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若单手扶着他的手，摸索着去帮他扣住扳机，他的手如此宽大，她两只手才能完全包住，而她的手却这么凉，像失去了温度。
许久，她沉声说道：“我知道你有多恨我，我给你机会拿走我的命，即便你现在开枪杀了我，我对你也毫无怨言。”她说话的气息是嘶哑的，气若游丝般的。好在她已经对这样的话语拿捏的十分有分寸，就像以前站在学校演讲台上振振有词的样子，只是如今显得卑微了一些。
她那么笃定的觉得，如果拿生命去作为威胁谢辰俊的砝码是足够有效的，他不会真的杀她，只是她一次次执拗的想要去挑战他的极限罢了，像是为证明什么，其实有好几次他已经接近了极点，却都没有动手，这才给了她一次次的挑衅，一次次的去挑战他的忍耐度，而每一次都成功了。
苏若明显感觉到他指关节上突起的青筋，他因为愤懑而颤抖的手，等待下一秒的却是右脸颊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清脆的声音，苏若感觉到脸颊上火辣辣的疼，疼痛一直灼烧着她的皮肤，随后又像蚂蚁啃食一般吞噬她，包括她的心。
苏若只觉得耳畔嗡嗡作响，整个人都恍了半会儿神，她被打得躺倒在床上，瞬间觉得整个人都是发晕的，眼睛都开始冒星星了。
她不想看见谢辰俊的样子，更不想看见他的眼睛，以前她也总是这样，他越是百般折磨羞辱，她也不会去看他一眼，眼泪流出来了，抬起头深呼一口气，那些悲伤就会逆流回自己的心里，她怕自己多看一眼，就会想起五年里这些煎熬的日子。
苏浩以前说，只要受了委屈就要忍着，哭出来就太矫情了，她以前爱哭，后来就不哭了，因为眼泪这东西实在是低廉的不值一文，尤其对现在的谢辰俊来说，她苏若身上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值得他榨取的了。
片刻头顶传来谢辰俊的声音，夹着几分讥讽的味道来，说道：“你想死，我偏偏不会让你得逞，我谢家如今落得这样的情景，哪一件不是拜你父亲所赐，你该庆幸我即养着你还要花钱给你爸治病，这上上下下的加起来，你苏若拿什么还我？”
以前她还会为了这样几句话暗自难受好久，其实这么久她也好奇过这样的问题，他们之间已经不是仅仅家仇这么简单了，换了任何人都不会这样，但是走到现在的境况，却都是她顺着他铺设的路一路走下去的，如果当初她选择离开，不知道结果会不会是这样了，可是转念一想，她突然揶揄一笑，这哪里是他所设下的圈套，其实从头到尾只是她顺应了自己内心最渴望的方向而去的。
人们在黑暗中会渐渐习惯被黑暗包容的感觉，但是眼睛却能在一丝亮光中找到模糊的景象来，可谢辰俊是她看不透的黑暗。
她缓缓地起身，整理一下身上的衣服，也不去在意他的目光，倒像是突然变了一个人一般，语气瞬时柔了几分，带着几分谄媚来，“气消了么？你只是想办法折磨我，以你现在的能力，想解决我真的是和捏死蚂蚁一样的简单，还是说你其实根本就对我下不去手。”她若有所思地注视他，等待他的回应，她不敢随意惹怒他，苏浩还躺在医院，她就怕谢辰俊失去理智，可能就要了苏浩的命，她需要冷静，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当年的事情再发生。
“你太高看自己了，我对你没有一点念头。”
她将身子往前倾了倾，离得他更近了几分，气息环绕，然后伸出手帮他把衬衣给抚平，他的胸膛结实的好像一道墙面，一双手隔着薄薄的衬衫，掌心一点点渗透出来的温暖，还有那一下一下节奏分明的心跳，沉默取代了一切，时光停滞在眼前。
