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度因谨记自己作为国王的责任。从铁炉堡大门前到长久的欢迎宴会,他都小心地依循外交礼仪行事。绝不能掉以轻心。矮人们喜欢大吃,更喜爱痛饮。尽管安度因比他们高大,但他很清楚,如果自己不够小心,就算是身体最单薄的矮人也能够把他喝到桌子下面去。
茉艾拉·索瑞森——麦格尼·铜须的女儿。根据婚姻关系,她现在是黑铁矮人的首领,也是主导铁炉堡的三锤议会中的一员。和绝大多数热爱啤酒的矮人不同,她更喜欢喝葡萄酒。她特意为来访的国王准备了铁炉堡最好的红酒。另外餐桌上还摆上了炖野猪肉,蘸肉汤吃的褐色大面包,洒上蜂蜜的烤蔬菜和堆得像山一样高的饭后小点心。
安度因本想马上就和三锤议会进行正式会谈。但他们告诉他,应该先用些时间来消化掉这顿大餐。除非是关系到生死的大事,否则他们就应该先享用一下烟斗、白兰地和更多的甜点。
茉艾拉注意到了安度因对于休闲酒会的反应,便建议安度因和她一起在铁炉堡中散步游览。慢走一个小时应该更有助于消化。安度因心怀感激地接受了这个提议。他邀请德莱尼先知与他们同行。不过维伦婉言谢绝了。他对国王说:“相信你们两个一定有很多话要说。我会留在这里与穆拉丁和弗斯塔德聊一聊。”穆拉丁·铜须是铜须三兄弟中的老二,现在他在三锤议会中代表自己的部族。这著名的三兄弟中最年轻的一位——布莱恩·铜须建立了探险者协会,一心只想着去探索远方,所以很少会留在铁炉堡。弗斯塔德·蛮锤是三锤议会中的第三柄锤子,著名的蛮锤部族首领。他向德莱尼先知举了举手中的酒杯。
“烟斗、白兰地,还是甜点?”安度因揶揄地问老德莱尼。
“我想,还是甜点吧。”维伦回答道,“看样子这是最无害的选择了。”
“把我那份也吃了吧。如果我现在再多吃一口,恐怕就要爆炸了。”
“介意再多一个同伴么?”茉艾拉从桌边站起时问道。
“当然不介意,只要是你想邀请的人。”
女王低声对一名卫兵说了两句。卫兵点点头走了出去。几分钟之后,他护送着一个矮人小男孩回来了。这个孩子皮肤呈现出一种非同寻常,但令人感到温暖可爱的灰色。他的眼睛很大,呈现绿色,没有一丝黑铁矮人常见的红色。他的头发是白色的。安度因立刻就明白了:同是茉艾拉的儿子,麦格尼·铜须的外孙,王位的继承人,达格兰王子。
“我知道我们以前见过面,陛下,但恐怕我不记得了。”少年王子操着标准的当地矮人口音,礼貌地说道。他多大了?六岁?七岁?安度因记得自己在比这个孩子更小的时候就开始接受训练,学习作为国王应有的礼仪规范了。
“如果你还记得的话,我一定会大吃一惊的。我们不如把现在当作我们的第一次见面吧。”安度因向前俯下身,郑重地伸出手。小矮人也严肃地握住他的手。“很高兴你今天与我们同行。那么……你最喜欢铁炉堡的什么地方?”
男孩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探险者大厅!”
