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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说逸闻知县案首斗智 明事理干戈巧化玉帛

黄敬的莽撞,倒也恰好为黄恭等人暂解了危局。

骆浦听了黄敬的一番陈述,起身对黄恭等在座的黄氏族人拱手道歉说:“本官今日本为喜事而来,县衙却正好有一桩上司督办的紧急公务要在你们洲湖办理,所以衙役们今天顺便就执行了。哦,就是洪通货栈黄椗的这桩公案。洪通货栈是盐监道大人奉巡抚大人之命查办的要案,调动了建昌大营的官军直接上门查抄的。惭愧啊,我这个知县事先竟然毫不知情。现在又闹出了死伤近百人的大事故,本官都不知道该如何结案了。黄椗的事情应该和在座的各位关系不大,惊扰到各位了,本官实在抱歉,抱歉啊!”

黄恭起身说:“骆知县公务在身,理解!理解!骆知县客气了,请坐,请坐。”

黄敬仍跪在地上说:“骆知县,小民家父虽说触犯国法,但罪不至死。如今家父以死谢罪,也算是以命赎罪,罪罚相抵了。小民一家其他人与洪通货栈事务并无牵涉,且人亡事息,望骆知县能够网开一面,小民一家不胜感激。”

黄恭说:“骆知县,学生(指有功名的人)本不该涉于诉讼,但黄椗毕竟是晚生的堂伯父,因此黄椗之事也算是晚生家族的事情。以现在这种情境,晚生如果不闻不问,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了,所以晚生恳请骆知县让晚生也说点自己的看法。”

骆浦本来就怀疑黄宰才是洪通货栈的大东家,很想听听黄恭究竟有什么说法,于是说:“本官理解,请说。”

黄恭说:“晚生觉得洪通货栈虽然最后发生了暴民砍杀官兵这种逆天的大事故,但据说最初只是因为黄椗事急而乱,一时糊涂,让货栈的伙计纠合了一些挑夫和船工,试图阻止官兵查抄货栈,想尽可能转移一些货物减轻损失和罪责。黄椗一向仗义疏财,善待挑夫船工,为人处世有很好的口碑,所以周围的一些挑夫、船工听说官府要查抄洪通货栈,都很不理解,于是到货栈大门口去和官兵理论,甚至一些周边的邻居也围上去跟着帮腔。本来遇到这样的情况,主事的官员应该知道这些围堵官兵的老百姓只是因为不懂律法、不明真相、不知利害,只是因为洪通货栈有自己的利益,或者仅仅因为仗义,这个时候主事官员应该先让士兵后退,先缓和矛盾,自己亲自或委派能说的官员向在场的百姓说清事由,说明利害,这样围堵和围观的百姓至少就会散去一大半。但遗憾的是官军没有这样做,见有老百姓围堵,不问青红皂白的上去就是一顿乱刺乱砍。骆知县可能不知,这些挑夫和船工平日都是出远门干体力活的,出门在外的人一旦有病有痛,最需要旁边人的帮助,正因为互帮互助的需要,所以他们之中的很多人都结为兄弟,相互之间有生死之约。他们这些人一旦看见朋友或兄弟被官兵砍杀,他们非但不能跑,反而是要拼死相救的,还会去叫其他人一起帮忙。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见血红眼的这些挑夫和船工早就失去了理智,因此现场参与和官兵械斗的人就会越聚越多。要不是黄椗后来放了一把火解救了官兵,晚生可以断言,大概所有的官兵最终没有一个人能够顺利走出五福街。”

骆浦听了,鼻子一嗤,不以为然地说:“黄恭此言谬矣!难道说黄椗放火反而立了大功?反而是他解救了官兵?官兵对百姓本来就有威势,况且这些官兵都是建昌大营调派过来的,训练有素,300多人难道还对付不了几百个挑夫和船工?”

