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张戴玲吵架的那几天,张涵舟过得格外艰难,梦蛊也特别深沉。
恍惚间,是特别深重的灾难,地震、水灾、车祸,铺天盖地的死亡,惊天动地的叫喊,凉彻心扉的疼痛。可睁开眼,就是想不起做了什么梦。
能回忆起来的,都是破碎的形象,残缺的片段。好像有一张脸,在呼救,不,应该不是一张脸,是很多,在深谷里呼救。
白日的张涵舟,显得格外憔悴。可久每节课都过来看他,却不知道说啥;筱绡的贱嘴依然,不过却也学会了看他的脸色;高媛经常会莫名其妙地夸赞他,说他是个品质优良孩子;小侯老头呢,下课了会邀请他到他的办公室补觉……
学校里到处都是异样的目光,可没有多少闲言碎语。世界好像一下多了很多善意,可张涵舟反而莫名其妙地心慌。
他是真的无辜吗?
他找小侯老头咨询,监控视频是否能被修改,鉴定科是否能鉴定出监控的真假?
小侯老头给出的答案,是相信鉴定科。
他去看还在看守所的废品张,问他放火时是否见过自己?
废品张一脸傻笑,说,你算哪颗葱?
凭他,去调查,能发现什么呢?这些年,他一直把自己锁在沉闷的套子里,甚至都不知道该如何应付这件事。
让他最堵心的,是阿梅。李丫已经死了,阿梅呢?谁来保护阿梅?
放眼望去,他唯一能够与之共享秘密的,只有张戴玲。
他就又求张戴玲:“李丫的死肯定与巫术有关。即使你没有参与,现在是否可以出来,救救阿梅?”
张戴玲从鼻孔里发出“哧”的一声:“行巫术时,我的字典里只有心狠手辣、独霸天下。不行巫术的话,我与阿梅何关?”
“那,如果我乖乖地听话,可以吗?”
跟着张戴玲学了两年的巫术,张涵舟自觉自己不会有多善良的心胸,可李丫的死给他造就的心理阴影太深了。
花博抓他进看守所斥责他的那些话就像尖刀一样每时每刻都在切割着他仅剩的那点良心。
那是一个孕妇啊,一身两命,还有一个刚满五岁的孩子,生命如何容得别人如此践踏?
张戴玲愣了,一脸的不可置信:“当初你解散取魂诡的时候,可是义无反顾的。我威胁也威胁了,恳求也恳求了,你可是无动于衷。”
“那你希望我恳求你吗?”张涵舟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妈,如果阿梅再死了,我可能会疯的。你知道的,在梦蛊里,我用灵蛇剑杀了她们。”
张戴玲表情多少有点软化:“我能做什么呢?我唯一能做的,已经告诉过你了,找到张殿,或者找到《民间地志》。”
“阿梅和李丫为什么要我重建取魂诡?”
“你的梦蛊太深了,这些年又没有我指导,走火入魔了。那不过是个梦啊。你为什么就想不开呢?那只是一场梦。”
“那怎么会是一场梦,李丫死了!”张涵舟再次吼起来。
张戴玲又恢复了面无表情。
张涵舟只好说:“我们重建取魂诡,是否会好一些?”
“你都认为李丫是道巫所杀,那重建取魂诡,岂不是助纣为虐?再说了,你看看我现在,哪还有能力建取魂诡?”
张涵舟心寒不已,他像个无能儿,站在纷繁复杂的事务面前,一无是处。
张戴玲坚持那不过是一场梦,可久坚持张涵舟不会做杀人放火的事,小侯老头坚持认为张涵舟的不在场证明圆满。
可张涵舟就是不踏实。他希望李丫能入梦蛊,哪怕再次用簪子刺死他。他希望阿梅能入梦蛊,那他就可以和她一起找到逃脱的方法。
他每天像个游魂一样,他希望找到出口。可哪里是出口呢?
他看不到太阳,看不清月亮,他只是走着,走着,似乎一直走不出红旗村。
红旗村里有一群流浪猫狗,缠在他的脚跟后,发出难听的叫声。小李春活着的时候,他常来这里照顾它们。张涵舟也常来古戏台,和小李春有过一段交情,但他从没帮他喂过猫狗
应该是半夜了吧,周围黑漆漆的,可他看到了古戏台。猫猫狗狗都跳上了古戏台,有的跳,有的叫,有的两两掐架,有的三对一厮杀。
这一切都不真实,像是梦蛊,又像是现实。
他也登上古戏台,伸手捞起最弱的三条腿的小猫,他掐住它的脖子,他要看看自己内心杀机到底有多重,他要看看他是否能杀死小李春养的小猫小狗。
小猫的叫声都是微弱的,挣扎却是猛烈的。尖尖的爪子刀子一样刺向他的肌肤,留下一道深一道浅的血条。
疼,很疼,特别疼。他只好扔掉小猫。
这,不是梦,因为当他终于看到太阳的时候,他的胳膊上,还有小猫留下的抓痕,一道深一道浅,带着血迹。
他终于躺倒了,眼见着太阳升起,他却起不来,下不了床,呼吸滞重,胸腔燃火,骨头却像被浸入在寒冰中,冷疼冷疼的。
可久急着要把他接到西山别墅去住。
张戴玲阴狠地扔下一句话:“你们要是不想让他成为废人,就让他在我身边,我的儿子,我知道怎么办。”
孟儒琛再心疼,却无计可施。
可张戴玲什么也没做,照常上班,照常面无表情,甚至都没有问他一句是不是不舒服。
他能记得,他连着躺在床上三天不吃不喝,她一句话都没有问过。
这态度,让他极端恼怒,让他极端心寒。
张戴玲,我们,还不如陌生人!我要振奋起来,我要强大起来,我要自己揭开真相,我要把你们这群所谓的修行人一网打尽!
他咬着牙,发着狠,逼着自己下床,逼着自己去喝水吃饭,逼着自己走到太阳下。
哪怕我有人见人厌的犯罪脑,只要我自己还有意识,我就不会让任何人来控制我杀人!
张戴玲见他终于挪窝了,这才说:“你只记住一点,那不过是个梦。一切很快就会过去的。”
他怂了,逼着自己相信那是个梦。因为说到底,他的记忆里,始终没有杀人时刻。他的骨子里,到现在还没有特别明显的杀机。
身体稍好点后,他又去了李丫家,他想看看现场是否有四色镇魂。李丫的家已经重新整修,张涵舟什么都没有看到。
道巫取魂,终究成了他过不去的那道坎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