安度因愉快地看了茉艾拉一眼,向达格兰王子说道:“我也是。我们走!”他们到达那座大厅,略作观赏之后,他就会请求茉艾拉召集弗斯塔德、穆拉丁和维伦。到时安度因将公布他前来铁炉堡的第二个原因。
当他们向目的地缓步走去的时候,人类和矮人卫兵跟随在他们身后,谨慎地和他们保持着能够及时支援,又不至过于紧逼的距离。安度因看到一幕幕熟悉的情景,思念之情油然而生。走过大锻炉的时候,一股股热浪扑面而来。这座城市的名字就来自于这头吞吐铁水的巨兽。熔融金属特殊的气味更是将安度因带回了数年前,他上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光。
“我已经太久没来过这里了。”他对茉艾拉说道。
茉艾拉绿色的眼睛看着自己的儿子,回应安度因:“是啊,岁月的飞逝比我们想象中更快。”
安度因也看向矮人王子。达格兰显然在努力控制着脚步,不让自己跑到母亲和人类国王的前面去。随后,安度因向茉艾拉说道:“三锤部族一同来到暴风城纪念我的父亲,这真是一件好事。要知道,上次我在这里的时候,他还曾经想杀死你。”
茉艾拉笑了起来:“哦,少年,你知道他和我早已经和解了。当他离开我们的时候,我们已经懂得了相互欣赏和尊敬。你的父亲对我感到愤怒,是因为你被留在这里。他很担心你的安全。就好像达格兰对于我,我每一天都觉得他变得更加珍贵,尽管我觉得他已经不可能比现在更珍贵了。如果瓦里安·乌瑞恩绑架了我的小不点,无论他是多么魁梧强大的战士,我也会用两只手把他撕成碎片。”一种强烈的表情闪过矮人女王的面庞。
“我相信你的话,”安度因由衷地回应道,“矮人是天生的勇者,这一点毋庸置疑。”
“他一直都为你感到自豪,”茉艾拉的声音变低了,“尽管他可能并不理解你。不要以为他只是在最近几年才开始喜欢你,陛下。”
“我不会那么想。这一点我很清楚,而且很高兴。”安度因说道,“叫我安度因就好了。在这里,我更习惯于和朋友相处,而不是被礼节束缚。我以前来这里的时候,你的父亲要我称他为麦格尼伯伯,艾琳直接叫我‘小狮子’。”
“艾琳?”
“一位年轻的女士,是你父亲的第一位女性卫兵。你一定会喜欢上她的。她一直在努力教导我剑盾的使用技法,直到她牺牲在卡拉诺斯。”
“啊,”茉艾拉若有所思地看着安度因,“所以你失去了自己的第一位朋友,对不对?我为你感到难过。”片刻之后,矮人女王的眼神又明亮了一些,“不过至少根据我得到的消息,她对你的苦心没有白费。你不是你父亲那样的战士,但这不值得羞愧,我知道你现在的剑术已经很不错了。”
安度因的嘴角露出一丝促狭的笑意:“毫无疑问,会让所有人吃上一惊。”
“嗯,不要骄傲哦。”
安度因笑了起来:“我肯定不是父亲那样伟大的战士,永远也不可能及得上他。没有人能够和他比肩。”我不可能成为您那样的英雄——安度因曾经跪倒在父亲牺牲的地方,这样对父亲说——不可能成为您那样的国王。他转向茉艾拉,决定告诉矮人女王一些事。
“我要告诉您,在我遇到艾林之前,我痛恨重武器训练,对此唯恐避之不及。为此,我能创造出各种各样的借口。但在她去世后,我才开始全心全意地训练。我不再逃避它了。就算无法成为剑术大师,我至少要成为一名优秀的战士。圣光已经赐予我许多能力。就算我手无寸铁,我也相信圣光能够帮助我。艾琳要给我一副‘矮人脾气’,她做到了。”
茉艾拉放声大笑。“我从没有听过这么有趣的说法!矮人脾气?好吧,你是一个很好的榜样,安度因·乌瑞恩,我为我的族人感到自豪,因为你的成长有他们的一份功劳。”
“谢谢,很荣幸能够与矮人建立如此深厚的友谊。所有矮人都是我的朋友。”他犹豫了一下,“你们现在看起来相处得很好。”
“我们是矮人。”茉艾拉耸耸肩,“你一定早就听到消息了吧。有时候我们还会相互扔几只酒杯,不过酒杯装满的时候,我们的关系就变得好多了。所以我们都非常感谢你们的礼物。”
“我能看出来。”在正式进入铁炉堡大门的几个小时以前,三锤议会就率领一支仪仗队主动出城欢迎安度因第一次作为国王前来访问。安度因知道,他们的欢迎是真诚的。
但是当十辆载满了暴风城礼物的大车驶到矮人面前,第一辆车上的雨布罩子被掀开的时候,矮人们立刻爆发出一阵雷鸣般的鼓掌声和欢呼声。
当然,车上装满了大麦——铁炉堡最受欢迎出产物的关键原料。
“谨以此表达暴风城对铁炉堡的好意,以及我们携手共建和平的期望。”安度因说道。
“你旅程结束之后一定快一点回来,我们会用酿出的第一批新酒为你举杯庆祝。”茉艾拉说,“我听说酿酒大师准备给它们命名为‘安度因的琥珀’。”
安度因笑了起来。茉艾拉也和他同声欢笑。“我已经记不起上次这样笑是在什么时候了,”安度因说,“这种感觉……真好。”
“是啊,非常棒。当然,关于啤酒的话题是极为重要的,不过我还没有回答你真正的问题。是的,三锤现在能够携手合作了。”
“那么……你父亲的情况如何?”
