妈的，真是废物，说哼哼就哼哼，老子怎么生了这么个废物东西。”中年男子安静地站在一边，并不插话。中年男子让我去拿行李，其实也没什么，只有几本我去工地偷钢筋卖钱攒下来的几本漫画书，还有几件衣服，洗漱用品是没有的，我从不刷牙也不常洗澡。中年男子和父亲在屋外小声说什么，我贴在墙上只听到几句：
“师兄，可以传他什么？”
我父亲回答道：“都学学好了，喜欢什么学什么，反正学什么都一样。”
中年男子用非常慎重和迟疑的语气，似乎他也纠结了很久，问道：“那《归藏》可以传给他吗？”
父亲用迅速而决绝地语气，立刻回答说：“不行。”
中年男子又问：“那《八威龙文》呢？”
我父亲说的话令我感到无语：“这兔崽子傻乎乎的，未必学得明白这个，不过你可以试试。”
中年男子嗯一声，似乎是表示知道了，高声问我收拾好了没，我说好了，中年男子行了个抱拳礼，说师兄保重，父亲觉得不耐烦，挥了挥手示意我们快滚。
半夜十点四十我们上了火车，坐上火车座椅的一瞬间，我竟然有种解脱的感觉，新鲜又紧张。一路上的食物基本都是红烧牛肉泡面和火腿肠，中年男子在车上一直在看窗外的风景，饶有兴致地和我说这地方可能有个墓，那里适合修个庙。我想问他关于今后学道的事情，他却说以后会有人和我解释。我问中年男子说我父亲到底是什么身份，中年男子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我对这两个回答表示无语。我们从白山到沈阳，等两小时后再转车到天津，再下车后坐了接近一个小时的出租车到了郊区，然后我们上了一个黑色蒙皮的无牌吉普车，车内看不到窗外，道路崎岖，向大山的深处开去。想到我两天前还在为有关洛伦兹力的难题而发愁，而现在却在他乡不知名的群山中，顿时觉得生活真是荒唐至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