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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悬案

八月的秋风透过一旁的帘吹入轿撵,让人身上微微感觉发凉,蕙兰坐在轿中,只觉得刚才那一缕不安之意更甚。永福宫本居西宫次首,离凤仪宫并不远,三人很快便到了昭阳殿,蕙兰便也收起了心神,一同入内。

一入殿内,便见太后然坐于上首。她着一袭紫色蜀锦袍,与头上的紫金凤冠交相辉映,却衬得脸色有些苍白。而太后即便是略有病色,依旧是不怒自威,让人不敢直视。皇帝和皇后分左右两侧坐在太后身边。待到众人到齐,皇帝方才缓缓开口道:“前几日后宫流言四起而不能平定。素日里,后宫流言纷争不断,朕都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此次涉及朝政...”说到此处,皇帝话语一顿,眼神往嫔妃们身上一扫,众妃心中一凛,愈加恭顺。

皇帝似乎很满意嫔妃们这样的反应,喝了一口茶又继续道:“皇后身子不适,朕只得请母后出面查清此事。”

皇帝话已至此,蕙兰心下明白必是太后查出了一些苗头,才将众人都召到昭阳殿中。这般想着,不由得往润瑶的方向一看,却见润瑶仿佛并不在意一般。可她想到在永福宫时润瑶说的话,再对上此刻皇后的从容镇定,哪里有半分掩饰模样?只随着大家一起称“是”,便在心中细细想着来龙去脉。

嘉妃却按捺不住,扑通一声跪下道:“皇上既如此说,臣妾也想请太后为臣妾做主。从前臣妾无意间被卷入这些是非,皇后娘娘秉公办理,臣妾不敢心存怨怼。可是如今尘埃落定,皇上和皇后娘娘也已经宣告了臣妾无罪。这些奴才红口白牙地污蔑臣妾也就罢了,竟连臣妾的母家和外祖也无辜被扣上了依功造过,勾连内外之罪,臣妾.....”嘉妃仿佛是说到伤心处,此时泪水从眼眶流下,一双丹凤眼此时尽显楚楚可怜之态。皇帝向来忌讳后宫和前朝互为倚仗,从前嘉妃便是抓住这一点挑拨皇帝和蕙兰,不曾想如今她自己却遇到了同样的困境,蕙兰和润瑶对视一眼,彼此皆是了然,心中暗叹报应不爽。

皇帝见嘉妃哭得梨花带雨,一时也有些不忍,皇后斜眼瞧见皇帝的脸色,忙道:“好了,嘉妃妹妹也不必难过。母后如今便是要给你一个交代,何况皇上圣明,又如何会听进这些流言呢?妹妹未免多心了。”皇后话音落下,皇帝面部渐渐有些生硬,收起了眼中的含情脉脉,目光盯着嘉妃的面容不肯撤去。徐嫔见状,一同跪下道:“太后,皇上,皇后娘娘,臣妾的孩子被人陷害,是臣妾自己不够当心,臣妾一不能为大周延续血脉,保不住祥瑞之子,二徒惹皇上和皇后娘娘烦忧,三则让嘉妃娘娘多思忧虑,是臣妾的不是。”

徐嫔此话滴水不漏,更是让皇帝再次念及她腹中之子的功劳。润瑶不禁想起从前刚进宫蕙兰提起徐嫔时脸上的戒备,此刻方感叹蕙兰所言非虚。皇帝见状正要出言安慰,却见徐嫔俯身三拜,再抬起头时,已换了一分凌厉之色:“可是臣妾纵有万般不是,臣妾的孩子也是曾为大周带来祥瑞的龙子,臣妾无能保不住孩子,却见不得孩子没了仍要被人当作谈资,还请皇上彻查。”

虽说徐嫔一向与蕙兰明争暗斗不少,言语之间也常有冷嘲热讽。可无论多么暗藏杀机的话语,自她的口中说出,都仿佛带了几分温柔的色彩。此刻见她如此面目狰狞,饶是她与徐嫔来往多年,也不免暗暗心惊。

皇帝见状,忙让人将嘉妃和徐嫔扶道椅上端坐,安慰道:“朕知道,孩子即便是没了,也依旧对我大周有功。你怀着孩子辛苦,如何想得到有人暗算?秦氏已经伏法,朕亦认为皇嗣不能被他人议论,自当还你和孩子一个公道。”说到此处,皇帝又将目光移到太后身上。

只见太后并不多言,击掌两声,迎面进来的却是几个小太监,想来是传播了流言,太后一挥手,钱嬷嬷上前一问:“说,你们是从何处听说有关徐嫔娘娘孩子的流言的?”

