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落望了望张婶,又看了看叶桑榆。
叶桑榆饶有兴趣问:“阿婶是怎么看出来的。”
“我这活了大半辈子,没见过什么世面,但也听闻过叶氏公子面如中秋之月,色若春晓之花。”张婶目光柔和,或许是因为温落的缘故,令她看着叶桑榆也如温落一般。
“那都是坊间胡乱相传的。”叶桑榆笑着摇头,“想来阿婶还是看见了我腰间的玉佩吧。”
张婶闻言附笑:“坊间没有乱传,玉佩不过是确定了猜测。”
“阿婶面目可亲,为人和蔼,若来日有心去幽州,大可传信予我,我替阿婶接风。”
见闻张婶与叶桑榆间的相处,温落在一旁感到诧异,她本以为叶桑榆是不会与张婶多话,却不曾想过两个人相处的如此融洽,此时此刻,就宛如素日里自己、李文与张婶三人相处一般。
想到这,温落嘴角不自觉微扬,心中满足跃然嘴角。
“阿婶年纪已大,你还让阿婶长途跋涉。”温落加入了二人的对话。
叶桑榆挑眉道:“到时候,我大可派马车接送阿婶,怎会让阿婶劳累,阿婶说是吧?”
三人谈笑间,已不在意时间,早便过了午时,此刻已是申时末刻,几近酉时了。
相谈了许多过往,那些曾存于浮华,如今却是不敢再奢望的美好。
朔风吹落枯叶,吹起落叶,叶随风飘向不知处,不带留恋,只有那一霎而过的沙沙声,留下了它曾来过的痕迹,声才起,枯叶却早已走过。
洛府正厅内,觥筹交错,弦思与音离献上了乐曲后便落了座。
“叶家班的场面果真名不虚传,弦思与音离的琴艺引之于山,兽不能走。吹之于水,鱼不能游。”洛忧泉称赞道,弦思与音离便起身行了谢礼后落座。
“这眼看就快到晚膳的时候了,午膳时令妹便未来,如今仍迟迟不见踪影,不知会不会出了什么事?”叶维桢面带微笑问道。
“午膳时便问了门子,门子说阿落出府了,不过算着时辰,此刻也应当回来了……”
“有些事洛家主恐怕并未介意,不过令妹不日便要嫁入叶府,此前还是不要肆意出府抛头露面了,以持清誉。”叶维桢这话虽说得不紧不慢,但洛忧泉听出了叶维桢心有不悦。
温落在永嘉自由惯了,洛忧泉细想才知道此事的严重,他先是对叶维桢笑了笑,随后招来身后的侍女,低声吩咐:“你去让阿琴或是若草速速去府外寻小姐,务必尽快将小姐带回府。”
侍女退下后,洛忧泉又举起酒杯,对叶维桢说:“我已派人去接阿落回来,不然我们这边先用膳?”
叶维桢亦举起杯中酒,与洛忧泉相敬饮下,后道:“不必,可晚些开膳,等令妹一道。”
正厅传话的侍女一路奔向碧落阁的下房,便看见在房门外孤零零一人站着的若草。
“若草姐姐,这眼看就天黑了,夜里风也冷了不少,怎么不进屋?”小婢关心问道,再近些,便看见若草眼眶还依稀闪着泪光。
若草见有人来了,下意识抹了抹眼睛,看向小婢,说:“你不是正厅侍奉的小婢吗,此刻家主不是在正厅待客,你怎么跑出来了?”
“家主吩咐姐姐去府外寻二小姐,并速速将小姐接回府。”
小婢说话间,若草正准备回话,下房的门唰地一下子从里打开了,只见阿琴气势汹汹地瞪着两个人,语气强硬道:“小姐身边只有我一个贴身侍奉的人,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可以侍奉小姐!你这没脑子的,竟将家主的话传给她?”
说罢,阿琴不屑地看了若草一眼,然后看着小婢说:“我这就出府找小姐,你去向家主回话,我一定尽快将小姐找回。”
小婢不敢多说,怯怯地行礼后就跑走了。
阿琴理了理衣襟,神情嘲讽着:“有些人就算接了这差事,也不知从何寻找小姐,毕竟是没脑子的东西,也配侍奉小姐?”
