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云突变,刚才还是万里晴空,现在忽然就已经乌云密布,眼看一场暴雪就快降临。
温落感到有些头痛,她或许从那个时候便变得这样多疑,像个刺猬一样将自己包裹起来,不愿意相信任何人。
逃出没多远,便看见叶桑榆在寻自己,她躲了起来,她不想看见他们,也不想在面对发生的一切。
殊不知过了多久,温落才敢探出身子,直到不再见熟悉的人,她才重新踏上行道。
陈仓的城郊本就偏僻,鲜少人家,一路上树枝被狂风刮得嘎吱作响,就像弥留的生命苦苦哀鸣。
雪势愈来愈猛,让行走的人举步维艰,刺骨的寒风带来的大片大片的雪花,风雪中,行走的人找不到明确的方向。
温落身子骨本就不好,加上这几日劳累奔波,更是弱不禁风,这样阵势的风雪,逆风走在雪上,更是难上加难。
她仅凭着直觉往前走,也不知道走到哪里,只是走过了一片没有人烟的土地,终于在不远处看到了一处炊烟袅袅。
本来平时只需要几十步便能走到的路程,现在温落却足足走了几百步。
终于走到了门前,温落哆嗦着冰凉的手叩响了这户人家的门。
很快,一个老伯开了门,他看见被吹成雪人的温落,连忙将她带进了暖和的屋子。
“这风雪天姑娘在外面走,可是遇到什么困难?”
老伯带着温落坐下后,又去准备热水。
“不过是想逃离一阵子现实。”
温落接过热水,道了谢才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老伯听了,摇了摇头:“现实如何逃避,姑娘,你何苦为难自己?”
听老伯这么说,温落垂下双眸,苦涩地笑了笑:“既如此,那便是只能接受一切吗。”此时,里屋传来了一个老人咳嗽的声音,温落的视线自然而然被吸引过去。
“前几年李家小公子施舍了这样一处住处给我这个老头子,老两口也没少得李公子的帮助。”
“李家小公子…”温落想到李文,心中一阵酸苦,“我所恼之事也是为一位李家公子。”
“我与那李公子自七年前一别,就再未见过那位公子,可怜李公子庶出无地位。”老伯感叹道,“不过昨日听闻过路人说李氏被灭了门,李公子倒是逃了一劫。”
温落心中隐约忐忑,她嘴唇微颤,问道:“敢问那位李公子名甚?”
老伯轻声道,神情皆透着感恩:“单字一个文。”
李文。
温落错愕至极,她颤抖着声音道:“您说他七年前一别就再未见过……”
“是啊,瞧姑娘这副模样,莫非与李公子相识?”老伯眼里闪过一丝期待的眼神。
温落犹豫了半晌,还是摇了摇头。
里屋的老人又传来了急促的咳嗽,老伯担忧地起身,对温落道:“老伴身体不好,对姑娘招呼欠周,待雪势小了,姑娘便拿个红薯离开吧。”
温落起身鞠躬道谢,看着老伯急忙地大步进了里屋,视线便移向了火炉上烤着的红薯。
环绕四周,房檐已经有了裂缝,看来有些年头没有人修缮了。简陋的屋子里,几乎没有什么装饰,只有生活必需的设施。所以,那幅挂在一面墙上的一幅画便格外的显眼。
与周遭的一切,格格不入。
那副画上,是小桥流水、鱼米水乡,很多妇人在小溪边浣洗衣物,黄发垂髫,怡然自乐。
温落无法移开目光,她死死地盯着这幅画,思绪回到了七年前的那个夏天。
-
七年前。
“今日张大婶的鱼倒是比昨日的肥了不少。”
温落正提着一大篮新鲜的鱼到余安羊面前炫耀。
“是呀,小姐还当面夸了张婶,张婶一乐,便又送了条鱼。”
温落听了,喜笑颜开的看着向跟在自己身后应和自己的李文。
李文生的清秀,不过才来了二月有余便与洛桑府一众人打成一片,李文古灵精怪,伶俐得很,也招的洛桑府上上下下的喜欢。
余安羊摸了摸李文的脑袋,笑着说:“我看是阿文嘴甜引得张婶乐吧?”
被识破了的李文,害羞地垂下了脑袋,傻乎乎地笑。
“是吧,小落内向,一直不怎么得张婶的中意,好在阿文如今带着小落,小落也越发开朗了。”
“哼!”