只见为首的一个小太监诺诺道:“奴才...奴才是在上林苑听说的。”

上林苑一向人多口杂,传出流言倒也不足为奇,只是这样一来,又如何能判定此事的起因?到底是钱嬷嬷在太后身边多年,倒也不急,对着太后福了一福:“太后,奴婢看这些宫人语涉朝政,且既然不肯说出源头,是否将他们移入慎刑司审问?”

慎刑司是处置犯错宫人的地方,在内可用刑,也可服苦役,里面的精奇嬷嬷更是厉害。譬如从前秦氏的侍女,便均被带入慎刑司盘查,当日便将知道的说了出来。听到此处,几个小太监纷纷跪下,只喊着饶命,叩首不已。

太后轻轻一笑,那笑声却如同猫戏老鼠一般令人心惊。她眼神往为首的小太监身上划过,又将殿中众人环视了一遍,直到宫人都跪在地上颤抖不已,才悠悠开口道:“哀家知道你们都是惜命之人。”

为首的小太监叩了个头,忙继续将方才的话说完,说到自己是从谁处听到的流言,何种流言。而被他言及的人,便立刻又被带到昭阳殿内问话,不到半日,昭阳殿便乌泱泱的跪了一群宫女太监。

皇后和皇帝也只听太后说自己今日查出了些始末,却不知太后此举何意,都颇有些惊讶。皇帝正欲开口,太后轻轻按了按他的手,对着钱嬷嬷使了个眼色,钱嬷嬷便没有让眼前的小宫女继续说下去。太后眼神从嫔妃中间一个一个划过,嫔妃们都暗暗低下了头,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得太后道:“你们可听出了什么?”

皇帝的眼眸如同冬日结冰的河面裂开了一条缝,往里看去却是深不见底,发出一声嗤笑:“母后,朝政之事如今竟连宫里的低等太监都知道了,不知是谁这般神通广大?”皇帝虽然嘴角含笑,但在座嫔妃都伺候皇帝多年,都知此刻已是龙颜震怒。

皇后起身行了一礼道:“母后,儿臣以为宫女太监们,并不知晓朝政之事,不过是受人利用做了传话的嘴罢了。如何处置,还请母后示下。”

太后、皇帝和皇后都说宫女太监们不知晓朝政之事,那流言的源头不言而喻。琼妃忙起身福了一福道:“太后,皇上,皇后娘娘。今日既臣妾等都到了此处,不如让他们继续说完,臣妾想:以三位主子的圣明,一定能查出这背后的为祸之人。”琼妃入府最早,育有一女,虽是众妃之首,却一向不争圣恩,遇事更是从不多言,皇帝对她也十分看重。此刻见她所说正合己意,赞许和欣慰的神色渐渐浮出。

嫔妃们见状,忙附和着琼妃所言,太后略略扬首,方才被打断的宫女才继续絮絮说起来。也不知听了多久,听得一个小太监说起一句:“奴才是路过永福宫的时候听说的。”

自从进到昭阳殿便从清晨一直听到了午时,蕙兰和润瑶本都已听得有些疲乏,猛地听得这句话,仿佛冬日被人泼下一盆冷水,一个机灵便恢复了清醒。皇帝见蕙兰如此反应,目光一冷,微微扫过蕙兰的脸,皇后觑着皇帝的脸色,微微劝道:“皇上,虽然出在永福宫,未必就与庄嫔有关。”

润瑶隐约觉得皇后所言有什么地方不对,一时也顾不得想。太后见状轻轻按了按皇帝的手,使了一个眼色,钱嬷嬷便又问道:“你既然是听永福宫的说起,是谁说的?说了什么?”

地上的小太监犹豫了一瞬,战战兢兢道:“奴才....奴才是路过永福宫的时候听见两个伺候洒扫的公公说的,奴才一时好奇才听了去,并不识得他们。”他颤抖的双手昭示了他此刻内心的恐惧:“他们说...说若不是北境战局,嘉妃娘娘本无翻身之日的。可是奴才当时也只是听得这么一句,顺口说给了.....”

