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只有他们父女二人,这场战争来的快去的也快,她是过了好一会儿才从刚刚的情景里缓过来,良久她自言自语:“爸,我是不是真的错了呢。”
从医院大门出来,阳光好得让饱受阴冷的皮肤得到了舒展,她用手在额头上搭了个帘子,连着两个月在无日的别墅里待着,她快忘记了太阳的味道,此时只是觉得晃眼的厉害,她正在想着如何回去,就看到了停在门口的黑色轿车,显得格外扎眼,她一眼就认了出来。
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不吭一声进到车里去,车里只有坐在驾驶座位上的谢小五,她恢复了平静的语气:“我以为你走了。”
“我要带你回家。”他试图从后视镜中看她,但她的的脸上是一副难以掩饰的疲倦,镜子里回望他的时候只是神色黯然的无神,近似木讷,两人相对无言,然后渐渐陷入沉默。
车子稳稳地发动,苏若一路只是望着窗外的风景发呆,那些风景随着车速,快速后移。她将整个身体陷在座椅里,突如其来的疲惫感一点点吞噬着她,可还是强撑着让自己清醒。
一路安稳的到了家,站在门口的张姨紧张得整个眉头揪得像麻花一样,谢辰俊回来时脸上的表情很严肃,她每每看到他有如此表情都有种不好的预感。直到在门口等到回来的苏若,心急如焚地跑上去检查情况。
从早上发现人不在屋子里,她就坐不住了,可是又找不到能联系的人,慌了手脚的时候,正要出门,遇到了刚从医院回来的谢辰俊,只是冷冷地丢下一句:“人没丢。”
五年都这么安安分分地过去了,这几天却突然不太平了。张姨只想到她都没有吃东西,人消瘦了之后就看着越发憔悴起来,下车的时候,已经是午后了,阳光刺得她恍恍惚惚地,仿佛一株摇摇欲坠的枯草。
张姨过来扶了一把苏若,她却摆摆手,勉强撑起一点微笑,却丝毫减弱不了她脸上的疲倦感,都这个时候了她还能这么镇定自然地说话:“张姨,我没事,我就是最近有些贫血。”一路僵硬着的脸这时候才露出表示安慰的笑容,张慧琴都看在眼里,虽说不是亲生的,但是都是自小看着长大的,她最是会心软的,一定是怕她担心才这么安慰的,想想面上又浮上一层愁绪,这个家自从分崩离析之后,就再没有热闹过,真是造孽了。
“饿了吧,张姨做了你最爱喝的汤,好好补一下。”
张姨和苏若一起来到了客厅,谢辰俊闲然自得地坐在沙发上,明明刚刚他们还在医院冷战了一把,此时却平静地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只听到他冷声冷气地说:“你上去换身衣服,一会儿有客人来。”
张姨唯唯诺诺地点点头,就连忙拉着苏若上楼了,她毕竟是下人,不能多说什么,谢志远走后,这个家就是他做主了,很多事情已经在无形之间一点点改变,就像张慧琴再也不敢和谢辰俊开玩笑,再也不会生气地跑到巧姨那里告状,但是大家都十分默契的相处了,只是形同陌路了而已。
即便这个家已经往破碎的方向发展,也不会有人动摇张姨在这个家中的地位,她也是希望这个家不曾有任何的变化,一家人还是一家人。
苏若嫁给谢辰俊那天,家里用的还是原来那些人,张姨算是谢家最老的佣人了,苏若刚进谢家的时候,那会儿两家亲的好像兄弟一般,巧姨一直想要一个女儿,苏若进门的时候,就得到巧姨无限的爱戴,就连称呼都要求家里上上下下的人唤她三小姐,由此可见当时苏若在谢家的地位,不过本着谢家男当大女当小的规定,即便苏若比谢辰俊长了一岁,也只能叫三小姐。
谢辰俊也难得没有在这些小事上过分追究,张姨叫了这么多年的三小姐,到现在还没有改口,她大概固执地以为,一个称呼或许可以有唤醒过去的魔力,她尴尬地笑笑,眉目还是十分慈爱的带着怜惜,只是多了几分小心翼翼的语调对苏若说:“三小姐,下次别这样吓我了,你知道我多担心么?”
