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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君心

因着选秀定在了九月十六,皇后便将大封六宫的典礼定在了选秀后的两日。如此一来既可先将选秀完成,又在新人们进宫之前将位分册定。

待到皇后下了凤谕,嫔妃们已经按了新册定的位分称呼,徐嫔的封号虽未曾拟定,但是一跃而居淑仪,位居蕙兰之上而仅次于嘉妃,对于出身寒门的她而言,当真是莫大的荣耀。她自己对此事也十分欣喜,便也常常到内廷司过问册封的相关事宜。

而瑞婕妤管嫣然因为新晋了次嫔的位分,循例便要独掌一宫。皇后便吩咐布置常宁宫的畅音殿,只待大封六宫过后让瑞嫔住进去。自皇后下旨后,瑞嫔便日日着紧盯着布置,嘉妃见状,也不过笑话道:“到底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家子。”

九月初六这日是新晋婕妤之位的陈缈缈生辰,嫔妃们请安时,皇后还特意提起此事,又赏赐了些许器物。后宫众人一贯跟红顶白,自然跟随皇后道贺。待到嫔妃们散去时,宫外已下起了绵绵秋雨,瑞嫔倒也不在意,反而执意要步行回宫,道是“赏雨别有一番滋味。”

嘉妃素来畏雨,便索性在附近的亭中待到雨停时方归。待她转进未央宫门却见瑞嫔正在未央宫的桂花树下对着沁江道:“如今位分拟定,待到大封之日一过,咱们也算熬出头了。”

沁江喜笑颜开道:“可不是,说起来咱们住在未央宫这大半年,屡屡被嘉妃娘娘压着,何曾敢有半分松懈呢?如今终于另居一宫,奴婢先恭喜娘娘了。”

瑞嫔眼角瞥向未央宫的大门,唇边的笑意越来越浓:“我从前还以为她多大的本事呢,可如今你看看,不照样被皇后和徐嫔算计而不自知?堂堂一宫主位,却只知道和自己宫里人争宠,当真是可笑。”她走到桂花树下,轻轻拾起一支掉落的桂花枝,上面的桂花还余香阵阵,沁人心脾。“庆婕妤今日过寿,皇后那般抬举,你猜嘉妃会不会踏入永福宫这是非之地?”

她说到此处颇有些得色,说到最后一句声音略扬,话语间又着重咬在永福宫三个字上,似笑非笑地看着沁江,沁江会意:“她如今只一心一意地以为是庄嫔,如今庄嫔已被禁足,她到了永福宫恐怕高兴还来不及呢。”她微微犹豫,有道:“其实皇后娘娘散布流言本就是为了对付嘉妃,否则之前怎会屡禁不止?可嘉妃也好、庄嫔也好,不管谁倒了,对皇后娘娘总归都是有利无弊的。倒是徐嫔娘娘,此番与皇后一唱一和,把胡贵人也拉了下去。”

瑞嫔轻笑一声,白皙的手掌往下一翻,金黄色的桂花无声地飘落,混在还微微湿润的泥土中,不再有一丝痕迹:“庄嫔从前就与嘉妃和徐嫔交好,还安排了胡贵人来争宠,自她如这桂花般埋入土中后,皇上也许久未见胡贵人了。”

后宫嫔妃本就不多,润瑶和蕙兰失宠,瑞嫔自然多有伴驾,沁江附和道:“太后彻查,如今庄嫔已经做了替死鬼。皇后娘娘腾出了手,嘉妃自是不必娘娘忧心了。”

瑞嫔听到此处,也略略点头,雨后的微风吹在身上,让人有些发凉,便携了她的手回到了采茵阁。而这碎语连连,却一字不落地落到了嘉妃的耳中,她脸色发白,几乎是一阵风似的回到了披香殿中坐下,微微发颤的手指上戴着的鸽血红敲得案几乒乓作响。

珊瑚见状,给嘉妃倒了一杯热茶,看着她略略喝下一口,又跪下细细地给嘉妃按摩着,劝道:“其实奴婢倒觉得,瑞嫔的话不无道理。从前咱们便疑心徐嫔居心叵测,她的孩子死得不明不白,怎会这般相信咱们?此番奴婢想来,那日在昭阳殿,她句句指着胡贵人。若此事真是皇后所为,要说徐嫔与皇后全无干系,奴婢也不相信。”