若草心里委屈,却敢怒不敢言,她隐忍着,阿琴也自觉没趣,悻悻然走了。
还未走出府,天也全然黑了,府内的家仆纷纷点亮了路灯。忽然,似乎是从大门处传来的嘈杂,惊扰了平静的洛府。
“这是怎么回事?”阿琴看见慌慌张张地一群人从大门的方向跑进来,便顺势拦住了一个侍女,问道。
“阿琴姐姐!你快去找小姐,出事了,长安侍卫已到了府门前,说是要即刻扣押李文去长安!”侍女挣脱开,看样子是去禀告给洛忧泉。
阿琴听了,愣住了,什么长安的侍卫,什么扣押李文去长安,阿琴茫然不知所措。
洛府内越来愈喧闹,唧唧喳喳的人声吵得阿琴脑子嗡嗡地,缓过来时,她已看见洛忧泉带着一行人从正厅那边过来,阿琴一惊,只想着赶快从偏门出去找温落。
一路狂奔,阿琴脑子一直嗡嗡直响,她跑得也跌跌撞撞,她不知道温落此时身在何处,只能先跑到百花楼。
“阿琴姑娘?二小姐今日从未来过我这里啊……”朱老板见阿琴慌慌张张,他也一脸茫然,本想细问几句,阿琴在得到回答后转身就跑走了。
百花楼的小厮见了,手里还拿着抹布,问:“这阿琴姑娘今日怎么失魂落魄的,看着像出了事。”
“阿琴平日从未这种神色,想必是出了大事……”朱老板不自觉回答后,见小厮一脸兴趣,抬手对着小厮后脑勺就是一掌,“又在这里偷懒,这个月的月俸不想要了是吧?”
一路跌撞,阿琴发髻也已乱了,她跑到张婶家时,腿酸得已是站不住了,她抬手使劲拍着木门,惊得屋内人警惕地看着门处。
“怎么回事?”温落看着被拍得砰砰响的大门,不安问道。
一旁本就是做贼心虚的叶桑榆也是忐忑地望着大门处。
张婶见状,让温落和叶桑榆稍安勿躁,而后便谨慎地向门走去。
“谁啊?”张婶开口问门外的人。
阿琴听见应门,便大声喊道:“我是洛府的阿琴,我来找小姐的!”
张婶随后看向温落,是在等待温落的反应。
听见是阿琴,温落便疾步走到了门口主动打开了门,只见阿琴神色惊慌,青丝凌乱,大汗淋漓,喘着粗气。
看见温落,阿琴仿佛找到了救命稻草般欢喜。
“小姐,府上出事了,说有长安派来的侍卫要即刻押送阿文去长安!”
“什么?!”温落闻言也是极为震惊,她难以置信地复问阿琴,“你说长安派来的侍卫要押走阿文是什么意思?”
“奴婢也不清楚,奴婢知道这消息时侍卫已经到了洛府,我们快点回去吧,不然就来不及了!”阿琴不由分说就拉起温落往回跑。
温落又担忧地看了张婶一眼,张婶会意便说:“放心吧,公子便交给我。”
在温落和阿琴走后,张婶便关上了门,转身回到房中。
叶桑榆问:“出什么事情了?”
