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草被偶尔的冬风吹的摇曳。
温落与叶桑榆二人垂肩的青丝也随风微动,枯草间,水蓝与梨白并肩而坐,二人无言,竟有一种岁月静好之感。
“扶风诗会一别,没想到是这样与姑娘再见。”
良久,叶桑榆感叹了一句。
闻言,温落亦感叹:“如今见公子到不像是喜怒形于色之人,却被李公子激怒。”
“李武为李氏独子,性格张扬,恃强凌弱惯了,叶氏与洛氏一般,在八大世家间势力靠后,李氏近年势力剧增,直逼取代叶氏或洛氏跻身名门,他不惧我,合情合理。”
听了叶桑榆的回答,温落便觉得是答非所问,于此温落到觉得叶桑榆像极了自己,对人时刻保持戒备,都是不愿轻易相信他人的人。
叶桑榆适才将他与阿鱼的过往告诉自己,估计只是为了取得自己信任,而他却不信任自己。
忽然,萧忘川的影子又闯入了自己的脑子里,那人与叶桑榆截然不同,他是一个喜怒形于色之人,对自己也是轻易便给予了信任,哪怕自己心中还嫌隙着,也是坦率待人。
想到这,温落哑然失笑。
叶桑榆见了,好奇问:“温姑娘想到什么了?”
“只是觉得叶公子与我倒是蛮像,不过萧公子就不然了。”
“温姑娘对萧忘川印象倒是极为深刻。”叶桑榆意味深长地看了温落一眼,“萧忘川脾性直率,虽有心思,但却不深。”
“作为世家子弟,我倒认为叶公子的性格更为相合。”温落说,“萧公子为人直爽不是坏事,但身在萧氏,却不是好事。”
“温姑娘倒是对萧忘川了解了不少,就连萧家主与他之间的恩怨,恐怕萧忘川也与姑娘坦诚相待了。”叶桑榆说罢便将视线移向远方,他神情看不出变化。
“那你呢?”
“我?”叶桑榆不解地回眸。
“叶氏因戏被诟病,公子自小便识其为心结,叶家主不愿忘本,公子心中是怎么打算的呢?”温落问得冒犯,她知道叶桑榆绝对不会回答此事,她不过是想试探一番。
果然,叶桑榆瞳孔一缩,哪怕神情依旧不改云淡风轻,温落却知道自己的问话已让叶桑榆心中不悦。
叶桑榆起身回头看了眼温落,随后笑了笑:“温姑娘应当知道在下对姑娘还不能坦诚以待。”
意料之中的答案,温落一笑:“那便留待来日吧。”
闻言,叶桑榆与温落相视而笑,都是心中藏有秘密的人,没想到二人竟也这般相似。
二人无言并坐,目视着远方,或看千鸟飞尽,或看万山空绝,世间俱寂。
温落坐在枯草间,望着时不时被风吹动的枯草,思绪万千。
霎时,一阵凄婉悠扬的曲声在寂静中弥漫,是埙声,埙声婉转而低沉,在天地玄黄间,显得格外苍凉。
是身边的叶桑榆,他拿着那只陶埙吹奏哀凉,身着的那一袭梨白锦袍,在深沉草色间,竟如此衬得美好,不容惊扰。
他手里捧着挂着白穗的陶埙,是在诉说着自己的心迹,乐曲婉转呜咽,随着他的情绪而波动,残月环绕着着他和他的思绪,他微眯的眸子始终注视着远处的某一处,他似乎在企盼着什么,等待着什么。
微风轻动,一片不知从何处飘来的枯叶,静静地落在了叶桑榆发上,又落在了他的肩上,它似一只手,正轻柔地抚慰着一颗受伤的心灵。温落亦坐在叶桑榆身旁静静地望着、听着,这首象征着思念的埙曲。
吹者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触及心堂的痛,气息一时中断,曲声亦断。半晌,叶桑榆又捧起那只陶埙,嘴对着上方的圆孔,食指按着唯一的发音孔,运了运气,欲周而复始,却突然用余光瞟见了一直望着自己的温落,他慢慢放下陶埙,冲着温落笑了笑。
温落带着几分歉意说道:“打扰公子了,我只是没想到叶公子的埙技如此娴熟。”
“只当作闲来无事的一些兴趣罢了。”叶桑榆苦笑道。
“适才听叶公子的埙声,无不透着凄凉……”温落思忖片刻,将后半句慢慢咽于心中。
“不过心事付埙篪,故人已去,生者如斯。”叶桑榆垂眸,用指腹轻柔地摩挲着陶埙粗糙的表面,“时辰也不早了,冬日风寒,我们这便往回走吧。”
温落道:“也罢,看时辰已近午时,公子乔装而来,想必在洛府行动不便,不如我带公子去永嘉寻一地用午膳?”
叶桑榆听后便也笑了笑,本来自己此番前来便没想着随叶维桢一道回程,遇见温落倒是变数,若再逗留一两日,说不定会有意外收获。
他小心地将陶埙放回,而后笑答:“如此甚好,那边叨扰姑娘了。”
二人双双起身往城中走。
行间,叶桑榆忽然笑着轻轻拍了拍温落的肩膀,然后说道:“当初成道诗宴见闻温姑娘便佩服,后来又闻姑娘是永嘉人氏便更是好感得紧。”
“莫非叶公子还对永嘉有什么情结?”