黄恭并不客气地辩解道:“骆知县,您站在官府的立场上看,黄椗是官府查办的对象,他的行为当然就是对抗官府。但从旁观者的角度看,我认为正是黄椗放了火,官兵为保护货物,就分兵救火去了,这样官兵和百姓的械斗也就停下来了。因为那些挑夫和船工看见官兵在救火,不帮着官兵救火也罢,怎么能够再和官兵缠斗,谁好意思砍杀一群救火的人?道义上说不过去呀。再说救人才是他们此时真正的动机,所以那些挑夫和船工抢到了自己受伤的兄弟背回家疗伤,也就只好自认倒霉了。事情也就这样平息下来了。骆知县试想,如果黄椗不放这把火,官兵不去救火而是继续和那些挑夫和船工缠斗,挑夫和船工只会越聚越多,除非官兵主动撤退,否则械斗只会更加激烈。骆知县,您知道五福街有多少挑夫和船工吗?”

骆浦顺口回答说:“应该有四五千人吧?”

黄恭接着说:“是啊。一传十,十传百。官兵杀死杀伤越多的百姓,聚集起来的百姓也就越来越多,仇恨一旦激化,杀红了眼的那些挑夫和船工很快就能够聚集数千人。据说官兵数量是300多人,而当时聚集的挑夫和船工也就是几百号人,在这种情况下官兵都没有占到什么便宜,如果挑夫船工聚集到了几千人,官军又杀死杀伤了不少的挑夫和船工,那时候必定是群情激奋,官军还有能力离开五福街吗?”

黄恭一个20来岁的年轻人,一口气能把事情说得如此清晰,且有礼有节,不卑不亢,倒是让骆浦刮目相看。

骆浦说:“案首倒真是好口才啊。如此描述真给人一种如临其境的感觉。本官事后曾亲临五福街,现在要述说此事,也不可能像你说的这样活灵活现。”

黄恭一直提防着骆浦,因此他从骆浦赞扬的话语中听出了骆浦的言外之意,于是辩解说:“晚生虽没有亲历现场,平时也并不关注此类事情,只是事情毕竟与自己的堂伯父相关,这些天几乎所有人都在谈论这件事情,且从五福街去福建路过洲湖的不少外地客商也都是这样说的,可见所言不虚。骆知县既然已到实地调查,那就知道晚生说的都是实情。”

骆浦问道:“案首刚才说本官站在官府的立场说话,你自己有没有立场呢?”

黄恭说:“我当然也有自己的立场,但我现在只敢和您说道理,讲事实。我说这些,并非因亲情而歪曲事实,袒护洪通货栈和黄椗。我认为不管黄椗是出于什么动机放的火,这把火事实上解救了械斗中的官兵和百姓,黄椗事实上是立了大功的,因此晚生认为应该可以将功补过。晚生还认为洪通货栈发生的械斗,只是争斗双方之间因情急而处置不当导致的突发事件,本质上是义利之争,黄椗并非反抗官府、对抗朝廷,因此家属与此并无的牵涉。晚生据实而说,当然也是希望大人依法而留情,对黄椗家属能够予以适当的宽宥。”

骆浦知道黄恭说的是实情,事实上盐监道这次在五福街搞的是灰头土脸,一个真正参与械斗的挑夫和船工都没有抓到。抓到的3名挑夫,是听说发生了械斗后拿起家里的锄头赶去救人的,当他们赶到现场时,大火基本扑灭,所有的挑夫和船工都已经散去,官兵见他们拿着锄头,知道他们是来援助的,于是就将他们抓了起来凑个数。

不过,骆浦毕竟是读书人,他事前了解到黄椗的确做了不少修桥补路、扶贫济困的事情,在新城县有很好的口碑,也曾为黄椗感到惋惜,此时又有黄恭据理说情,再看见黄敬这般悲苦的样子,心里着实有了宽宥黄椗家人的想法。

骆浦心中还有很多疑惑,需要不动声色地探问黄恭等人,于是骆浦说:“黄敬,洪通货栈一案涉案私盐数额巨大,且因此引发官民械斗死伤近百的恶性事件,是巡抚督办的大案,你父亲黄椗放火本应是罪上加罪,但客观上缓解了当时的官民争斗这也是事实。本官看在黄椗一生侠义,你堂弟所言不无道理的份上,就不拘押你的家人去县衙了。本官还可以给你们留下你家的房产,其它财产只能一律抄没了。”

黄恭、黄翊、吴定远等人纷纷道谢:“感谢骆知县!”