“说是洛府上出了事,小姐已随人回府了,叶公子身份不便,先委屈在婶这里待到小姐回来吧。”
因那寻来的阿琴因慌张而未小声说话,叶桑榆坐在屋内也将对话听了个全:那位阿文想来就是不久前温落所提过的李文。
这么快吗……叶桑榆心里只想,他皱起眉头。
张婶在一旁见了,以为是叶桑榆担忧,便出声宽慰:“公子毋需担心,此事与公子无关。”
叶桑榆沉思良久,他决然起身,对张婶说:“阿婶,我有事先走了。”
“可是……小姐……”张婶有些踌躇。
“温姑娘那边你如实相告便是,我此番是为家事,不劳婶与姑娘挂心了。”
叶桑榆说了这话便迅速离开了。
洛府门前还守着许多拿着火把的侍卫,李文很快被人从柴房中押出,洛忧泉拦住说了许久后,李文才又被押至囚车。
“墨将军,押送途中辛苦你了,这李文所犯之事难以轻罪,只是希望您在途中还是多多关照……”洛忧泉说着想从袖中拿出些银子。
墨鸿桜是长安皇宫的禁卫首领,亦是弘裕登基后亲封的将军,有弘裕特赐的令牌,洛忧泉去长安面圣时,曾有幸见过墨鸿桜一面。
不过墨鸿桜始终带着一副雕刻着樱花的玄色面具,血落在面具上,本隐于一片玄色间的樱花,顷刻被渲上鲜红。
鸿桜,红樱……
而李文竟需墨鸿桜亲自前来押送,就知道所犯之事绝非等闲。
洛忧泉适才便想试探些口风,但墨鸿桜却绝口不提。
此刻墨鸿桜又见洛忧泉的动作,就立马阻止了:“押送囚犯是末将分内的事,无需家主提醒。”
说罢,墨鸿桜也不再多话,转身就骑上了自己的马。
“洛家主不必再送,末将此刻便将李犯押送至长安待罪。”
墨鸿桜向部下点了点头,马蹄惊起路上的尘土,囚车被押送在队伍之间,马蹄声有节奏的向北而去。
温落赶回洛府,只能看见那星星点点的火光早已渐行渐远,洛府的门前已是一片空寂。
守门的门子看见温落归府,恭敬地为她打开了门,对适才的事不敢提半个字,温落也不愿为难一个小小的家仆,径直便向正厅而去。
洛忧泉还坐在正厅,叶维桢在事发之时便先回客房一避了。
见温落灰头土脸地回来了,洛忧泉心底一暗,甚至有些庆幸温落迟了一步,他害怕温落会拦住墨鸿桜,而犯了天威,又将洛氏陷入险境。
“阿文为什么会被押走。”
洛忧泉意外地看着竟如此冷静的温落,随后应道:“我问了,墨将军没说。”
“墨将军?”温落蹙眉,“墨鸿桜?”
虽说温落从未去过长安,但墨鸿桜的大名却是天下人都知道的。墨鸿桜剑术师从墨玉安,墨玉安之后,便是天下第一人。
墨鸿桜只听弘裕的任务,每每完成一次刺杀,他都会在尸首旁放一支染血的红樱花,如此,便不会有人深究。
李文究竟犯了何事,竟会动辄墨鸿桜来亲自押送…温落想不明白。
洛忧泉更是,他想到墨鸿桜还带了弘裕的口谕,便告诉温落:“此外,我明日便要前往长安面圣,应是因李文一事,你且安生在府中待客,切勿生事。”
“……”温落沉默许久,终是默默退下了。
候在正厅外的阿琴见温落失神出来,急忙迎过去:“小姐,阿文究竟出了何事?”
温落只是沉默地摇头。
“这可如何是好啊!见长安侍卫的阵势,恐怕阿文所犯并非小事……”阿琴担忧地说。
温落看向阿琴,刚想交代给她一些事情,就看见玄空中一只白鸽飞过,温落警惕地察觉这白鸽像是从不远处飞起,她开始寻找白鸽飞来的地方。
“好像是从府后的马厩那个方向飞来的……”
“我们去看看。”温落不假思索地快步向马厩走。
马厩前一片寂静,偶尔听见厩中马发出的声响,温落走近,却看见了一个鬼鬼祟祟的白色身影也正朝着马厩的方向过去。
“阿琴,你就先在这里等着,我去看看就回来。”温落不想惊扰他人,阿琴听了没多说,只是按照吩咐候在了不远处。
温落走近后,才确认了那白影便是叶桑榆。白鸽来路不明,叶桑榆又恰好出现在这里,温落心中生疑。
“叶公子怎么在这里。”温落冷冷地问。
“温姑娘。”叶桑榆不慌不乱,他平静地回答,“适才看见一只白鸽飞过,便好奇过来探个究竟,那白鸽不像寻常白鸽,倒像是信鸽。”
“是吗,叶公子不是在张婶那里呆着,怎么冒险回来,又恰好碰见一只信鸽,公子不觉得太巧合了吗?”温落面无表情,警惕地问。
“适才在张婶那儿听见洛府出事,又说是李文被押送至长安待罪,而叶某不才,恰好知道李文所犯应是何事。”
“你知道?”温落眉心微动,心中游移。
“自然,毕竟我不似姑娘一般,被人刻意封锁了消息圈在永嘉。”叶桑榆说。
“那是何事?”