“张姨,我知道,你下去吧,我自己来就好了。”怕张姨再多说什么,她露了个笑脸,好给她一点安心,张姨欲言又止,转身回了厨房准备晚餐。
客人是临近傍晚才来的,等到苏若下楼的时候,客厅里已经到了几个还算熟的面孔,难怪谢辰俊要她下楼映衬,A市算不上多大,所以在这一个圈子混的面熟的也不少,谢辰俊在A市的南阳区算是出名的,这几年黑道白道的混得虽不及谢志远当年的景象,可是生意来往上的交际却有过之而无不及,苏若笑脸相迎,几个面熟的见了苏若,也起身打个照面。
苏若很识趣地乖乖走到谢辰俊身边,他一把揽过她的腰,装作亲密恩爱的样子,只有这个时候他才会表现出一丝温柔,每每此时,她身上总是因为他突然爆发的演技而不得不折服,明明私底下这般对她,却要在人前装出一副恩爱的模样。
一侧的林总关切地问道:“谢太太,看着气色不好。”面前这位林总,是谢家旧友,苏若见过几次面,她记性还算好,因为被谢辰俊看的严实,她也很少和苏谢两家关系较好的老总见面,见过的,她就记心里,出门应酬也不会太失颜面,见对方关心的询问,她自然要礼貌回应。
不急不慢地温柔回答:“这几日变天,有点感冒,怕是叫几位见笑了。”
“谢太太有幸,谢总将谢太太呵护的这么好,瞧你们这恩爱模样,倒是叫我都羡慕三分,可惜我家那位,只要我稍微在外面久留,回去就不给我好脸色看。”说完一面苦笑不得。
“林太太才是有幸,有你这么一位顾家的丈夫。”苏若笑笑回应,侧目时,撞见谢辰俊投来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她肩头颤了一下,知道自己是多言了,这句话说出口就好像是打他的脸,他平日里事情多,市里和八面坊两头跑,几乎三过家门而不入,此话一出,似乎有在责备他常常不在家的行为。
被他这么瞅了一眼,后面她说话就更加小心了,深怕得罪了,几个人闲扯了几句家长里短的话,说着自家太太在家里也是闷的慌,叫苏若空了去家里坐坐,苏若笑笑答应,感觉到谢辰俊在她腰间的手微微收紧,她就立马明了了。在他们正谈的兴致的时候静悄悄地退出去,礼貌地说:“你们慢聊,我去厨房看看准备的怎么样了。”
吃饭的时候,谢辰俊叫人拿了几瓶白酒和红酒,想是他们又要开酒局,就早早退出,怕他晚上会不舒服,还特意叫张姨备了解酒的汤,她下午听了张姨的话乖乖地吃了药。
这会儿就开始犯困了,就想先去屋里补个觉,因为平日里事情不多,谢辰俊他虽然并不限制她的出行,可是出门的时候总要找人一直跟随着,走到哪跟到哪,像个无形的影子,出逃已经是最没有胜算的蠢法子,若不是事出有因,苏若也不会走到这一步。
另一边觉得谢辰俊有些小题大做了,以他如今的警惕性,若她想闹出个什么动静来,也很难了,当年若不是钻了小五的空子也是出不了那些乱子,以她现在的能力,在他眼皮底下做小动作,实在有些难了,所以她时常觉得他现在这样看似过分的保护,还真是太过谨慎了,不过与其说他捆她捆得紧,倒是她自己也没有真的要逃离谢家的意思,更何况这段婚姻当初也是她白纸黑字签了字的,要后悔也太晚了一些。
秋天的晚上,冷风阵阵,到了夜半,没有了白天正午的那段燥热,被风一吹,倦意就满满的了,迷迷糊糊躺下去的时候没想太多,手上还捧着书,也不知道他们聊到了什么时候,苏若只记得自己睡了很久,朦朦胧胧间突然感觉身上一阵冷风拂过,惊醒的时候,被子已经被人掀开了,吓得她突然从睡意中清醒,她恐慌地坐起身,门口照进一束光恰好盖在脸上,苏若只觉得刺眼,睁开眼看到谢辰俊的同时也闻到了空气里弥漫着的烟酒味。
还没有想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下一秒,谢辰俊已经伸出手拽住她的胳膊,将她从床上粗鲁地拉了起来。
浓重的酒气扑面而来,那一股强有力的气息包围住她,她早已经无处可逃,像牢中的困兽,任由挣扎也还是困在他的手掌之中。
房间里是漆黑的,装了遮光的窗帘,恰好将他们两人深深地嵌在黑暗里,如此也看不出是几点。
“你想干嘛?”苏若有些不耐烦地问,目光里藏了几分警觉的意识,他自谢家出事后,情绪就阴晴不定,让人捉摸不透,现在这醉酒的模样,还有那冷若冰霜的眉眼,都让她后怕。
果不其然,他这个时候来找她麻烦,一定不是那么简单的,在苏若根本不知道如何抵抗的时候,他已经俯下身来,一只手扼住了她的下巴,她惊恐却无从逃避,只能面对,他喝了酒之后的力气挺大,她一动,他就失控般加重几分手上的力度,强迫她动弹不得,手上的力度捏得她生疼。
