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里兹克·菲兹伦奇走出自己摇摇欲坠的小棚屋。在这个临近黄昏的慵懒时刻,空气中的酷热正渐渐散去。浪涛拍打着海岸,风吹过棕榈树,“簌簌”作响。听到这些熟悉的声音,他露出微笑。他翕动起又大又长的鼻子,放开窄小的胸膛,尽情呼吸着略带咸味的空气。
“又是美好的一天。”他高声说着,活动了一下脖子和手指的关节,还有又长又可爱的脚趾。然后,伴随着一阵充满期待的笑声,他跳进了海浪之中。
他曾经只是一个普通的地精。就像其他所有地精一样,生活在拥挤肮脏的贫民窟和窝棚区,做着各种令人生厌的活计。而雇佣他的那些人还要更加令人生厌。那时他还在科赞,那座岛……呃,爆炸了,一座岛真的不应该有这种效能。自从锈水财阀的难民们搬迁到了艾萨拉,一切都改变了。首先,他不喜欢艾萨拉。这里秋季的氛围太浓重了。而他的灵魂是属于夏季的。到处都是橙色、红色和棕色。他喜欢蓝色的天空和大海,还有明亮的黄色沙滩。绿色的棕榈树随风摇曳,让人一看就感到舒畅。而当伐木机开始撕裂这片土地,让它变得更加丑陋,他就更不喜欢艾萨拉了。
在格里兹克看来,将艾萨拉的一部分重新塑造成部落的象征根本就是在拍马屁。格里兹克见过许多拍马屁的行为,而这件事是其中最糟糕的,完全是在浪费时间和金钱——这两者是根本就是等同的。
部落中其他那些种族根本就不明白地精的想法。那些“死人”——被遗忘者总是让格里兹克寒毛倒竖。他们唯一喜欢摆弄的东西似乎只有毒药。那些兽人自以为比其他人更优越,整天标榜自己是什么“部落元勋”。牛头人爱土地爱得发疯,根本没办法和他们讲道理。巨魔和他们的那些神灵搞的事情更是能把他吓尿裤子。熊猫人就是太……嗯……太正经了。他总算遇到过一两个能一起喝一杯啤酒的血精灵,但那个种族实在太漂亮了。他们只喜欢漂亮的东西。而地精以及地精的文化和漂亮往往没什么关系。但加入部落最糟糕的地方还在于加斯特·加里维克斯从一个让人恶心的贸易大王摇身一变,成为了他们这一整个部落分支的全权首领。当然,他还是和过去一样令人恶心。终于有一天,突然之间,就像拨动了一个开关,格里兹克彻底受够了。
他带上了自己的所有东西——他实验室里的全部零七八碎,多年以来巨细无遗的实验记录,还有能装满一间小仓库的各种物资——迁居到了这里,塔纳利斯一片荒芜的海滩。
在火热的太阳下孤身劳作让他浅黄绿色的皮肤变得好像丛林树冠一样的翠绿色泽。他建起了一座有些简陋的小居室,以及一幢不那么小,更不简陋的实验室。
格里兹克发现自己很享受这种与世隔绝,阳光明媚的生活。他每天都会睡到下午很晚才起床,起床后就去游泳,然后吃早餐,再趁着夜晚凉爽的时候工作。这些年里,他构建起了一套由机器人、报警器、警笛底和其他警戒设备组成的强力防御系统。
他给这些装置中他最喜欢的一个命名为“羽毛”。这是一只不可思议的机械鹦鹉,甚至能够成为他的伙伴。羽毛每天都会为他进行巡逻飞行,使用机械眼搜索一切非同寻常的现象。无论出现什么状况,它都会立刻警告格里兹克。然后……没错,根据入侵者的具体情况,格里兹克或者会用凶猛的警告赶跑他们,或者会用他一直带在身边的地精龙枪狙击II型干掉他们。
这真是一种美好的人生。他在这段人生中做出了许多美丽的东西。嗯,说这些东西美丽也许不太合适。他制造了不少能够将其他东西轰成一团华丽大火球的设备,还有一些很实用的小发明,让他不必为煮饭清洁这类的琐事操心。实际上,除了创造更多新奇器械和爆炸装置以外,他差不多把其他事情都交给机器去干了。
所以,当他正懒洋洋地躺在海面上随波飘动的时候,羽毛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大声叫着:“入侵警报,西边入口!”他知道自己的美丽人生又受到了威胁。