“嗯,”茉艾拉说道,“他的身体现在还是钻石。只有圣光知道他真正在哪里。你想要看看他最后所在的地方吗?”
“是的,我想。”
达格兰忽然停住脚步。安度因瞥到前方出现了他熟悉的有翼骨架。他们已经来到了探险者协会的拱门前。矮人王子显然是迫不及待地想要进去。他说道:“但你要答应我,我们会去看翼手龙骨架!”
麦格尼已经在旧铁炉堡与大地融为一体。那是在王座大厅下面的一个房间里。他们一共向下走了三层,安度因几乎能感觉到头顶上方无数吨岩石和泥土的沉重压力。当然,矮人们在自己的家园中无论走多深都不会有这种感觉。安度因知道麦格尼变成钻石的那座台子上应该没有什么再值得细看的东西了。即使这样,亲眼看到那里仍然是一种震撼。
当矮人王麦格尼·铜须举行那场古老仪式的时候,安度因就在这里。现在,他故地重游,只能无言地看着这个曾令他惊心动魄的地方。而达格兰已经赶在母亲和来访的国王前面迈着灵活的步子跑上了通往高台的石阶,绕过曾经围绕在钻石君王周围的半透明蓝色钻石岩块,径直跑向了一支被稳妥安放在玻璃柜中的卷轴,开始大声朗读上面的文字。麦格尼外孙的童稚声音回荡在洞厅里,再一次听到曾经被顾问贝尔格拉姆念诵的词句,安度因颈后的毛发都竖了起来。
“‘与群山再次融为一体,这便是原因,这便是方法。看啊,我们属于大地,我们就是大地,我们拥有它的灵魂,体会它的痛苦,成为它的心跳。我们唱起它的歌谣,为它的美丽落泪。谁不愿返回家乡?这便是原因。大地的孩子。’”达格兰抬起头,“我要继续念下去么?”
“不,甜心。”茉艾拉说。
安度因弯腰拾起一块碎片,低声说道:“那真是一件可怕的事情。”他一边说一边在手中转动着这块钻石,“它发生得那么突然,那么彻底。当时我以为他死了。”
“大家都会这么想。”茉艾拉说,“就算是我们矮人也一样。”
“他醒过来的时候,一定也很令人震惊吧。”
“一言难尽。”茉艾拉回答,“我只能说,幸好矮人的心都像岩石一样强壮。”
安度因犹豫了一下。“我很高兴,不只是因为我和他的友谊,更是为了你而高兴。有一段时间,我还以为我的父亲和我永远不可能成为真正的家人。但我们做到了。”
茉艾拉良久无语。她欢快的书虫儿子又找到了一本老旧的典籍。一双闪闪发亮的绿色眼睛急切地阅读着上面的古代文字。茉艾拉压低声音说道:“我现在只是在想,怎样对我的儿子才是最好的。现在……还有许多问题需要解决,安度因。不过他说,他想要努力试一试。”
“你怎么想?”安度因也压低声音,不让那个男孩听到。
“我觉得,如果我们之中有一个人能够直接和艾泽拉斯对话,那么对我的人民和我的儿子可能是最好的。”茉艾拉努力想让自己的语气轻松一些,但安度因只听出了沉重的无力感。
“那么你自己是怎么想的呢?”
茉艾拉再一次陷入沉默。她刚刚张开口,一个声音却打断了她。
“女王陛下,国王陛下,请快过来!”是在王座大厅站岗的一名卫兵。他脸涨得通红,上气不接下气地高喊着。
“什么事?”茉艾拉问道。
“是您的父亲!他来了!他立刻要见两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