“姑娘可还记得当日在扶风欺辱我的李氏公子李武。”
“自然。”温落锁眉,心生不安。
“李氏立于陈仓,而李氏今时今日,势力渐大,假以时日定能跻身名门,而叶洛两家其中一家则会被取代,而扶风一事后,坊间都传洛氏是会被取代的。”
“……”温落蹙眉,“那与阿文又何干系。”
叶桑榆依旧神色自若,顿了顿后,便对上温落的视线,一字一句地说:
“而李氏在前日,被人屠了满门。”
“屠了满门……”温落惶恐,她睁大了瞳孔,“他们不会……不会是怀疑那是李文所为吧!”
“听说这次是墨鸿桜亲自前来押送,想必是有证据为李文所为……”
“不可能,阿文心性善良,况且他也从未离开过永嘉,怎么会是他做的!”
“这……既然是押送,定要去长安定罪,若在此前能找到证据替李文辩白,那还能救李文于水火。”
“如果说证据不足,那么此番押送去长安也只是审讯,只要能找到证明非他所为的证据,是不是阿文就可以周全了??”温落不肯忽视任何一个可以抓住的机会。
“是。”叶桑榆点了点头,“李氏灭门是在陈仓,若要搜寻证据,那便要去陈仓。”
陈仓,距离扶风不远,温落思虑了片刻,坚决地看向叶桑榆:“如此,那便去陈仓。”
“洛家主是不会轻易放姑娘离开永嘉的。”叶桑榆说。
温落摇头坚决道:“不,明日一早他就要去长安面圣,府中上下事务繁多,我并未表现出异样,偷偷潜出永嘉,是不会被察觉的。”
“永嘉关门被严加看守……”
不等叶桑榆说完,温落就摇头:“顾庄旧址后有一座后山,此山洛忧泉没有派任何人驻守……”
叶桑榆未应答,他看着温落,也不知心里在想什么。
“我鲜少离开永嘉,此去陈仓亦是人生地疏……”温落犹豫着不知如何开口,只觉得这样的请求实在无理,言语辗转间,也不知如何继续。
叶桑榆心底一沉,便接过温落的话:“此事蹊跷,在下亦有意找寻真相,若姑娘亦有意亲自前往陈仓为李文沉冤,你我二人大可一同前往。”
叶桑榆为人爽快,做事沉稳,亦或是与自己太过相似,又即将联姻的缘故,温落对叶桑榆倒给予了不少信任。
最主要的是如今看来只有叶桑榆能够与自己照应,她也并无其他选择了。
“今夜子时,在下会在城郊的那扇偏门静候姑娘,姑娘先回府准备些路上的行李。”说罢,叶桑榆便告辞隐于夜色之中。
温落心事重重地走回,阿琴听话地在原地等候,见温落回来,着急上前关心:“小姐,可有何不妥?”