温落故意哼声,李文听了倒是笑得更开心了。
三人一起笑起来,笑了好久好久。
“对了,阿姐,你可是又准备去四象堂了?”温落见着余安羊穿着外出的常服,略施粉黛,清新自然,手里拿着一把团扇,便知道是准备去四象堂了。
余安羊点了点头,她让身后的侍从拿来了一盒甜糕,递给了温落,道:“这盒甜糕是我放才去伙房做的,本来以为遇不见你们,既然遇见了就先给你们吃。”
“最近阿姐的甜糕都不是给我准备的了。”温落笑着接过甜糕,便立刻打开,甜香味扑鼻,她便拿了一块递给李文,又拿了一块塞进了自己的嘴里,嘟囔道。
余安羊听了,轻轻敲了敲温落的脑袋,道:“甜糕还填不满你的嘴。”
温落道:“洛忧泉最近被家主整**着单独功课,我倒是得了清闲。”
“就你自在,你快去跟阿文吃甜糕吧,我这就要走了。”
余安羊温柔笑着说。
望着余安羊离开的背影,还是依旧的端庄大方,优雅自持。
“对了,落小姐,我今日上街,便思如泉涌,来,我给你看样东西。”李文一脸神秘地领着温落去了温落的卧房,又径直来到书案前,熟练地拿起毛笔和墨汁,展开了一张画纸,起笔作画。
温落在一旁感到意外,她意外于李文丝毫不拖泥带水的动作,和行云流水的笔法,很快一副水墨画出现在自己眼前。
这幅画,不难看出画的是永嘉市集的景象,水乡市井,车水马龙。有小溪,有赶集,有垂柳,有渔船……
温落嘴里的那半甜糕还问咽下,便已目瞪口呆,她赞叹:“阿文你竟然还会书画,深藏不露。”
李文听了温落的赞赏,笑着看着自己的画作,回忆道:“从前我母亲就喜欢在房间里画一整日,我见她画得最多的,便是水乡景色,她说永嘉很美,是她最向往的地方……”
气氛逐渐压抑,温落猜到后文,她咽下嘴里的甜糕,轻声说:“令母……”
“她到死都没有亲自来过永嘉,所以我来了,无论如何,我都要替她见见永嘉,见见这个她一辈子都没有见到过的景色。”李文是笑着说的,他见墨痕已干,便抬手轻轻拂过画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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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落抬头看着那张一泛黄却被老伯保存的很好的水墨画,熟悉的笔法,熟悉的构图,她都不敢相信这幅画的作者,直到看见了右下角那一处并不算起眼的落款:李文赠母。
温落记得格外清楚,李文的画只有千篇一律的江南水乡景色,而落款,永远都是这四个字,她曾经问过李文,李文说,他是替母亲看这世间万物,而这些画,就是画给她的。
但温落从不见李文在某一日为他的母亲祭祀,他也从未提过。
这幅画就是出自李文之手,温落不会认错,她听见里屋的老人咳嗽得格外厉害,便收起了思绪,想要去关心一下,却还没看清里屋的半分景象,就被敏感的老伯拦住了去路。
“老伴重病,姑娘不宜探望,如今雪势已小,姑娘请便吧。”
老伯下了逐客令,脚步丝毫不退让。
温落直觉自己必须见到屋里的人,她在屋外不顾老伯阻拦,对屋里的人大声说道:“七年前阿文流浪至永嘉,是洛氏收留了他,自此以后便在洛府生活。”
老伯听闻睁大了双眼,他回头看向屋内的人,只听见屋里人虚弱的声音响起:“我想见见她。”
床上躺着一位老妇人,她见温落进来,便强撑着身子想要坐起来,温落连忙跑到床前,扶住老妇人。
老妇人激动地握住温落的手,她眼眶里含着泪水,问道:“你是洛府的人吗?”
温落含泪点头,她猜到眼前的老妇人是谁,却又不敢相信。
“世间竟这般小,没想到残生还能听到阿文的近况……”老妇人啜泣着问,“阿文现在…可还安好?”
温落落泪,她知道李夫人已是病入膏肓,她隐瞒了现实,对她说:“他很好,与洛府的人相处很融洽,能吃饱穿暖,还有许多朋友。”
“姑娘,你能替老身传些话给阿文吗?”老妇人咳着嗽,她消瘦而憔悴,脖颈上有些很深的皱纹,看得出她饱经岁月风霜。
温落连忙点头。
“阿赋,你去把那封信拿来。”老妇人对那老伯说着,老伯离开后,她握着温落的手,将自己手腕上的那枚玉镯子推到了温落的手腕上。
“姑娘,你是个善良的人,老身这辈子没活出自己,还弄丢了孩子,只希望你能替老身好好对待阿文,他也是个单纯的人。”
“夫人,我不能要。”温落挣扎着想推回,但老妇人执意摇头。
“姑娘收下吧,就让老身能作为母亲做一点事。”
老伯已经取来了信,老妇人示意将信交给温落,温落收下后,仔细地收好,生怕遗失。
此时,老妇人又开始咳嗽,温落自知不该再打扰老人家,便承诺开春之时会带着李文来见她。
老妇人欣慰地笑了。
走出房子,老伯一脸惆怅,他递给了温落两个红薯暖手和填肚,嘱咐道:“夫人安在一事愿小姐能够隐瞒,夫人病重余日不多,只愿清净度过余生。”
温落应下,老伯便没有再多说,回了屋子,阖上了房门。
雪势果然小了很多,只不过时辰也不早了,她决定不再逃避这一切,她要去面对,为了李夫人,更是为了李文。
寒风吹过依旧刺骨,温落叹了口气,踏上往回走的路。
里屋的老妇人咳出了血,她笑着看着手绢上的鲜红,老伯已经回来了,她抬眸看向他。
“夫人,时至今日了,您这是何苦。”
“李氏被灭门,但求洛氏的二小姐能护他周全。”老妇人笑着摇了摇头,“于此,我便死而无憾了。”
老伯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伺候夫人这么多年,夫人一直都这般我行我素,只能嗔怒:“夫人此番这般冒险去打听名门那行人来陈仓,您可真是折腾自己,老奴伺候您喝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