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朝被推翻之时,前朝太子并没有被弘昌处死,而是囚禁在一处深山之间,老林之中不见天日。
好在山林间,春有鸟语花香、夏有知了蝉鸣、秋有秋收叶黄、冬有落叶归根,后来,前朝太子亦是在一年冬季,卧榻长眠,走得倒也安详。
只留下了一本《返生香》,书写了他在这世间的所有痕迹。
诉离殇,诉相思。
寻一无人山谷中,花开远去间。
一朝朝,一声声。
遥瑟孤声夜水轻,任细水长流。
温落一路上不知将这首词默读数十次了,她将书合上,行至山谷,周遭亦被树林围绕,却丝毫体会不到这首词所想传达的情。
泉水叮咛,好似这冬日在这悄然之间,俨然有了春意来的迹象。
“这山间虽是近路,一路上却没什么可以歇脚的,温姑娘要吃些苦了。”
温落瞥了叶桑榆一眼,没有理睬叶桑榆这句话,目光望着远处,心里有些担忧道:“若草去了这么久,怎么还不见人。”
“昨夜让你收拾些路上的行李,却不带些干粮,这山林间怎么会有吃食。”叶桑榆嗤笑一声,随后一转身在温落身侧不远处盘腿坐下,就想那日在枯草间二人并肩而坐一般。
“你堂堂一名男子,却让若草一位姑娘去寻吃的,也不知你怎好意思坐在这里。”温落白了叶桑榆一眼,随后起身,拍了拍裙袂沾上的泥尘,抬腿向前走,“我不放心若草,我要去寻她。”
看着温落头也不回越走越远的身影,叶桑榆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好起身跟上了温落。
温落看见跟上来的叶桑榆,没多说,只是向四处呼喊着若草的名字。
叶桑榆没有帮温落一起喊的想法,温落也不在乎,一个人喊得更大声了,直到嗓子开始有些辣辣的,才暂时停了下来。
“……”
或许是若草始终没有回应,又在这山林中,叶桑榆也不觉开始警觉起来,山林中也不知会有什么野兽,只求若草不要遇见什么不测。
温落没有想到这一茬,她趁着休息的间隙,问身旁的叶桑榆:“既然你说你不善武功,那你何来的勇气只身一人出来冒险?”
话问出口,却等不到叶桑榆的回答,温落不悦地回头想问叶桑榆,可就在回头目光交错的一瞬,叶桑榆立马伸出食指敷在唇上,示意温落安静。
从见面温落便觉得叶桑榆始终都是一副游刃有余的姿态,此刻,他的脸上难得露出了紧张的神情。
“怎么了?”温落做着口型问叶桑榆。
叶桑榆皱着眉警惕地望着山林更深处,温落附和着望去,凝神静听才能依稀听见山林深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良久,叶桑榆才用手势示意温落让她留在原地不要妄动。
温落会意本是不愿的,但转念想到自己与叶桑榆双双都不会武功,若若草真是遇见什么意外,自己也没理由让叶桑榆一个人处理。
于是,温落犹豫再三摇了摇头。
见温落摇头,叶桑榆就压低声音,只用气声,也能感觉到此刻他心里的着急:“你去了也只是添乱而已。”
温落向来不服输又与容易替别人着想的性格时常矛盾,她蹙眉看着叶桑榆半晌,最后想到不知所踪的若草可能还有危险,她只能妥协点头,不愿再耽搁时间了。
得到温落的妥协,叶桑榆便一刻也不耽搁的向前走了。
只一个人留在原地的温落这会儿便觉得有些倦了,也不知道叶桑榆还要去多久,就决定自己找一处树桩前坐着歇脚。
偶有风过,很轻柔,就像是一双手,带着山林间的树木草叶的清香与湿漉,轻柔地拂过有些干燥的脸颊。
说不上是怎样的感觉,温落只觉得很惬意,听着树叶被风吹得沙沙的声响,听着远处隐约山泉舒缓吟唱,她才意识到自己在永嘉成长的着十数年,却没有涉足过这座后山。
或许是因为洛忧泉从未派人管理过此山,而年幼的自己又害怕山中会有什么危险,或许是众人都这样认为,因此这里倒是成了一处世外桃源。
不自觉地,赶了一夜路的温落终于扛不住疲倦,头轻靠着树干,浅浅睡了过去。
浅睡中,温落也浅浅做了一个梦,梦中是余安羊的身影,温落伸手想要挽留,余安羊却在她的梦中消逝,随后是李文瘦弱的身影,他嘴角挂着微笑凝视着温落,温落又想伸手抓住,却又消失不见了。