“我想干嘛?”他冷笑一下,嘴角噙着一抹诡异的笑容,令人生寒。
凝视黑暗中他的目光,冷冷如寒霜,苏若只觉得后背正冒出层层虚汗,一想到他喝酒之后容易失去理智,作出什么事情来她便有些畏怯。
谢辰俊很快感受到她眼里的畏惧,得寸进尺般又用玩味的语气说:“你觉得我能对你做什么?早上那笔账我们还没算完呢!”他眯眼细细打量她的神情,就像面对一个玩物。
苏若知道,他肯定是喝多了发酒疯,这样的情况这五年里也发生不少,好些的时候他不过是打骂几句,不好的时候就将她就地把她解决了,无论在哪里。
可都五年了,她也不是木头脑袋仍由他玩弄,“玩弄女人来让自己高兴,你谢辰俊也不过如此。”苏若毫不示弱的回应,她的目光满是不屑,将目光微微从他的视线里移开,打从谢辰俊对她和苏浩开枪那一天开始,她原本抱着的幻想也立刻破灭了,她天真的以为自己可以试图去改变这一切,但是这五年的相处,只是把他们都往悬崖的方向推近一步,她在谢家生活的每一天都如履薄冰,她越发觉得他的陌生,也越来越看不透他。
“你觉得你很了解我么?”指腹在她的下巴上摩擦,细细把玩。
“曾经的谢辰俊我倒是能看的透,如今,你对我来说就是一个陌生人,就是一个魔鬼!”一想到他拿枪的模样,她就已经无法控制情绪。
“陌生人?魔鬼?这就对了。不变成陌生人怎么能好好的折磨你?这才是我们的相处方式,你别妄想能改变。”苏若不回答,只是嘴角微微扬起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仿佛是对他的言语表示嗤之以鼻。
“天不怕地不怕的谢辰俊今天是被人打压了么?拿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开刀?”她讥讽地回问,他稍稍停顿,黑亮的眼眸在微弱的光线里又沉了几分,又冷了几分,苏若一时间辨别不出这目光里的味道。
“知道今天什么日子么?我怕我不说,你可能都快忘记了,我只是好意的提醒你,不要忘记!”当他说完之后,苏若这才想起来为何今天的谢辰俊突然会这么对她,原来今天是谢志远的祭日,就在四年前的今天,谢志远死在了一场车祸里,当时监押他换监狱的囚车在半路被一辆货车给撞了,因为只是很普通的一场交通意外,最后不了了之,可这世界上哪有那么巧合的事情,后来才知道是有人故意要谢志远的命,谢志远以前害的人,找他来报仇了。
她突然不再开口,苏若渐渐感觉到他捏住自己下颚的手松了几分,其实到现在苏若心里愧疚更大过于去仇恨,他们两家从原来的和睦到现在的分崩离析,苏家确实亏欠了许多,这点她无力反驳,所以这么多年她忍受住了谢辰俊的百般羞辱和刁难。
“只要一想起我爸死的时候,我就更加恨你,多么想让你尝尝这种滋味,可我发现比起让你生不如死,倒不如让你也体会一把这种黑发人送白发人的感觉。”他的语气不带感情,一字一句变幻成一枚枚针,在他提及苏浩的时候全部都扎在了她的身上。
苏若的目光失去光彩,这个时候她也不敢过分的挑衅他,他却笑得更加狡黠,其实这才是他的目的吧,他的每句话不过是为了刺激她,只是为了逼她屈服。
“我父亲也和死了没有区别,你难道还不满意么?”
“至少他还活着,你能天天看得见,能和他说话,可我呢,我的父母全部都死了,你觉得谁更惨一些,你不觉得你应该为此付出一些代价么?”
“那劳烦你动手快点,千万别留情,与其这样活着,倒不如死来的更痛快一点,我看到他每天这样的活着,我就没有办法睡得安稳,如此我们这样也算公平。”她一口气说完,压在心口石头突然掉下来,没有那么强烈的压迫感,谢辰俊是不会知道的,这些话她在脑海里排练了好多次,就是等待某一天,他对自己失去希望的那一刻。
即便喝了酒他的动作也依旧麻利,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习惯性的随身配枪,他迅速抽出背后的手枪,枪口稳稳地对准她的太阳穴,金属上的冰冷正悄无声息地一点点钻进心里头,而他握着枪的手都没抖动过。
那一刻,她深深地凝视着他,他眼眸里的自己,是这么渺小,此时她想起从前。
也是这样相似的场景,他握着手枪对准她,那天是她在仓库里开抢打死於颖的时候,他的目光里都是怒火,第一次握着抢对着她,仿佛要把全身的力气都用来怒吼一般,厌恶地说道:“你是这个世界上最恶毒的女人!”他恨她,那句话她这辈子无法忘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