他话尚未说完,嘉妃啪地一声拍在案几上,震得案几上的糕点杯具几乎摇晃到地:“庄嫔,本宫与你何冤何仇,你要这般陷害本宫?”

皇帝见状微微蹙眉,却也没有阻止。太后呵斥一声,嘉妃方才安静下来。皇后见状道:“嘉妃,本宫知道你深受流言困扰,可事情尚未查清,你便如此大吵大闹,实在失了身份。何况皇上圣明,自然是不会听进流言的。”

其实自流言传出,嘉妃便有失宠之势,自是因为皇帝心中明白流言确实为真。皇后此话看似说明皇帝圣明,却暗中所指皇帝心中有数。嘉妃虽心中不服,却也不能直接辩驳,只得冷冷地把脸别过。

皇后仿佛早已习惯了嘉妃对自己不恭不敬,又问蕙兰:“庄嫔,他们所说的两个小太监出自永福宫,你细细想想,有没有什么可以证明自己清白的?”

此事蕙兰本就毫不知情,如何证明清白?何况如若真说出个蛛丝马迹来,恐怕即便证明自己未曾散布传播流言,也要被皇后治一个知情不报之罪。蕙兰只觉得一阵晕眩,跪下道:“太后,皇上,皇后娘娘,臣妾对此一无所知,请三位主子明察。”

皇帝和皇后都将目光移向太后,太后却仿佛十分疲乏:“此事事涉朝政,还是由皇帝来决策吧。快到午膳的时辰了,哀家先回宫了。”

众人忙起身行礼,看着太后缓步而出。再度坐下时,皇后迅速地从皇帝面庞抓住一丝不忍与迟疑:“皇上,臣妾以为,庄嫔入府多年,虽与嘉妃妹妹从前有些不睦,但自从南境战胜后二人再不曾有过争执。且她一向恪守本分,从不越了规矩,此事也许只是小太监们胡嚼罢了。”

嘉妃见状连连冷笑:“皇后娘娘,小小太监如何会懂得朝政之事?臣妾知道从前南境战事之时皇后娘娘就对庄嫔赞赏有加。只是如今这事,恐怕不是能含糊过去的,事情出在永福宫,总得给臣妾一个说法吧?”

皇帝眼神微沉,细细思索着,蕙兰见此,知皇帝是动了疑心,可自己如今也是一头雾水,只得道:“嘉妃娘娘,皇后娘娘一向公允,嫔妾若有错,自当承担。可是嫔妾并不曾散布流言,也不会做出此等令皇上和皇后娘娘烦心之事。”

皇后仿佛心中一块大石落下:“皇上,平日里臣妾管理后宫,庄嫔也会帮着臣妾打理一些小事。譬如徐嫔小产那紫砂罐的秘密,便是庄嫔报知臣妾,查清旧案,清肃了后宫。依臣妾看,庄嫔心怀大局,不是为祸后宫的人。”

当日查出此事,若非秦才人自尽,嘉妃恐怕再无法洗清罪名。皇帝思及此处,面上虽依旧如常,扶着座椅的手却略略发紧,皇后在一旁看到这一幕,心中略略安稳了些许,收敛了唇边那抹转瞬即誓的冷笑。

皇帝的语气如常,却让人仿佛置身冰窖之中:“庄嫔,朕记得南境刚登基时,你曾多次与嘉妃顶撞,是不是?”

蕙兰心下略急,向前膝行一步:“皇上,臣妾当时...”皇帝伸出手将蕙兰的话生生截断:“朕只问你,是或不是?”

蕙兰一愣,微微闭上了双眼,仿佛从牙中咬出一句“是”。润瑶见状,忙往瑞婕妤方向看去,却见瑞婕妤轻轻对自己摇了摇头。她再按捺不住,走到蕙兰身旁跪下道:“皇上,臣妾每日都去永福宫,臣妾可担保,庄嫔娘娘的的确确是不知情的啊。”

皇帝眼神定在润瑶脸上,润瑶虽心中害怕,却依旧抬首如常,眼中并无一丝杂念。皇帝看着她和蕙兰,仿佛在审视一个久未探知的谜底。徐嫔眼波微转,缓缓吐出:“胡妹妹,俗话说得好,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即使日日去永福宫,也不可能时时刻刻在庄嫔娘娘身边。庄嫔娘娘暗中做了什么,你又如何知道呢?”