格里兹克阴沉着脸倾听羽毛的报告。当一个名字被鹦鹉说出来的时候,他的眼睛一下子瞪圆了。
他发出长长一串响亮而丰富多彩的咒骂,迅速向岸边游去。
“贸易大王,”不久以后,格里兹克站在自家的大门口,全身滴着海水,身上只裹着一条毛巾,“我还以为我们已经达成了交易。你可以保留我的全部发明;我带着我的东西和平静的心情离开财阀。”
贸易大王加斯特·加里维克斯像以往一样衣着俗不可耐,挺着他凸出在身体前面几乎有两步远的大肚子,脸上带着微笑。他的身后跟着几名彪形大汉,其中还包括肌肉虬结的德鲁兹,他的首席打手。
“嗨,德鲁兹。”格里兹克加了一句。
“哟,格里兹克。”德鲁兹回应道。
“这就是你向老朋友打招呼的方式?”加里维克斯用粗重的声音说道。
德鲁兹只是不动声色地看着他。
“按照地精的传统礼仪,一位贸易大王到了你的门口,你就应该请他进屋。”
“地精没有这种礼仪。”格里兹克毫不退让,“而且我也不是什么遵守礼仪的人。”德鲁兹靠在门框上,用一把匕首清理着指甲。想到自己可能被一把满是德鲁兹指甲垢的匕首捅上一下,格里兹克不由得感到一阵恐怖。
加里维克斯的笑容丝毫没有变化。“二十个极为强壮的地精。他们之中许多人的枪口都在指着你,要求你请贸易大王进屋坐坐。”
格里兹克屈服了。他重重叹了一口气。“好吧,好吧。你这么做到底是为什么,加里维克斯?”他没有给这位部落首领加上任何头衔。
“我们一直都在做什么?”
“发挥创造力?激发智能?晚上再睡个好觉?”格里兹克回答道。
“当然不是!我们在做生意。而且这一次可以说是一个黄金机会。”加里维克斯用手杖比划了一下。
格里兹克的眼睛不由自主地转向了手杖顶部的那颗珠子。他已经见过这根手杖上千次了。那颗亮红色的……
他眨了眨眼。
“金子?”他说道。
“不是黄金,胜似黄金。”
“呵,你还会说双关语了。”
加里维克斯的笑容有些消退。格里兹克很享受这种让贸易大王吃瘪的感觉。“是的,”加里维克斯说,“这是双关语。”
“它原先是红色的。”
加里维克斯一皱眉头,下巴因为气恼而微微抖动:“原来是红色的。还是那颗珠子,只不过颜色不同了。好了,格里兹克,你至少对这件事算是有兴趣了!”
这个该死的胖地精。格里兹克的确是有兴趣了。就像以往一样,好奇心总是会抓住他。而且他也可以趁这个机会好好补充一些物资。
我会为此而后悔的。他一边这样想着,一边打开屋门,让加里维克斯进来。“只有你一个,”他挡住了想要跟进来的德鲁兹,“我只有一把椅子。”
“没关系,我可以站着。”德鲁兹说。
被当作厨房和餐厅的小房间里挤下了三个地精。这里的确只有一把椅子。当加里维克斯将自己肥大的身躯放到椅子上的时候,格里兹克进里屋穿上裤子和亚麻衬衫,然后回到厨房里。加里维克斯向他谈起了在科赞的过度挖掘,他们找到的那条闪耀灿烂金光,随后又迅速枯竭的细小矿脉。以及这种特殊物质表现出了怎样的力量,又随着时间推移仿佛逐渐死去,从温暖的蜂蜜色泽变成红色,就好像一滴人类的血液。
格里兹克的眼睛最初是看向贸易大王的,但随着加里维克斯的故事越来越令人匪夷所思,他的视线不停地向那根手杖飘了过去。
“然后,”加里维克斯说道,“随着那把大得过分的泰坦剑被插进希利苏斯,大地裂开。那里出现了这种物质的矿脉,就好像美丽的蜂蜜河流在地底流动。当然,只有我一个人明白那是什么,于是我立刻赶了过去。现在我们正集中人手在那里进行开采,确保它完全属于正确的拥有者。”
“我非常怀疑这东西真的有你相信的那样神奇,贸易大王。”格里兹克向德鲁兹瞥了一眼,仿佛是在寻求确认。奇怪的是,他和加里维克斯雇佣的这名首席打手一直都相处得不错。德鲁兹耸了耸自己宽大的肩膀。加里维克斯丑陋的笑纹变得更深了。一双小眼睛光芒闪烁。“布丁好不好,吃了才知道。”