“许是今夜喧哗声惊飞了白鸽,并无不妥。”温落尽量平静地回答。
阿琴没有察觉到异样,只是跟着温落一直回了洛府中。
果然,今日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洛忧泉将自己困在书房中思考对策,明日一早便要去长安,洛忧泉会因担心自己而让府中的家仆侍卫看住自己,因此,今夜是唯一能逃出永嘉的机会。
想到这,温落不由自主地加快了步伐,阿琴也跟着温落加快了自己的脚步。
到了后院分道的岔口,温落骤然停下,她转身看着阿琴说:“你先回碧落阁吧,我就在这后院中独自散散心。”
阿琴忧心忡忡地看着温落,温落神情坚定,她做奴婢的也不能多嘴,只好恭敬行礼道:“小姐可别做什么傻事,如今阿文出事,小姐可不能再出事了……”
“……”温落没有回应,她错开阿琴往另一个方向而去。
这是通向柴房的小路,自从李文被调去徐紫烟身边,从商洛回来后顶撞了徐紫烟,徐紫烟为报复就将李文赶去了柴房专门做重活,而李文也就此在柴房起居。
温落这几日忙着调查方文泽与徐紫烟的事,对李文也忽略了不少,想到这里,温落便心生愧疚。
此时柴房并不喧闹,到了夜里,柴房的家仆都回下房休息,恰好有一起夜的家仆见了温落,吓了一大跳。
着急忙慌地跑到温落跟前,跪下行礼:“二二二……二小姐,这夜深了,您来柴房做什么?”
“阿文的东西在哪里。”
家仆见温落一脸严肃,自然也有眼力见没有多嘴,听罢便起身为温落带路,边走时边说:“李兄是夫人院里来的,又深得二小姐您的赏识,这身份自然比寻常柴房的奴才高些,因此李兄的房间是独立出来的,没跟奴才们一同睡。”
听了家仆的话,温落依旧面无表情,家仆也不再聒噪,将温落领到了李文的房间。
“今夜的事……”
“奴才今夜只是起夜去了茅厕,之后便直接回了房歇下了。”家仆识趣道,见温落满意点头之后,就转身退下了。
推来李文的房门,扑鼻而来的就是一股子潮湿的霉味,就算是有独立的房间,却也是一间只容下一张床塌的小房。
温落皱起眉头,她踏入房间,摸索着点亮了烛火。
房间虽旧小,但极整洁,床上还有几张画作,不过都因潮湿而起了霉点,温落小心翼翼地将画纸折好放进怀中,却意外看见了一张写着信文的纸混于画作之中。
温落趁着烛光拿起,果然,那熟悉的字迹一入眼帘,温落便知道是出自李文:
二小姐,见字如面,昔日既别,阿文自知自己与小姐缘分已尽。
当日听信徐紫烟的话而背叛小姐,便已无颜再面对小姐,母亲是我活着的意义,阿文不曾相信母亲辞别人世,至于我的身世,事到如今也不再想瞒小姐,陈仓的李氏就是阿文的家氏。
母亲曾是李氏的夫人,而在如今的李夫人来后,李家主便狠心将我母子二人抛于寺庙,母亲曾告诉阿文她生于永嘉,因此在母亲辞别后,我便前往永嘉,幸得小姐收留,在永嘉数年,时常牵挂母亲,却不曾将这一切坦白给对我恩重如山的小姐,是阿文亏欠。
小姐若看见这封信,想必我已在被押送长安的路上,但小姐,李氏灭族绝非阿文所为,再此我只想求小姐最后一件事。
若此去长安我认罪,小姐一定要救母亲于水火,阿文泉下有知,来生定会相报。
这封信是李文书写,温落心里不安,信中之意,是说李文早就知道自己会因李氏灭族被押送,认罪……是因为有人以李文生母来要挟李文认罪!
李文是李氏的后嗣,可这几年以来,李氏一直对外所称李氏只有一位少爷便是李武,李文、李武,温落一拍脑门,李文未换过自己姓名,这样的提示,自己竟从未有过疑心。
她将此信更细心的收好,又因此地不宜久留,便熄了烛火,匆匆离去了。
回到碧落阁,阿琴还在院中等着,若草也站在一旁。
见到温落,阿琴立马上前:“小姐,热水与暖壶都备好了,小姐这便洗漱就寝吧?”