嘉妃素来脾气火爆,听到此处更是怒火中烧。她撇一眼回宫前吩咐珍儿回来准备送给庆婕妤的贺礼,略略思忖:“昨儿个珍儿出宫提起,外祖家给哥哥寄了家书回来。想来此事事关朝政,本宫自当禀告皇上。这贺礼便由你送到永福宫,该说什么,你心里有数。”

珊瑚见状拿了贺礼往永福宫去,嘉妃倒片刻也不耽搁,即刻便带着珍儿往养心殿去。采茵阁的瑞嫔见状,吩咐沁江道:“去告诉胡贵人,就说她托本宫办的事,本宫已经办妥了。”

而此刻的睿心殿中,蕙兰正拿着一副绣好的春景图,这原是从前润瑶进宫前便绣好的,此刻再看,润瑶已在刺绣上又加了无数螽斯。她走到门前,轻轻拍了拍门:“大人,今日是庆婕妤生辰,本宫虽然禁足,但到底大家是同住一宫的姐妹。望大人替本宫将贺礼送到庆婕妤处。”她已禁足一月,期间衣食不周,难免有些虚弱。此刻说不了几句,便有些支撑不住。

门外的侍卫原是从前守着披香殿的那一班侍卫,见了嘉妃的时来运转,也渐渐明白后宫风云变幻,更兼之二位娘娘禁足后的情形对比,心中对蕙兰也有几分敬畏,不时为蕙兰传递一些诸如大封六宫之类的消息。此刻蕙兰有事相求,侍卫恭谨道:“娘娘,不是微臣不想帮忙,只是您在禁足啊,这照着规矩,娘娘的东西只能进,不能出的。”

蕙兰仿佛早知他会有此回答,笑道:“本宫知道大人有些为难,只是到底本宫和庆婕妤同处一宫。不如这样,今儿个皇上必定是要来见庆婕妤的,待到皇上来了,大人再去禀报一声,看皇上是否恩准。如此一来既不坏了规矩,也全了本宫对妹妹的心意。”

侍卫见状,忙应允了。安羽扶蕙兰到榻上,问道:“娘娘这般处心积虑要送这刺绣到皇上跟前,难道刺绣有什么玄机?”

蕙兰的手指轻轻从小腹划过,浮现一个笃定的笑容:“螽斯是子嗣最繁盛的,也是螽斯门的由来。皇上见了这刺绣,便会明白本宫的意思的。”

安羽闻言,心中一喜,微微张了张嘴,却一时说不上话来。小月心思更简单些,问道:“那娘娘何不直接让大人告诉皇上,娘娘有喜了?有了这个孩子,咱们眼下的困境便迎刃而解了。”

蕙兰眼光往月儿脸上一扫,摇了摇头:“本宫也只是想着本宫的月事已经迟了许久,略略揣测罢了。若是禀报,也当先禀报皇后。皇后若先传了太医来诊脉,而本宫并未怀孕....”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安羽和月儿却懂了她的意思:若是上报而无子,那便是欺君之罪,只怕会带来更大的责难。且后宫有孕自当先禀告皇后,可那日皇后对着蕙兰明褒暗贬,摆明了是要她担下罪名,回想从前嘉妃禁足的情景,蕙兰便更不敢再将希望寄托于皇后身上。而将这幅刺绣送到庆婕妤处,皇帝看到自会传太医来给蕙兰诊脉,无论是否有喜,蕙兰都会获得对着皇帝申诉的机会,自是有利无害的。

其实那一日皇帝不过是急怒之下禁足了蕙兰,虽说此事尚未查清便出了涉案之人溺毙的风波,但到底已经过去一月有余,皇帝此刻大抵也已经消气,更皆要顾全南境将士的心,倒也不会太过为难。只是若要释放蕙兰,却还缺少一个理由。所以只要蕙兰能抓住机会,一切就能有转机。

而嘉妃不多时便已到了养心殿,絮絮说起家兄所言。如此一来二去,又事涉北境,便说到了晚膳时分仍未离去。皇帝见状,便也留下了嘉妃在此用膳,嘉妃面色一喜,按着规矩入了座,继续与皇帝说着话。

“皇上今儿个留臣妾在此处用膳,可要派人去跟庆妹妹说一声?免得妹妹久等了。”