黄敬感恩戴德,叩谢而去。

众人又纷纷向骆浦敬酒。骆浦不好继续追问黄氏家族迁往洲湖的历史,他话题一转,漫不经心地问道:“本官刚才随黄恭环游洲湖,发现贵地建筑非常富有特色,或许贵地还有些与其它地方完全不同的风俗吧?”

众人听了,都不知骆浦所指何物,所言何事。

黄恭听了,心里又是一沉,他猜想骆浦看到了那几栋“卍”字形窗户的房子,这些房子正是天地会联络和接待会众的驿馆。天地会以卍字符象征“天地轮回,反清复明”之意,卍字符正是天地会联络的暗号之一,黄恭心里暗想,难道骆浦又看出了什么名堂?

黄恭心里正在打鼓,只听骆浦说道:“整个寨子随处可见卍字符号,有几栋房子的窗户,用的都是用整块青石凿空的卍形石窗;一些屋檐照壁,甚至大门口左右的鹅卵石地面,都出现了卍字的符号。这种形情本官从未在别的地方看见过,所以非常好奇,不知有什么说法?”

黄恭解释道:“哦,您是说卍字符号啊?这也没有什么特别呀。我们这里人都信佛,另外就是很多人到福建去做生意,卍字符象征着功德圆满、平安吉祥,讨个吉利而已;我们这里过往的商客也多,有的人家用卍符形的窗户作为客栈的标志,客人觉得信佛的人家善良可信,就容易得到客人的信任和光顾。还有就是大家觉得卍字符号美观,所以我们这里人都喜欢用这种符号。”

骆浦点头说:“噢,是这样啊,有意思!难怪我听说洲湖周边有特别多的寺庙,寺庙也很特别,就是寺庙里都养着不少的武僧。”

黄恭心里又是一个咯噔,不禁暗骂,这小子处处戳到天地会的暗穴,究竟是什么意思?但黄恭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辩解说:“这就对了。我们这里的人都特别信佛,寺庙香火旺盛,为方便信众拜佛,所以寺庙多一些。至于说练武的僧人,有,但是人数并不多。”

骆浦说:“普天之下,养着武僧寺庙还真是少见,本官所知的,也就是少林寺了。可是在我们新城,有武僧的寺庙还真不少,比如你们这的金竹峰寺,云台寺,还有五福街附近的寿昌寺。寺庙里为何要有武僧呀?本官百思不得其解。”

骆浦点名少林寺,而洪门会簿中的前五祖正是出于南少林,黄恭明白,这又是骆浦真正要问的一个问题了,于是小心翼翼地回答道:“不是寺庙里要有武僧,而是武僧住持已经成了这些寺庙独特的传统。以前这一带匪盗横行,因此就有很多人到寺庙里求佛保佑平安,有的人被土匪追杀,也就跑到庙里去避难,但是土匪不想放过那些避难的人呀,所以寺庙经常遭到土匪的骚扰。寺庙是教导行善的场所,从道义上也有责任庇护避难的百姓呀,所以寺庙就乐于接收一些有武功的僧人保护寺院,时间久了,周边的寺庙自然就形成了方丈必有武功,僧人都念经习武的传统。这种传统对各地那些喜爱以习武结合诵经修心养性的僧人特别具有吸引力,所以各地到这些寺庙云游或住下来的武僧就络绎不绝。此外,这些寺庙历史悠久,长时以来都置办了不少的地产,武僧们不全靠香火供养,他们平日里既诵经练武,也下地耕作,生活倒也其乐融融。”

骆浦若有所思地说:“原来是这样啊。这就难怪了。”

黄翊提心吊胆坐在一旁,听见黄恭如此解释,如释重负,高兴地站起身来说:“可不就是这样的。来来来,骆知县,我再敬您。”

骆浦喝了一口酒,接着看似不经意地随口说道:“咳!可是民间的传言就邪乎了,说是洲湖的寺庙里都养着一群僧兵。本官就奇怪了,僧人戒杀戒盗,寺庙行善弘佛,养着僧兵干什么呀?”