温落别开阿琴的手,摇了摇头,对站在不远处的若草说:“你随我进来,阿琴今日便先歇息吧。”
若草受宠若惊,阿琴只是幽怨地撇了若草一眼,心有怨气却不好撒出,只能不满地退下了。
进屋后,温落便让若草关上了门。
“看来阿琴待你并不友善。”
“阿琴姐姐从小侍奉小姐,自然是不愿意若草这样的陌生婢女来。”
“你性格淡泊,五年前你进了洛府,便被拨到了安羊姐院中伺候,只可惜安羊姐不久于人世,你没有资历只能被遣到最末的婢女院里做些脏活累活,在府中你不争不抢,没有同伴,甚至都没有几个人对你有印象。”
若草慌乱地低着头,不知道该接什么。
温落并不想为难若草,她负责洛氏内务,家仆名册自然是轻而易举便能得到,当日见若草不过是觉得她眉目显善,瞧着舒服。
“阿琴跟我时间最久,她私下里的一些小动作我都看在眼里,阿琴有野心,在以前我倒是不会在意,如今时局却不似以前,以后,你便时刻跟着我,不必受阿琴欺负。”
“时刻……跟着小姐?”若草不明白此言何意。
“距离子时还有多久?”
“这会儿约莫就还有一个时辰了。”若草回答。
“你且收拾些行礼,子时时候在西偏门等我,不得被人察觉,这便是考验你的时候了。”
温落没再多说,若草也没多问,会意后便速速退下准备了。
只剩下温落一个人在房中,她静默片刻后,便开始收拾行装。
最后收了两套衣物,带了些盘缠,又调整了自己紧张的气息,才准备悄悄翻窗绕出去,路过书案前,那本静静躺在案上的《返生香》让温落伫足。
她若有所思地拿起那本书,凝视了良久,终于将它仔细地放进了自己的行囊。
子时,温落从洛府偏门走出,这扇门地处偏远,洛忧泉也不曾记起,因此也没有派人来看守。
抵达偏门的时候,若草已经在候着了,见温落手里也拿着行李,便紧张问起:“小姐您这是……”
“先出去,路上自会告诉你。”温落熟练地从老地方拿出偏门的钥匙,打开后,果然在白日与叶桑榆谈话的地方,看见叶桑榆牵着两匹马在等待。
很快温落与若草走近,叶桑榆惊讶地看着若草,随后对温落说:“不会吧,这位姑娘是?”
“你我孤男寡女本就不便,我带若草同行会好许多。”温落如实解释到。
叶桑榆闻言觉得有理,点了点头,倒是自己思虑不全,与若草点头示意后,便将手中的缰绳交给了温落。
“这段路我们可以骑马,到时候进了山便只能步行了。”叶桑榆说。
温落结接过缰绳,道:“此番劳烦叶公子关照了。”
叶桑榆点了点头,转身准备出发,余光瞥见一旁的若草,倒是个安分的小婢,比那位叫阿琴的看上去好不少。
但叶桑榆还是深深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他此时的决定,究竟是对是错,只希望,无论如何,结果都要如自己想象那般。
夜深人静,空如漆,洛府内还有星点灯火在夜色中闪烁,洛忧泉因李文一事而燋头烂额,独自在书房内愁虑。
紫鸳阁仍弥散着浓郁的暗香,徐紫烟倚在床榻,自闻府中动静,便不敢轻举妄动,只派了弄月出去打听消息。
不知过了多久,徐紫烟的倦意袭来,弄月才姗姗归来。
“夫人,李文被抓后,我便时刻关注温落动向,适才跟踪她与她身边那位新婢女从西偏门出了府。”弄月将自己所见如实告诉给徐紫烟。
“死丫头从小便与李文交好,也不止一两次因李文顶撞我,想来她坚定李文是被冤枉,以她的脾气,定是要去亲自为李文沉冤得雪。”
弄月听了,觉得机会来了,便激动说:“那夫人可要去告诉家主,这样一来,家主定大怒,而洛府内权不就落入夫人手中了吗?”
“死丫头虽慧极一时却败在了李文那种贱奴上……”徐紫烟垂眸自语。
弄月依稀听了过去,转而附和:“正是如此,此时才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若夫人抓住了,便是轻而易举。”
徐紫烟沉默良久,迟迟不出声。
弄月见状便有些着急,正准备开口,徐紫烟便出声道:“那叶氏的礼使现在何处?”