皇帝听到此处,仿佛想起什么一般:“是了,今日是庆婕妤生辰,朕本是打算到她那儿用膳的。只是北境战局不可耽误,若不是你提醒,朕都差点忘了。”说罢又让总管赵全亲自到永福宫通报,对庆婕妤聊表安慰。

嘉妃听得最后一句,亦对着皇帝嫣然一笑:“皇上这话,便是怪罪臣妾不识趣了。”

皇帝见她这般模样,也有些好笑:“越发矫情了。朕若是怪罪,就该立刻让你跪安,到庆婕妤那儿去用膳。”

嘉妃嗔怪地看了皇帝一眼:“皇上若是要臣妾回宫,臣妾回宫便是。想来自从太后查出流言出自永福宫,庄嫔妹妹禁足之后,皇上都快一个月不曾前往永福宫了。今日庆婕妤生辰,皇上晚上必是要去她那儿的,陪臣妾用个膳又怎么了。”

她这般骤然提起蕙兰,又让皇帝想起了诸多事端,嘉妃自知失言,却不肯告罪,这般闷闷地不再说话便用完了膳。

如此到了夜间时分,嘉妃仍无离去之意,皇帝也不说破,便索性留嘉妃宿在了养心殿。帝妃二人沐浴后,皇帝便在床上细细思索着前因后果:太后执掌后宫多年,她查出来源为永福宫,是断然不会错的。但是嘉妃无意的一句话,却又让他心生疑虑:宫人来自永福宫,可永福宫有庆婕妤和蕙兰二人居住。细细思量,当日审查之时,宫人提到永福宫,皇后便立刻提起了蕙兰。庆婕妤在朝中并无背景,自然不太可能知晓太多朝政之事,可她曾是皇后的侍女....皇帝也不知自己思绪飘了多远,深夜的困意让他难以继续思索下去,便也迷迷糊糊地睡下了。

深秋的晚风吹过已有些许凉意,吹到芳心院的门边,让一袭万寿桃红浮光锦的庆婕妤打了个寒噤。那本是皇后前几日特地赏下为她庆生的,又着人在锦衣上绣了火红的石榴,穿在素来默默无闻的庆婕妤身上,却平添了几分喜庆色彩。

然而庆婕妤的面色却并无半分欣喜之色,她自晚膳后便在阁中凝神望着宫门处,时至夜间,却再次等来了赵全前来回禀嘉妃留宿养心殿的消息。庆婕妤按下心头失落,直到赵全禀告完退下,才重重地跌在座上,茫然地看着桌上成堆的贺礼和赏赐。

同样意外而失望的,还有禁足于睿心殿的蕙兰:自己为解困境,借着庆婕妤生辰欲自辩清白。而皇帝却并未踏足永福宫,便意味着自己一番苦心付诸东流。更为重要的是,皇帝不踏足永福宫,不知是否因为还在忌讳流言之事而迁怒庆婕妤。这样一来,更难想象要禁足到何日去。

虽是禁足之中,蕙兰此刻依旧未曾褪去妆容。只着一身月白色素锦长袍并两只银簪坐在窗下,痴痴地望着树上的桂花出神。金黄色的桂花在黑夜之中呈现在月光之下,却终究只是一重模糊的叠影。中秋已过,此时已到了月盈而亏的时候。庆婕妤作为皇后曾经的侍女,她的生辰皇帝却并未前往,似乎也印证了这一点。可即便如此,当君恩不再流入满月光辉的昭阳殿,却又出乎意料地到达了披香殿。睿心殿中一片寂静,窗外的漫漫黑夜似乎要吞并这座早已被宫中之人遗忘的殿宇。秋风吹动着院中的一草一木,沙沙的声响落到蕙兰的耳边,更感寂寞与森然。其实自禁足以来,她已经过惯了这样的日子,然而永福宫外不过是一门之隔,却又是另一番热闹景象。蕙兰凝神听着窗外落花的声音,仿佛今后外面的所有热闹喜庆,都与自己再无任何关联。

后宫总是不缺宫人们闲聊说笑,许多消息流言随着秋风吹到每一个角落。到了次日给皇后请安之时,几乎所有后宫嫔妃都知道了庆婕妤生辰,皇帝却让嘉妃留宿于养心殿一事。

庆婕妤本人倒未见有不豫之色,依旧请过了安便安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倒是嘉妃双眼微微一扬,颇有几分挑衅意味。

皇后轻咳一声:“听说昨儿个嘉妃妹妹向皇上禀告要事,耽误了时辰?”