黄翊说:“百姓知事明理的不多,逸闻奇事最容易在民间传播。僧人中也有些人喜爱结伴做些打抱不平、行侠仗义之事,大概有人就夸张为僧兵了。学生(黄翊也是秀才)只见过武僧,可从来就没见过什么僧兵。”

骆浦说:“有意思。今天到洲湖来还真受教不少啊。有意思。不过呀,本官还听说过更邪乎的传言,洲湖是不是有一个地方叫暖水,那里有一眼温泉呀?”

黄翊说:“温泉?有啊。温泉还能有什么传言呀?还邪乎?”

骆浦说:“我听说温泉旁边开了不少的客栈,有的是专门供僧兵嫖宿妓女的妓院。”

黄翊激愤地回答道:“这种传言岂止邪乎,简直就是胡说八道了!骆知县,您想想啊,僧兵都没有,哪来专门供僧兵嫖宿妓女的妓院啊?我们这,包括学生我,这整个洲湖家家都奉佛信佛,怎么能够容忍这种污辱佛门的事情呢?这种故事也能编派,真是岂有此理!”

骆浦说:“本官也是不相信的啊。只是温泉客栈难道也没有吗?”

黄翊说:“有。但只是客栈,不是妓院啊。我们洲湖黄氏族规严谨,有伤风化的事情我们岂能容忍?的确是因为我们洲湖正好处在牛田隘的山脚下,资福河的最上游,每天无论是翻越牛田隘或从五福街过来准备翻越牛田隘的挑夫或客商,大都喜欢在我们这里夜宿,第二天早上再从这里翻越牛田隘去光泽,或者从这里挑担、推车、放竹排去五福街等码头。赶了一天路的客商、挑了一天担的挑夫、或者撑了一天排的船工都是一身的臭汗,如果能在洲湖泡上温泉澡,那是多么惬意的事情?所以说,开温泉客栈只是满足过往商客的需求。还有一个非常便利的因素,就是我们这里的官道和码头离温泉都不到2里地,非常方便。洲湖也正是因为有这眼温泉,吸引了更多的客商弃往杉关而选择牛田隘,洲湖的商业因此更加繁荣。”

骆浦说:“借尽地利方便商客,是利人利己的好事啊。温泉客栈这样的场所,有些伤风败俗之事也在所难免的。本官今天并非兴师问罪,只是平日有所耳闻,今日正好现场给你们提个醒。”

黄翊说:“知县老爷忠告,我们自当铭记。今日天色见晚,请骆知县在洲湖留宿一晚,明日再回县衙,也正好可以到温泉客栈去见证见证。”

骆浦说:“今日只顾说话,不想就到傍晚了。谢谢诸位好意,无奈本官近日公务缠身,不敢稍有耽搁,今晚必须赶回县衙。”说话间起身举杯道,“来来来,我们同饮此杯,本官就此告别。”

黄恭、黄翊等人都极力挽留,说此时出发到街上就是子时了,晚上行路多有不便,但骆浦执意返回县衙,只是说还有些未尽之言要同黄恭聊聊,请黄恭一个人骑马送他到厚村。

骆浦不想在温泉客栈留宿,怕因此招惹到什么闲言蜚语。

黄恭、黄翊、吴定远等人将骆浦一行送到石门卡,骆浦请送行的人返回,令衙役们上马先行,然后骆浦和黄恭各自上马,与衙役们保持百步之距,跟随而去。

骆浦席间出言,处处指向洪门隐秘,最终虽未揭开,但足以让黄恭、吴定远、黄翊等人忧惧。骆浦请黄恭一人送他到厚村,黄恭明知可能有危险,却也无由拒绝。

对骆浦此次洲湖之行,黄恭等人一直保持了高度的戒备。云台山的20多名武僧就隐藏在宴席左右偏房里,只要骆浦对黄恭有什么不利的行动,黄恭摔破酒杯大喊一声“洪门!”,这些武僧就会冲出来解救。

吴定远见黄恭上马,就反身跑回黄宰家里,命令武僧上马,暗中尾随骆浦到厚村,要他们无论如何都要在当晚保护黄恭安全回到洲湖。

骆浦和黄恭并马而行,骆浦对黄恭说:“黄恭,本官这次造访贵府,并非全为报喜而来,想必你们也是心知肚明的。”

黄恭镇定地回答道:“晚生深感意外,但确实猜不出骆知县此行还有何意。骆知县请晚生单独送行,想必是有些话不想让旁人知晓,骆知县现在可以直说了。”

骆浦说:“这次盐监道率建昌大营官兵突查洪通货栈,本官事先真的毫不知情,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黄恭说:“骆知县,晚生既不知洪通货栈的事务,更不是官家之人,怎么可能知道这样的内情呢?”