“在客房休息,事发突然,叶氏的人自然也是要避些嫌才好。”弄月不知道徐紫烟所问何意,既然问了,她也便如实回答。
“罢了,明日一早家主就要出发前往长安,此刻府中正是人心惶惶的时候,这会我想早些歇下,那些事情便明日再议。”徐紫烟说罢便作势躺下。
一旁弄月纵然有再多疑惑想说,却奈何徐紫烟将身子背过吩咐弄月熄灯,无奈,弄月只能听从吩咐退下了。
万籁俱寂。
天还未亮,府中便有悉悉索索洛忧泉出门的声音。
徐紫烟便跟着那些声儿迷糊着醒了,这一觉她睡得并不安稳,昨夜风吹开的窗棂,睡梦中便觉得冷,可不知为何,人却没有醒来。
她起床更好衣便坐在了梳妆台前,望着铜镜中的自己,本姣好无暇的花容,却在有身孕后越发暗沉憔悴,她捧着自己的脸颊,无声叹息。
徐紫烟在最美的年纪便被徐云许配给了刚丧妻不过一年的洛忧泉,成为了徐云拉拢洛氏的棋子。
她是徐氏最小的女儿,在姐姐们与姨娘们的宠爱下成长,她最渴望能够有一段美好的姻缘,有一场盛世的婚礼。
但徐云让她嫁给洛忧泉,而温落却阻止了洛忧泉为自己举行婚礼,只是因为余安羊刚过世不到一年。
因此,徐紫烟便只是着一袭嫁装,没有宾客没有婚宴……
无论她怎么向徐云哭闹,徐云都从未理睬,至此,徐紫烟便越来越自卑,甚至不愿意踏入徐府。
她埋怨徐氏的家人,她埋冤温落,埋怨一切。
铜镜中的自己,早已陌生得自己都认不出了,在洛府这四年光阴,时光早已将她变得不再是从前。
深宅囚,闲花落。
徐紫烟抬手触碰铜镜,却在一瞬间,收回了指尖,暗香弥漫,缠绕指尖,在这世间,她究竟所期待着什么。
徐紫烟垂头苦笑,也不知为何今日会有这些奇怪的念头充斥脑海,想来也是因身孕,也开始不自觉胡思乱想了。
最终,徐紫烟将手轻轻敷在了隆起的腹部,是在对腹中的孩子轻声细语:“看来,余生你便是我的期待了。”
哪怕半生浮华半生醉,哪怕此生有憾,但求不悔。
洛府在洛忧泉走后,便更寂寥,府中的小婢依旧轻声在府中走动,却明显不如平时忙碌了。
清晨趁着晨光,弄月搀扶着徐紫烟去了院中散步。
“这样安静的洛府,倒也不错,没有温落烦扰夫人,夫人也能安心养胎了。”弄月难得语气平和说话。
徐紫烟点了点头:“只是却没有熟悉的感觉了……”
弄月闻言,不解地看着徐紫烟,不知她所言何意。从昨夜起自家夫人就似乎总说些没头绪的话让她不解。
只是每每说话时徐紫烟的神情,似乎都带着淡淡的忧伤。
“夫人最近是不是因身孕而情绪低落?”弄月终于问道。
徐紫烟一顿,随后浅笑地点了点头:“估计是吧。”
今日温暖如春,算着日子,不久后也是立春之日了,这院中的许多花草都开始有了复苏的模样。
嗅到阵阵草木清香,徐紫烟的心情也好了不少,直到一阵清心的琴音又闯入耳帘,徐紫烟便被那琴声吸引,带着弄月随琴声而去。
是一位白衣少年盘膝坐在池边正在抚琴,晨光映下,看清了他的容貌,神情温文,风采清冷,那一袭白衣衬得他干净得一尘不染。
而琴声叮咚,妙韵天成,其中似乎蕴着离别之苦,似国破家亡的悲愤、亦似血缘相离的哀愁。
身周草木,似乎因他而黯然,池中珍鲤,也为之失色。
“那好像是同叶氏礼使一同前来的,是叶家戏班子的人。”弄月认出那人对徐紫烟说。
“叶氏礼使……”徐紫烟忽然又想到了什么,猛地回神对弄月说:“如今家主和丫头都不在府中,可不能让叶氏礼使有所不满,如今在洛府也只有我能接待一下,你这便带我去见他。”
弄月缓了缓神,随后点头,没多话就扶着徐紫烟往叶维桢住的客房去了。
叶维桢早早地便起了,他坐在客房前小院的石凳上用着糕点作早膳,慈目看着在眼前练功的弦思。
弦思看见徐紫烟往这边来了,便提醒背对而坐的叶维桢,叶维桢便起身回头,待到徐紫烟走近,就恭敬地行礼:“洛夫人安好,听闻夫人已有数月身孕,怎么劳累来了维桢这里。”
徐紫烟笑了笑:“今日一早家主便奉旨去了长安面圣,您是洛氏的贵客,可不能怠慢。”
叶维桢听了,也笑了笑:“这不是说还有温姑娘待客吗?这怎么不见温姑娘?”