嘉妃听得这句,故作惊讶道:“难不成昨日皇后娘娘也有要事要与皇上商议被臣妾耽搁了?臣妾惶恐不知,还望娘娘恕罪。”

虽是说着请罪,但嘉妃嘴角含笑,也不见起身。皇后见状迅速闪过一丝不豫,正色道:“本宫倒没什么要事,只不过看嘉妃竟从午间说到了夜间。想来嘉妃外祖家为大周鞠躬尽瘁,必是有极为要紧的消息传来。只是这些事宜,论说也是朝政之事,当由外臣上书皇上,如今却要劳烦嘉妃妹妹,妹妹也着实辛苦了。”

皇后如此义正言辞,自是想暗示嘉妃后宫干政之过。嘉妃倒也不惧,索性将这些事翻到了明面上:“皇后娘娘时时刻刻提醒臣妾后宫不得语涉朝政。臣妾多谢皇后娘娘提点。”说到此处,嘉妃话锋一转:“只是臣妾以为,皇后娘娘若早些这般整顿后宫,臣妾当日便不会受那些流言蜚语的困扰。娘娘如今可是要亡羊补牢啊?”

这话便是极其不敬了,皇后闻言正襟危坐,眼神往嘉妃处一撇,母仪天下之态尽显:“嘉妃,你错了。整肃宫闱,从来无谓早晚。从前本宫念及姐妹情谊,些许小事不曾与你们计较。此次母后亲自出面彻查流言之事,便是要让咱们知道,若是触犯宫规,即便是本宫顾念,也不得不按老祖宗定下的规矩处置,众妃也当谨记庄嫔的例子,勿要再重蹈覆辙。”

听到此处,嫔妃们忙垂首称是。润瑶有意为蕙兰辩白,一抬头却看到琼妃对着自己微微摇了摇头,只得暗暗按捺住性子,不再多发一言。

嘉妃媚眼一飞,似笑非笑看着皇后:“据臣妾所知,当日被指证的两个小太监已经溺毙于太液池,皇后娘娘又如何知晓此事定是庄嫔所指呢?”

皇后闻得此言,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嘉妃却浑然不觉一般,微微扬起弧线优美的下颌,精致的面庞仿佛一块完美无瑕的白玉:“当日太后娘娘查出,流言出自永福宫。为着庄嫔是永福宫主位,皇上才下旨禁足避嫌。其实臣妾如今想想也不对,庆婕妤也居住永福宫,昨日却风风光光地过了寿辰。皇后娘娘,您说,这是不是厚此薄彼了呢?”

一言既出,四座皆惊。庆婕妤尚来不及反应,皇后已立刻斥道:“嘉妃,皇上的圣意,也是你我可以揣测的?”皇后的话语间流露出后宫之主的威严,然而轻轻颤抖的指尖却昭示了她此刻内心的不安。润瑶快速地和瑞嫔交换了一个眼神,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一丝转瞬即誓的慌乱。

嘉妃似乎对皇后的言语已习以为常,并未起身告罪。她继续把玩着手中的娟子,一如她漫不经心的语气:“臣妾不过闲话两句,皇后娘娘不必如此介意。庆婕妤是皇后娘娘从前的侍女,这样的事若是没有皇后娘娘的授意,当然是不敢、也不能卷入这样的是非中的。”

“嘉妃,你僭越了。”闻声望去,却见皇帝身着玄黑色夹金线绣龙纹朝服走进殿中,头冠也还未曾更换,想是刚下朝便到了皇后宫中。

众人忙起身问安,皇帝吩咐了赐座,唯嘉妃依旧跪于原处:“臣妾并非对皇上处置有所不满,只是无心之言,万望皇上恕罪。”说罢拜倒在地,皇帝不置可否,只抬了抬手示意她坐下。

皇后不欲继续与她纠缠,忙扯过了其他话语,以免她再当着皇帝的面说出什么更不堪入耳的话来:“这个时辰,想来皇上是刚下朝吧,这么着急到昭阳殿,是有什么事情要嘱咐臣妾吗?”