骆浦说:“因为巡抚大人和盐监道大人都怀疑洪通货栈和船帮都是天地会的会匪,他们怕县衙处事不密,泄露了消息。天地会,黄恭你听说过吗?”

黄恭心里一直在揣度骆浦究竟探知了多少洪门的秘密,掌握到多少洪门的证据,官府对洲湖意欲何为。他从骆浦一直只是试探而判断,骆浦可能只是在怀疑,如果官府真有什么证据,建昌大营就不只是派出300多名官兵,也不只是查抄洪通货栈,而是在查抄洪通货栈后以追缉黄椗家人为由,直接搜查洲湖了。但不管骆浦说什么,黄恭都不能承认自己或洲湖什么人与天地会有什么瓜葛,否则就自乱阵脚了。

现在,黄恭感觉骆浦终于要摊牌了,而黄恭也只能和骆浦周旋,他也正好需要通过与骆浦的对话反探官府的实情,所以他不能直接把话说死。

黄恭于是回答道:“天地会?晚生听说过呀。洪通货栈和船帮与天地会也有关系吗?晚生真不知情,也不可能知情,但晚生的感觉是不可思议!”

“那也就是说你知道天地会啰,你又是怎么知道天地会的呢?”

“家父经常带着晚生到福建经商,接触到的人物自然是各色各样的。晚生家父闽北的一个朋友就曾动员过家父和晚生加入天地会,所以略知一二。但是事后家父警告晚生说,以后离这种人远一点,万一遇到这种人,我们就只谈生意,不谈其它。”

“你是否也知道天地会的宗旨就是反清复明呢?”

“反清复明?没有那么夸张吧?晚生只听说过天地会‘汉留’的主张。说是满人入关后,虽然没有像元朝一样派家鞑子进村入户欺压汉人,但汉人事实上已经沦落为劣等民族,所以汉人应该结成自己的民间力量,以制衡满清朝廷,为汉人争取更多应有的利益。以闽北那位朋友的说法,天地会只是要争取汉人和满人之间的平等,并没有听说他们要反清复明呀。”

“天地会只有汉留的主张?他们不是主张反清复明吗?你是真不知道,还是不敢说呢?”

“我是真不知道。那个朋友只是说出门在外难免有难有痛,加入天地会遇事有人帮,遇难有人救,免于受人欺负。”

“他就一直没说反清复明的道理?”

“真的没有说。或许是家父当时回答朋友说,满人虽为新贵,八旗更是张狂,但历朝历代汉人与汉人之间又何曾真正平等过?汉人欺压汉人名正言顺,因此汉人盘剥汉人、汉人残杀汉人甚至比异族更为残暴。李自成、张献忠在陕南、四川动辄屠村屠城,这才有康熙朝湖广填陕南、湖广填四川之举;相反满人怕激起汉人更为激烈的反抗,有些行为反比汉人收敛。那个朋友听见家父是这样的看法,就没有再提什么反清复明了。”

“那你觉得‘汉留’和‘反清复明’的区别是什么呢?”

“汉人自乱,才有清人趁隙。而明末汉人自乱,是因为法度失衡,朝廷不能保障百姓制约强权的基本权利,以致宗藩和官僚对百姓盘剥无度,民不聊生,最后民心尽失,民变四起,大明皇朝分崩离析,大清因此应运而生。如今满强汉弱成为伦理,假如满人恃强凌弱,是不是也需要类似于‘汉留’的力量来修正或制衡呢?至于‘反清复明’,大明如果真正值得汉人怀念,就不至于有明末的民心尽失、民变四起。百姓都只想过过平安的日子,只要大清的百姓能够安居乐业,即使朝廷放任天地会四处举起反清复明的大旗,我看也没有多少人愿意响应。所以我认为‘汉留’不失中庸,‘反清复明’则乖谬狂悖。”

二人沉默片刻,骆浦问道:“县衙有一本书名为《新城逸闻》,这本书你见过或者听说过吗?”