格里兹克眨眨眼:“这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不听起来很顺耳。听着,我和你做一笔交易。拿着这根手杖,摸摸它头上这颗珠子,看看会发生什么事。如果你不想和这东西再有瓜葛,那就告诉我,我连你的一根头发都不会碰。”
“我是秃子。”
“只是个比喻。”
“好吧,但下一步该怎么走。如果你想要我的帮助,我就要知道我该做什么,制造什么装置,它会被如何使用。”这番话对于戴高顶大礼帽的贸易大王来说显然很不中听。加里维克斯脸上的微笑顿时不见了。仿佛他撞上了一个正在发怒的冰霜法师,“你不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工程师,这一点你很清楚。”
“的确如此。但我知道,如果你不需要我的帮助,就不会在这么久之后大老远地跑到这里来找我。”
“格里兹克,”加里维克斯叹了口气,“你实在是太聪明了,这样不好。”
格里兹克只是将双臂抱在胸前,一言不发地等待着。“好吧,好吧,”地精首领故作为难地说道,“但你的分成比例不会很高。”
“等我做出决定之后,我们再讨论我的时薪和分红。”
加里维克斯再一次递出手杖。格里兹克抓住它,用另一只手握住杖头。
房间里的一切仿佛都经过了超级聚焦。色彩变得鲜明丰富,线条变得锐利清晰。格里兹克听到大海的声音中出现了许多层次。他几乎能体察到鸟雀鸣叫出的每一个音符。
而他的意识……
它在狂飙,在腾跃,在疾速分析和计算他的手掌面积碰触到这颗珠子的百分比;手心的老茧和突然渗出的汗水又在多大程度上阻隔了和珠子的接触;还有这颗珠子能够被如何利用……
格里兹克猛地将手抽回去,仿佛被烫伤了一样。这太神奇了——几乎让他无法承受。
“天哪,”他喃喃地说道。
“明白了?”
工程师全身都还在因为刚刚的体验而震颤。他的心脏在飞快地跳动。他的双手抖动个不停。他知道自己才华横溢,他知道自己是一个天才。所以加里维克斯才会来找他。而贸易大王是对的,他能够用这种物质发明出各种各样的……
“我,唔……好吧。我会研究它,进行试验,设计相关设备。”
加里维克斯的笑容现在残忍又快活。“我就知道你会答应。”
“但我的要求依然成立,”加里维克斯坚持说道,“我要拥有完全的自主权。”他知道,自己刚刚的反应过早地出卖了自己。不过现在挽回还不算太晚。他被吓到了,仅此而已。他用尽全力摆出一副冷冰冰的面孔。
“就算要了你的命,你也不会丢下它的。这你知道。”
格里兹克耸耸肩,努力像德鲁兹那样显得满不在乎。
“呸,好吧,”加里维克斯喷着鼻息说道,“但从现在开始,我的一些人会留在这里。”
“随便你,”格里兹克说道。他很清楚,加里维克斯不会冒险放手任由他进行研究,“但在我们开始以前,我要列一张物资清单。这张清单的第一项……”他朝那颗珠子点点头,“……就是这东西的样品。”
“你会得到充足的样品。只要有足够多的新发明源源不断地从这里被送出去。”
“当然,当然。还有……”哦,他真不喜欢这样说,“我还有一个要求。我需要我曾经的试验伙伴和我一同工作。”
“当然,当然,”加里维克斯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现在显然想要表现出慷慨的样子,“把名字给我,我会立刻让他们过来。”
格里兹克说出了名字。
加里维克斯差一点就爆炸了。但一刻钟之后,他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
格里兹克带着宽慰却又不舍的心情关上了自己小家的房门,擦干净加里维克斯坐过的椅子,然后一屁股坐了上去。
这可能是他一生中最好的事情……也可能是最糟的。
格里兹克很有些怀疑会是后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