皇帝由着宫人将朝冠摘下,方才坐下道:“今日早朝,钦天监上书,说是南楚一向重视巫卜之术,所以要朕提前准备予宁公主的八字,要送到南楚与凌王合过。南楚那边也会很快送庆成长公主的八字到钦天监来合,朕是来叮嘱皇后准备一下。”说罢眼光往嘉妃身上一扫,“不料倒是在门口听见如此说辞,朕来得倒真是时候了。”

皇后闻言心下一惊,也不知皇帝听进了多少,一时也不知如何应对,赔笑道:“臣妾定会按皇上吩咐,将予宁公主的婚事准备妥当,请皇上放心。”

润瑶刚喝下一口茶,听到此处漫不经心地将茶杯放下,檀木所制的案几与白瓷茶盏轻轻触碰,发出一声难以察觉的闷响。

琼妃见帝后均提起女儿婚事,忙起身道:“多谢皇上和皇后娘娘对予宁的婚事上心,想来此事也要说定了,臣妾今日回宫,定会亲自跟予宁说一说这桩喜事,让予宁早做准备。”她神色仿佛松快而喜悦,但是发出的话语却有一丝难以察觉的落寞。

皇帝心下不忍,却也无可奈何,只得劝道:“予宁一向是朕与你的掌上明珠。既然公主的婚事皆是父母之命,一会朕会随你回宫,一同告诉予宁。”

听到此处,润瑶不动声色地朝琼妃的方向望去,琼妃坐回位置上,嘴角挂着一丝微笑,正对上润瑶的眼神,彼此皆是了然与心安。

皇帝和琼妃一同回到了柔仪殿,却听得宫人回禀道予宁去了上林苑。皇帝本就少到琼妃处,如此一来倒不好立刻回去,也便和琼妃坐下一同下棋说话。

皇帝见琼妃有些郁郁,也知她心事。其实父母都是疼爱孩子的,皇帝内心又怎会好受?只是国事为重,予宁嫁到南楚可以给大周减少战事,使边境百姓免于战乱,亦是无可奈何。

皇帝拿起一颗白子,落在错综复杂的棋盘上,劝慰道:“你放心,予宁是朕的长女,即使远嫁,也必得是如意郎君。朕也去打听过凌王,他是南楚的太后侄女魏氏所出,南楚的皇后乃当初与南宋联姻所娶,多年来无所出。而如今魏氏已居夫人之位,膝下有两子,凌王是她的长子,另一幼子尚不足两岁。”

琼妃倒不曾想皇帝已经为此打探了这许多,略略有些吃惊:“夫人?”

皇帝淡淡一笑:“夫人是南楚嫔妃位分最高的一阶,堪比我朝一品四妃。你在宫中位分仅次于皇后,予宁嫁与她的儿子,倒也般配。只是,予宁自幼养在宫中,而凌王又是魏氏的长子....”他没有继续说下去,琼妃却懂得了他的意思:若是来日凌王登基,予宁自会成为皇后。而予宁自幼养在深宫,也深受皇帝宠爱,恐怕未受过挫磨,难以弹压嫔妃。

琼妃想到此处,心中更觉酸楚,盘算着道:“皇上为予宁打算长远,臣妾铭记于心。若这般说来,这桩婚事想来予宁也能慢慢想明白的。”她抬头看见皇帝满意的神情,暗暗吸了一口气,仿佛不经意般:“只是予宁能嫁与如此郎君,那想来即将进宫的庆成长公主的出身必定也不会差了?”

皇帝伸出手与琼妃的手相握,仿佛只有如此才能表达出自己对予宁同样的关心:“你一向甚少管旁人的事,怎么如今倒关心起来了?庆成长公主乃是南楚太后的嫡公主,自是出身高贵。”

琼妃听得此处,有些讪讪的:“臣妾哪里是关心旁人,不过予宁即将嫁入南楚,想来若是庆成长公主与凌王殿下和睦,她入宫以后,也可....”

皇帝见婚事刚刚说定,她便已经如此为予宁打算,心中的愧疚与无奈逐渐蔓延至五脏六腑,日光透过窗户照在棋盘上,黑白交纵的棋子晃得他有些发晕。琼妃见棋局已定,便命人撤掉了棋盘。

琼妃的语气满是慈母的忧心:“只是臣妾素来不知南楚风俗,更不知长公主的喜好。来日她进我大周后宫,也不知如何与她相处。只盼着予宁这孩子能入乡随俗,不要太过思念故土。”

一席话说得皇帝亦是感慨:“你自幼在京中长大,咱们又如何得知南楚旧俗呢?若是在南楚边境的官员,倒可能知道些。说起来这宫中知道的,便只有....”