“确实……”叶桑榆不可避免地又想起了阿鱼的事,但很快,他心思一转,道,“那年我来永嘉实则是随我家那老爷子拜访洛氏,并结识了洛先夫人,才知此女只因天上有。”
温落缩紧了瞳孔。
叶桑榆继续道:“先夫人贤良淑德,又满腹经文,从前只是有所耳闻,但当年得以亲眼所见,更是觉得惊为天人。”
适才便听见叶桑榆并没有避讳余安羊的名号,温落心里是五味陈杂,她的声音甚至有几分颤抖,道:“叶公子并不避讳洛夫人。”
叶桑榆平静道:“不过只是不能在明面提及,而现下只有你我二人,又何须避讳呢?”
“那你知道,为何百家皆避之不谈。”温落觉得叶桑榆并非心怀鬼胎之人,便直截了当问了。
叶桑榆听了,动了动嘴犹豫了很久,才说:“在世家间,都不能提及先夫人的名讳,但没有谁会真的忘记她。”
“至于原因……不正是姑娘正在寻找的真相吗?”
温落:“……”
“老天总是注视美好的人,想要带她们早早远离这世间的尘嚣,真是讽刺。”
正如叶桑榆所说,温落很清楚,余安羊生前在世间的名声人尽皆知,她饱读诗书,作为洛氏主母又知书达理,识大体,端庄大方,自然而然也就名喻百家了。
或许叶桑榆是真的不清楚吧,他一直被叶安槐严厉教管,而温落想要知道的,叶桑榆都毫无交集,也就不必浪费口舌去问无意义的问题了。
只是温落捕捉到叶桑榆那一瞬躲闪的眼神,哪怕只一瞬,温落却怎么也忽视不了,她坚信,叶桑榆一定知道些什么。
本想带叶桑榆去百花楼用午膳,不过自从方文泽一事后,百花楼便不再是温落的一处避世之地。
若带叶桑榆去百花楼,自己的行踪定会被洛忧泉知道去,想到这,温落便不假思索地将叶桑榆带去了张婶那。
木制的暗红的门,纹理清晰,因岁月久远漫漫剥落的皮层,摸上去有微刺的质感。跨过门槛,就是一个不大的院子,院子里有一条青板路,旁边有一块长满了荒草的空地。
张婶见温落带着一位公子来找自己的时候,她并未多问,得知来意后,就去为二人做饭去了。
温落带着叶桑榆在一张老旧且小的木桌落座后,叶桑榆又环顾屋内,光线昏暗,陈设老旧。
“怎么了?”温落瞧见叶桑榆从还未进门便四处张望打量,想必是叶桑榆觉得意外,便出声打趣道:“公子莫不是觉得委屈了?”
“只不过觉得此地到不似温姑娘所来之地。”叶桑榆赔笑道。
“我从小便是张婶看着长大的,婶婶孤身一人,卖鱼维持生计,既是卖鱼,那做鱼的手艺自然也是极好。”温落为叶桑榆斟了杯桌上的热水,推至其手边,“叶公子是远客,本该领公子去酒楼里用膳,不过毕竟公子是偷来,还是低调些好。”
谈话间,张婶将菜品端了上来,和蔼地看着叶桑榆:“除阿文外,倒是从未见过小姐身边有年纪相仿的公子。”
“阿婶说笑了,阿文这两日可有来找阿婶?”提到李文,温落便顺势问了句。
“没有。”张婶无奈地摇了摇头,“阿文心性变得与从前不同了,是因调去夫人身边侍奉的原因吗?”
“这两日在府中,也没见阿文身影……”温落心疼道,“想必是因为母亲的事受挫了。”
张婶与温落一人一句间,叶桑榆的饭菜已是半碗下肚,他两只眼睛在眼前两个人之间来回望,好奇她们口中所谈的阿文究竟是何人。
温落余光瞥见了一脸好奇的叶桑榆,她忍俊不禁,对叶桑榆说:“阿文是我自小的伙伴,他画儿画得极好,若有机会,定引公子相见。”
“听你们所谈,便能知道他定是个不错的人。”叶桑榆笑了笑,“阿文就是他的名吗?”
“阿文是我与阿婶平日唤他的称呼,阿文有姓,他叫李文。”
话音刚落,叶桑榆便被一根鱼刺卡住,猛地咳嗽起来。
温落见状,急忙递水过去,又缓了好一阵,叶桑榆才将鱼刺卡出,瞳孔震惊地看着温落,一字一字地问道:“你说,他姓李,叫李文??”
温落疑惑地看着叶桑榆一副震惊惶恐地模样,不解问:“是啊,有何问题吗?”
叶桑榆欲言又止,迟疑了好一会,才摇了摇头:“无碍,只是被鱼刺卡住,有些紧张了……”
“多大个人了,竟还这般慌了胆儿,不过吃鱼还是要小心一些才是。”温落拍了拍叶桑榆的背,替他顺了顺,随后又为他倒了杯水。
温落的举止让叶桑榆一愣,他神情有些僵硬地接过水杯,木讷地道了谢。
一旁的张婶把这一幕看在眼里,她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直到温落不解的目光看过来,才说:“想来这位公子便是叶氏的公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