良久之后，他突然冷哼了一声，呼吸喷在苏若额角的碎发上，带着他似有似无的烟草味来，她的嘴角倔强的紧抿着，他看着她已经凌乱的头发，丝丝柔顺透着微弱的光泽来，看到她眼睛里掺杂着血丝，长长的睫毛将眼睛微微盖住，脸颊上还留着刚刚的印子，在她白皙的脸庞上添上一道分明的影子，谢辰俊眉头锁紧，冰冷的目光在她脸上轻轻扫过，像是在看一个可怜的人，又仿佛想到了自己。
“不会痛苦么？”他连语调都压低了几分，这感觉像极了几年前他说的话，微妙中藏着无奈和苦涩，他以前说话都是装出来的傲慢与不满，现在不会了，他和苏若一样变得成熟了，那些本来敏感的字眼，现在被他们说出来就和一句你好的味道是一样的。
他道：“五年了，我越是折磨你你越是这幅表情，就不觉得委屈么？”
委屈么？她是觉得委屈的，她也应该觉得委屈，甚至也可以恨他。有很多事情她都不敢言表出来，但是委屈只能藏在心里，然后随着时间一同腐烂了，一直烂到心底了，表不表露都已经没有用了。
苏若眨了眨眼睛，睫毛扑闪，在眼睛下投下淡淡的影子，她一脸坦然道：“我们在一起相处也有十多年了，我的性格你还不了解么？我知道你恨我，所以我让你恨，我给过你无数的机会，你为什么不报仇呢，好歹我给於颖的那一枪还是很痛快的，没像你这么狠，要把我这样折磨，我还想问，你就不难受么？天天看着这个你最恨的人，恐怕连饭都吃不下，觉都睡不好了。”说完，对着谢辰俊微微一笑，即妩媚又动人的样子。她又一次不知好歹的去挑战谢辰俊的极限了。
比如一次次在他面前好不避讳的提及於颖的名字，或者提及於颖的死。
谢辰俊冷眼相对，眼中波澜不惊，可是这些话还是让他的眼神变得冷峻了几分，他的唇瓣微微动了一下，用一种审视地目光看她，她知道哪些痛处容易激起他的愤怒。他也就顺其自然也将话放狠来，说得咬牙切齿。“因为我觉得你的痛苦还不够。”
“我现在就很痛苦，这都应该感谢你，所以我才能彻底对你断了念想。”
“断了好，这才是你该有的样子。我就喜欢看你气急败坏的模样，这样我才觉得折磨你是件开心的事情。”
她笑了笑带着怅然若失的味道，那种感觉好像多年之前他们为了抢占一样心爱的东西而拼尽全力去抢夺一样，谁都不想松口，即便会冒着和苏若争吵的地步，他也不会松开。
她会问：“即便我比你大，让一下会死啊。”
他一脸得意地回答：“因为我就喜欢看你气急败坏的模样，好看。”他是真的不知道这句话有多么叫人想入非非么？还是故意要如此。
他就和一只蚊子一样，叮在她的皮肤上，总是时不时让她觉得身上某一处痒痒的，挠一下舒服，却不知道越挠越痒，仿佛粘上了毒瘾，戒不掉也逃不掉。
谢辰俊又换回原来的那副表情，好看的唇线像是用刀一下一下切划出来的一样，淡淡地对她说：“好好再睡一会儿，明早上还要出门呢。”
自己理了一下领子，转身离开，房间里顿时安静了下来，只留下门外一束门缝的光，她光着脚站在实木的地板上，身体像突然被掏空一样的无力，最后她瘫软似地倒在床上，遥遥地几乎悲凉的望着墙角的黑暗处，没一会儿，眼角就被眼泪浸湿了。
谢辰俊从苏若的房间出来，小五刚好站在他书房的门口，他平静地走过，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烟，点燃，两人一起走进书房里，谢辰俊慵懒地依靠在书桌边沿，小五则是一脸冷峻地站着。
“你没必要用这种方式对她。”他的语气冷静沉着，眉头低垂，露出少有的严肃。
“不这样她的倔脾气永远会伤害她。”说完，轻轻吐出一口烟，仿佛是他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
一口烟后，他表情严峻地问小五：“事情查的怎么样了？”
小五不假思索地回到：“都查了，医院根本没有打过电话，而打进家里的座机的号码再查已经是空号了。”小五说着，谢辰俊全程的脸色都变成了铁青色，目光透着锋锐的光芒，像一把刚刚出鞘的宝剑，带着寒光。