皇帝说到此处,仿佛意识到什么:南楚与东南两境向来多有战争,若是南楚长公主加恩进宫,风光无限;而蕙兰却一直幽禁在睿心殿中,难免寒了南境将士们的心。而南楚求和也不过是因着缅夷之乱,自顾不暇。若是南境将士寒了心,南楚再起野心,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这般想着,皇帝不免也有些犹豫,抬头对上琼妃懵然不知的神色,忙喝一口茶掩饰过去。却仿佛与平时所饮不同,奇道:“是云南贡上的普洱?”

琼妃笑道:“皇上好灵的舌头,予宁历年入夏之后胃口就不好,往年入了秋便无碍了。今年许是搬了住处不习惯,如今都深秋了也还是恹恹的。太医那日请平安脉提起普洱也有养胃之效,臣妾便取了此茶泡了给予宁日日喝下,倒是臣妾疏忽了,臣妾立刻给皇上换上您喜欢的武夷茶。”皇帝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内心却在暗暗思忖着,耳边仿佛尽是嘉妃那句“庆婕妤也住永福宫,不过她是皇后娘娘的侍女,倒也不可能知晓前朝之事。”不知怎的,突然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与从前永福宫的宫人溺毙时的那一丝震惊渐渐织成一张细密的网。

琼妃也不扰他,称自己让宫人去找予宁回来,便去替皇帝换茶。待到她回来时,皇帝已有些疲倦,斜靠在小窗下的榻上,琼妃忙命人将皇帝扶到床上。皇帝摆了摆手,将宫人们遣开,语气淡漠而疲惫:“嘉妃今日所言,或许并非全无道理,永福宫中,并非只有庄嫔一人居住。琼妃,你一向置身事外,此事你觉得,朕是否处理得太过草率?”

皇帝语气虽毫不在意,然此事当初涉及朝政,皇帝龙颜震怒,更有久不理事的太后出手彻查,琼妃如何敢随意说话,只得诺诺道:“皇上,臣妾...臣妾一向不懂这些事,何况事涉前朝,皇上的处置,想必有皇上的道理,臣妾不敢妄言。”说到此处,她已然跪下,皇帝见她如此诚惶诚恐,轻轻叹了口气,便要亲自扶她起来。

琼妃小心翼翼地看着皇帝神色,勉强坐回榻上。皇帝与她并榻而坐,这久未出现的亲昵倒让她一时有些讶异。皇帝的衣服上渗着龙涎香的气味,缓缓吸入,让人更觉心安。

皇帝仍是那般淡漠语气:“朕是想着,南楚庆成长公主进宫,若是庄嫔依旧禁足,难免会让南楚生了狼子野心。来日周楚不和,也会让予宁在千里之外更举步维艰。且如今此案已是死无对证,就算是庄嫔做的,禁足了这么些日子,她也算受到了严惩。”

琼妃似是有些犹豫,抿着嘴唇并未答话。皇帝见状,也不免蹙了蹙眉,却也耐着性子道:“虽说庄嫔母家素来与南楚不和,可庄嫔想来也识大体,不会与庆成长公主有龃龉,长公主在后宫无烦心事,予宁在南楚也能多得到凌王的照拂。”

琼妃吸一口气,露出一个得体而圆满的笑容:“是,臣妾明白。予宁联姻是为了大周百姓,皇上所虑必有皇上的道理,只要是为国为民的事,臣妾绝无异议。”

到了午膳时分,予宁公主才从上林苑回到柔仪殿,三人难得地一同用了膳。皇帝与琼妃缓缓道出南楚联姻之事,予宁虽神色震惊,却也不哭不闹,只道:“既是大周公主,位尊而无功,社稷若是需要,儿臣自是义不容辞。”

于是此事便这般定下,皇帝感慨之余,对琼妃母女的愧疚之情也日益加深,吩咐了皇后提前按一品德妃的位分给琼妃安排供奉,只待正式册封。

而令后宫其他人不曾想到的是,皇帝在九月十二日突然下旨,解除了蕙兰的禁足。蕙兰解禁的当日便让人传太医到睿心殿,却得知郑太医并未当值,索性直接闭门谢客,连润瑶都被挡在门外,众人也只当她禁足期间衣食不周,以致身心疲惫不愿见人。皇帝见状也只是去看了看,吩咐了下人好生照料便回了养心殿。