徐紫烟一时语塞,但她依旧不改笑容,对叶维桢说:“温丫头昨夜着了凉,适才遣了郎中看,这会儿服了药便歇下了,我作为洛氏的主母,自然要来待客。”
叶维桢看了徐紫烟片刻,似乎看出了什么,一笑:“既然如此,那叶某自然不好再叨扰,此行目的也已达到,就不再逗留了。”
徐紫烟听了心中暗自松了口气:“既然如此,那紫烟也不远送了,还望谅解。”
“夫人客气了。”叶维桢再次恭敬行礼,目送徐紫烟离开。
直到徐紫烟走到不见人影,不远处的弦思才迎过来,她困惑地看着叶维桢说:“师父,若落姐姐真请了郎中,我们怎会不知。”
“怕是温姑娘此刻早就不在洛府中了,所以洛夫人才会过来。”
“不过我听说落姐姐不是与洛夫人不和吗?若落姐姐真的偷偷跑走,洛夫人为何不抓住这个把柄对付落姐姐。”弦思更不解了。
叶维桢闻言嗔怒地看着弦思,教责道:“与其揣测他人的想法,不如想好自己的事。”
弦思瘪了瘪嘴,本想回嘴,音离却在此刻回来了,弦思便转眼欣喜地望向归来的音离,说:“音离哥哥,你这会便回来了!”
音离不言笑,他平静地看了一眼弦思,随后看向叶维桢:“师父,适才徒儿看见洛夫人往我们住处来了,可是又发生了什么?”
“无事,你回来正好,去收拾收拾行李,你与弦思去叫上随行的那几个家仆,我们这便往回走了。”叶维桢说。
弦思音离会意,便去了。
很快两个人带着两个家仆与叶维桢在府外马车前汇合,叶维桢环视了几个家仆,无奈地笑了一声。
音离敏锐地看见叶维桢的神情:“怎么了师父?”
“看来我们的桑榆少爷又失踪了。”叶维桢耸了耸肩。
“桑榆少爷?他人不是在幽州吗?什么又失踪了?师父你在说什么啊?”弦思懊恼地看着叶维桢,她总是不明白自己师父说的话。
“师父的意思是,桑榆少爷这次乔装随我们一同来了永嘉,只不过现在人却不见了,是又跑走了。”音离解释道。
“啊,这……”弦思听了音离的话,怯怯地看叶维桢,叶桑榆从来都不是一个安分的主儿。
叶维桢曾说过,叶桑榆小时候本是一个寡言少语的内向孩子,是因为十岁那年发生的那件事,性格便越来越不安生。
“不必担心,若不出意外,他应当与温姑娘是一道的。”叶维桢接着说,“此番长安面圣,应该是八大世家家主都接到了圣旨,因此此刻我们确实应该早日赶回幽州。”
“嗯……那桑榆少爷……”弦思还是有些不放心。
“他也不是小孩子了,此事我们也只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不知道他乔装混进家仆中来了永嘉。”叶维桢最后说了一句,便摇头不再继续下去了。
他让音离和弦思将行李交给家仆后,便上了马车。
叶氏马车终扬长而去,正如来时一般,踏尘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