此时,她感觉到一股凉意在不远处,浅睡中的温落惊醒,随即环顾四周,空无一人。
温落微微喘着气,以为是疲倦让自己心神难宁,只想着等出了这座山,还是要停下来歇歇脚。
温落这样想着,也渐渐松了口气,但刚平复没多久的心境就又被一声大喊惊乱,是叶桑榆的声音。
温落循声望去,只见叶桑榆脚步轻快的像自己跑来,还没反应过来,温落就被身后一股力量拽去,再然后就只感觉到一阵寒意架在自己脖颈旁。
几乎是同时,叶桑榆出现在了温落的眼前。
“不要过来!信不信我杀了她。”挟持温落的蒙面人大声喝住了叶桑榆。
刺客?温落不敢大喘气,尽量冷静下来后,在心底默想,这时她看见叶桑榆似乎想要动作,温落想到叶桑榆并不会武功,便想想办法让叶桑榆逃走。
毕竟自己已经完全被挟持住,插翅难飞。
温落正犹豫着怎么出声,却看见眼前的叶桑榆忽然跃起,一只手迅速抬起,下一刻温落便只听见“嗖嗖”几声从自己耳畔划过,再下一刻,那身后的蒙面人尖叫了一声,松开了手中的匕首又踉跄退后了一步。
此时,叶桑榆倒身冲下,被层层树叶过滤的阳光,落在叶桑榆梨白锦袍上形成了圆圆淡淡的光晕,而趁着这些光晕,温落看见了叶桑榆修长指间银针正在阳光下闪耀。
蒙面人死死抿着嘴想反击,但电光火石间,叶桑榆不知何时将银针又刺入蒙面人身体的穴位,蒙面人反击的手甚至还未提起,他眼睛充血,就要滴出鲜血。
霎时,那蒙面人已经跪倒。
叶桑榆收起还未用的银针,然后掸了掸衣袖不存在的灰尘,走到那蒙面人的跟前,用力拽下了蒙面人的面巾,露出了一张长着胡须,有道刀疤的脸。
温落看着这一切发生的迅速,像木头一样楞在了原地。
“野匪?”叶桑榆此刻的声音冰冷至极。
蒙面人眼中的狠戾早已不在,他木讷地点了点头,面色苍白,虚弱的求饶:“饶我一命。”
叶桑榆点了点头,随后将视线抬起看向远方,抬手重重拍了拍蒙面人的肩膀,随后另一只手从腰间拔出一把银色短剑。
温落站在不远处望着,白衣似雪,手中银剑也格外耀眼。
还没给人一个喘气的时间,叶桑榆便毫不犹豫地将手中短剑刺下,鲜血顷刻间流出,干干净净,不留那野匪一口气。
温落看见那蒙面人死时睁大的瞳孔逐渐涣散,她捂嘴惊呼。
闻惊呼声,叶桑榆自然地将剑上的鲜血擦在了野匪的衣服上,随后慢条斯理地放至腰间原位,然后转身看着温落,道:“温姑娘受惊了。”
对于生死,温落没有什么感受,义父死时,她没见过;安羊姐死时,她也没见过,因此温落心中只是对与亲人离世的悲痛,但如今,她亲眼目睹了一个人的死亡,哪怕是挟持自己的土匪,她也仍然觉得生死可畏。
而眼前这个她曾以为与自己相像的叶桑榆,温落觉得自己天真,叶桑榆比自己想象得更复杂。
叶桑榆一直走到了温落跟前,温落都还没有缓过神,他以为是蒙面人的挟持让温落害怕,他安慰道:“只想着去寻若草姑娘,却让温姑娘遇险了。”
“你杀了他。”温落眼中难掩恐惧,“你告诉我你不擅武功,可适才交手,那人却毫无还手之力。”
叶桑榆看见温落这眼神,就知道了温落真正害怕的,他无奈地笑了笑:“这世上,毕竟有些事情只能靠谎言自保。”
温落低头不语,她不知道叶桑榆对自己隐瞒这件事的原因,她只觉得叶桑榆令她心生畏惧。
“二小姐!”
若草出现的时机恰到好处,应该是叶桑榆为了保护若草让她在某处躲着。
但不管如何,若草来了,温落就像得到了安神剂,急忙跑到若草身边挽着若草的手臂。
若草见温落失神的模样,担忧道:“二小姐,您不舒服吗?”
温落摇了摇头,但还是不愿意说话。
“嗯,你家小姐适才受了惊吓,你扶她去泉水边洗洗脸,我去找些吃的就来找你们。”叶桑榆对若草说。
“不!”温落喊道,叶桑榆闻声一愣望着温落,温落继续说:“这山中还有多少野匪也不清楚……”
“……”叶桑榆笑了一声,点了点头:“既然如此,若温姑娘不疲惫那我们就早些出山吧。”
温落这才点了点头,松开若草,却始终寸步不离的跟若草并肩走着。
“再绕过这个山头,我们便出永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