由于再过几日便要选秀,皇帝便到昭阳殿商议此事。大周三年一选秀,往往经过层层选拔,才有诸多如花的妙龄女子来到殿选,得见天颜。为显皇家威仪,历来帝王都对殿选极为重视。

此刻皇帝正与皇后商议殿选具体事宜,却听得外面赵全回禀:“启禀皇上,睿心殿的安羽姑娘来了,说有要事禀报皇后娘娘。”

皇后面色有些不豫:庄嫔黄昏时分便称病未曾到昭阳殿请安,此刻皇帝在昭阳殿,却派侍女来通报要事。然而皇帝在此,皇后也只得按下心头不快,让安羽进来禀报。

安羽进殿磕了个头,便先行请罪:“奴婢知道皇上此刻在皇后娘娘的昭阳殿,此刻打扰皇上和娘娘,是奴婢的不是,请皇上皇后恕罪。”

皇后并不吩咐起来,只假意关切道:“这个时候过来,可是庄嫔的身子有何事?此刻请了太医到睿心殿吗?”

安羽抬起头时,已是满脸欢喜:“庄嫔娘娘禁足以来便身子不适,晚膳后传了太医来看,说是娘娘有喜,已经两个月了。”

听得此句,皇帝多日的烦恼仿佛一扫而空,欢喜之色溢于言表:“当真?”皇后手指微微发颤,见皇帝并未注意自己,忙将手收入袖中,笑道:“恭喜皇上了,也恭喜庄嫔,皇上和本宫明日会去看她,让她好好歇息。”

安羽得令退下,皇后看着喜形于色的皇帝,不动声色地提醒自己皇后的身份,必得贤良淑德、母仪天下。她略略思索,对皇帝说道:“皇上,既然庄嫔妹妹有喜,那循例本该是要进位的,不如趁着大封六宫,也一同给庄嫔晋了位分。只是日子近在眼前,怕是有些仓促,委屈了妹妹。”

皇帝也赞同皇后的安排:“无妨,庄嫔安胎要紧,虽然仓促,却也省去了许多繁琐礼仪。依皇后看,给庄嫔进什么位分合适?”

皇帝言语虽是询问皇后的意思,可盯着皇后的眼神却目光如火,仿佛要将皇后如同一个透明人一般。皇后想到从前嘉妃在昭阳殿之语,暗暗愤恨,面上却丝毫不露,顺着皇帝心意接着话:“臣妾以为,妹妹禁足良久,案件已成悬案,之前的事端也未必是庄嫔的过失。若是进位过低,怕是后宫人等会以为皇上和臣妾还在恼怒庄嫔,更蒙了这不白之冤。为保妹妹清白,不如进妹妹为庄妃。”

听到此处,皇帝似乎十分满意:“皇后甚是识得大体。此案从八月十六就已无从查起,庄嫔禁足至今,受的委屈是当好好安抚。另外,庄嫔既然解了禁足,胡贵人也可迁入永福宫居住。”

皇帝虽是点头,皇后仍察觉到了那一丝不满,她福了一福:“是臣妾的疏漏,一直忘了胡妹妹位分已足却未分封宫室。”

皇帝随意吃了一块太师饼:“后宫不比东宫,三宫六院,皇后不能面面俱到也情有可原。”皇后刚松一口气,却又听得皇帝道:“只是后宫之事从无小事,皇后一人照管不过来,不妨如从前在东宫时一般,让嘉妃助你料理一二。”

皇后如遭雷击,半晌才反应过来,勉强笑道:“从前在东宫,嘉妃妹妹便极为能干。臣妾明日会下凤谕,命嘉妃协理六宫,后宫安宁,皇上才能安心于前朝。”

皇帝点点头,又与皇后商议起殿选事宜来,直到倦意袭来,才与皇后入殿睡去。看着身旁熟睡的皇帝,皇后强忍住自己的泪水,年轻男子的身躯就在自己身旁,在漫漫黑夜仿佛能给自己带来温度抵御秋风的微凉。可他的心,却终究是与自己渐行渐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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