黄恭回答说:“《新城逸闻》?晚生没有听说过这本书。不过晚生今日倒是听骆知县说了不少过去闻所未闻的奇闻轶事,觉得骆知县似乎总是话中有话。

骆浦说:“你既然坦诚相见,本官也就实言相告。盐监道大人既然指认洪通货栈和新城船帮是天地会会匪,本官就不得不有所作为。”

黄恭问道:“那么骆知县是否认为晚生也是天地会的会匪?是否认为仅靠猜测就可以给洪通货栈定个通匪之罪呢?骆知县让晚生一个人送行,是否正是您有所作为的开始呢?”

骆浦说:“子曰:‘政宽则民慢,慢则纠之于猛;猛则民残,残则施之以宽。宽以济猛,猛以济宽,政是以和。’这就是本官的施政理念,也是本官对你问题的解答。”

黄恭说:“骆知县既以圣人之言回我,晚生已心领神会了。”

骆浦说:“本官今日之行,已觉颇有收获。天色已晚,黄公子请回吧。”

黄恭拱手说,“多谢知县老爷!晚生还有一事未了,请骆知县稍候。”黄恭说着就下了马,走到骆浦马前,从长衫衣袖里拿出两张银票递给了骆浦,然后转身来了一个飞身上马。

骆浦接过银票,看见一张500两,另一张竟然是5000两,随口问道:“黄公子,你这是何意呀?”

“知县老爷亲自上门报喜,按我们新城的习俗是必须给赏钱的,其中微薄的那份就是赏钱,骆知县是必须收下的;另一份是黄敬感谢骆知县宽宥家人的谢礼,还请骆知县赏脸收下。”黄恭在马上拱手施礼说,“骆知县一路平安,晚生黄恭就此别过了。”

黄恭说完,调转马身就要往洲湖回走。骆浦大喊说:“黄公子,黄恭,你明天到县衙来一趟,那本《新城逸闻》本官要赠送给你,想必你也有兴趣。”

黄恭调回马头,对骆浦拱手施礼说:“谢谢骆知县!晚生明日午时前一定到县衙拜见您。”

黄恭回马转过一道弯,就遇见一位武僧正朝黄恭这边探望,见黄恭安全回来,大家就一起回到了洲湖。黄恭向黄宰等人说了情况,大家才稍有心安。

第二天上午巳时三刻刚过,黄恭和吴滨就赶到了县衙。骆浦果然将《新城逸闻》交给了黄恭,其中既有不再深究的意思,更在提醒黄恭和黄宰等人不要轻举妄动。

骆浦将黄敬送的那5000两谢银退还给黄恭,说黄椗一家遭此大难已然悲苦,他深感同情而无能为力,更不能收此银两以涉受贿之嫌;黄恭送的那500两赏钱骆浦收下了,说是额度虽然过大,但他了解了新城的风俗,赏钱无拒收、无还价之理,倒也却之不恭,所以破例收下。骆浦说黄恭只要有心进学,未来必登三甲,只是黄恭学的太野,需要有个名师引导,才能顺利走上科场正道。骆浦曾说过要写信将黄恭推荐给自己的恩师,此事却没有再提起。

洲湖之行,骆浦虽认为黄氏一族与天地会必有牵涉,但警告的目的已经达到;通过与黄恭的对话,他认为洲湖黄氏行为理性,不可能轻易滋生事端,且对黄恭的才学欣赏有加,因此决定隐瞒真相,甚至将《新城逸闻》交给了黄恭以表善意。虽然官场贪腐之风盛行,而骆浦这种士人出仕,心中仍存一份为官一任造福一方的志向。黄恭以黄敬名义送给骆浦的5000两白银虽然诱惑极大,但骆浦不想因此在黄恭面前丧失了清名。

一场可能抄家灭族的风波就此平息。黄宰事后探知,原来骆浦是浙江绍兴人士,深受顾宪成、黄宗羲等人学术和思想的影响。骆浦虽然不可能同情或支持天地会,但他也不想对天地会无端打击,只希望保持一种相安无事的默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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