“再查，我就不信揪不出这个人。”
“是！“幽深的房间里，他的眼眸里一道蓝光闪过，仿佛一头随时捕捉猎物的猎豹。
半夜被他这么一吵，苏若就没有什么心思再睡下去，至于后来到底是怎么睡着的，已经忘记了，好在她定力好，不会因为谢辰俊这么一闹，睡到日上三竿，再加上他昨天最后那句话，大约就是说，一早要带她出门，一晚上备受失眠的煎熬，也不记得自己到底睡睡醒醒几个来回了，早上起来的时候，眼底一片清影，惹张姨担忧的嘟囔了几句。
张姨来整理她早上的床铺，苏若在洗浴室里梳妆，问张姨：“他人呢？”
“少爷在楼下吃早饭呢。”苏若看着镜子前憔悴的模样，一泼冷水浇在脸上，赶走一早昏昏沉沉的精神。
苏若下来的时候，谢辰俊还在看报纸，原本他身边都是不带人的，出了那次事情后，总是能看见三四个穿着黑西装的人站在他边上，如果不带他们，身边也必然是跟着小五的。她一开始看到这架势的时候会不觉而笑，脑海里浮现多年以前他们还小的时候，也做过这样的事情，戴着不服帖的墨镜，拿着玩具枪，摆着各类电影里黑社会老大的模样，自小他的骨子里就有种痞子的模样，如今也算是圆了他幼时的梦。
苏若一坐下，谢辰俊就把报纸甩在桌子上，然后和小五一前一后两个人走了出去，难道她是瘟神么？有这么倒胃口？
她本就没什么胃口，即便肚子饿的快扁了，对着满桌子精致的早点也没有食欲。
张姨在边上看着，每天都是变着花样让她多吃点她也会吃，只是每次都会很少而已，从进谢家的门，她就消瘦憔悴了许多。
“三小姐多吃点。”
苏若拿了一片吐司快速的喝了几口牛奶就直接朝着外头去了，谢辰俊还站在门口，似乎是感觉到她来了。
对着小五说：“你上后面那辆。”小五心里犹豫了一会儿，欲言又止的样子，才刚开口叫了一声小谢，就给止住了。
“去！”小五只能听命，和边上的人去了后面一辆车，站在车门前，眼中忧色。
苏若站在门口，看了一眼小五，见他轻轻摇头，她就明白了其中意思，背脊梁瞬间渗出一层冷汗来，谢辰俊大概是下定决心了，坐在车上看见她一点反应都没有，就不耐烦了。
喊道：“上来！”不容置疑的口吻。
她一步一步都迈的惶恐，进到车子里，像是抓着一根救命稻草般死死的拽紧安全带。看到她这幅害怕的表情，他显然很满意。
贴近她几分，手指拨弄着她的发丝，他的语调是一种怪异的温柔，像是蝎子的尾巴在皮肤上来回扫荡着，却没有要狠狠扎下去的举动。
“你也会害怕啊。”他弯起的嘴角，一副等着看苏若紧张的模样。
他明知道她的母亲就是死在一场车祸里，却故意而为之，她自小不敢随便坐车，在谢家生活的几年里，都勤勤恳恳地上下公交，除非是信任的人她都要犹豫几分，再想起一次坐谢辰俊的车子，出的严重车祸，到现在还记忆犹新，那件事之后，他更是很少开车，连车子的防护措施都做的足足的，如今是哪门子的心血来潮要开车子。
但是一路平稳，苏若错愕今天的谢辰俊同平时判若两人，一路的沉默，她偶尔不经意间会去看他冷峻的侧脸，他只是专注的将目光望向远处。
岁月将他磨砺的非常的好，也同样将她自己包装的一丝不苟，他们偶尔也有相似的地方，沉默不言的时候，沉思的时候，小五曾经还评价过，说偶尔在他们身上看到彼此的身影，苏若会苦笑一下，不做回答，小五就说瞧，你们真的很像，就连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也有着同样的表现。
而苏若对于这一点目前为止是抱着无比忧伤的心情，大约就是他们太相似，这样子相互间的弱点也就暴露无遗，他们太了解自己，也太了解对方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