润瑶本要反驳,却想着此事终究还是看皇帝如何看待,只得生生忍住。可徐嫔的话语却如同锋利的刀片刮入耳中:“何况妹妹虽自幼与庄嫔娘娘交好,到底也是十多年没见了。妹妹初入宫中,尚不知人心难测,怎知她不是表里不一,利用妹妹为自己谋利呢?”

润瑶听到此处再忍不住:“徐嫔娘娘,嫔妾坚信,庄嫔娘娘与嫔妾自幼一同长大,情分非常人可比,她不会让嫔妾做了一颗棋子。何况嫔妾虽刚入宫中,可皇上圣明公允,皇后娘娘刚正不阿,徐嫔娘娘却说后宫人心难测,是何用意?”

她语中之意,无非想影射徐嫔是以己度人。徐嫔却等的就是她这一句,还未等她反应过来,徐嫔的问题已经如同猛兽般追来:“那本宫就奇了怪了,那日妹妹给本宫请安,本宫感念妹妹关心本宫的身子,可妹妹却还对本宫的药刨根究底。后来因此破了案,本宫倒也十分感激,可仔细想想,当日妹妹却刻意告诉本宫北境王爷战死....本以为是受庄嫔所使,如今看来,竟是妹妹自己的意思了?”

听到“北境王爷战死”几个字,皇帝的已是青筋暴起,金刚怒目。徐嫔抬着茶杯,喝了一口茶,仿佛余下的事再与自己无关。

润瑶见状气结:当日自己只不过过问了徐嫔身子,她却自己入竹筒般将药的做法和盘托出,又旁敲侧击将话题往边境上引。可后来自己也亲口说过自己通医术才问了药的做法,所以此刻徐嫔这样说起来,自己确是无言可辩的,她不再理会徐嫔,对着皇帝拜倒在地:“皇上,庄嫔娘娘绝不可能是散布流言之人哪!”

皇后见徐嫔说出这样一番话,心中也是一惊。然而不过一瞬,她已经恢复如常,殿中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只看着皇帝,仿佛等候着最后的审判。

皇帝的表情极为可怖,发出的声音却如微风一般:“朕记得庄嫔从前就说过,你们自幼一起长大,交情深厚。可是情分再深,庄嫔也不必将这等为祸后宫之事与你知晓,朕念你为人蛊惑,又帮助皇后查清了旧案...”

此话一出,便是要定死了此事!润瑶脸上的血色已经全部退去,正待再劝,蕙兰见状忙道:“皇上,臣妾未曾祸乱后宫,胡美人对着徐嫔的言辞臣妾也全然不知。”润瑶听见此句惊愕不已,仿佛走在悬崖边上突然踩空,坠入无尽深渊,然而她来不及细想,却仿佛什么东西轻轻按在自己的手上,目光寻去,却见蕙兰双目紧闭,趴在地上轻轻摇头,依旧对着皇帝道:“只是大司马挂帅出征,鞠躬尽瘁之事在当时已人尽皆知,唯有徐嫔妹妹还未出月才未曾听闻,胡美人初来乍到,不知宫中规矩,可臣妾却知后宫不得妄议朝政,所以胡美人有什么言语失当的地方,也与臣妾绝无干系,望皇上明鉴。”

润瑶本是皇帝自己下旨不必学规矩便先入宫廷的,这样说来倒也不能加以苛责。听到此处,润瑶略略思索便明白蕙兰的维护之意,心中方才安定。皇帝脸色稍缓:“胡美人有的是时间学规矩,这并不要紧,要紧的是流言既然出自永福宫,朕就不能不彻查到底。”

皇后亦柔声劝道:“皇上说得有理。只是庄嫔所言也是实情,当日何大司马已经出征,自不算什么机密。胡美人也不过是和庄嫔交好,才将紫砂罐之事告诉她。可东南两境一向并肩作战,唇齿相依,她们的情分自然不同旁人也是情理中事。皇上从前不是也提起过,要让胡美人住到永福宫,由庄嫔教导吗?”

皇帝心中的疑虑更甚,语气森森:“朕是想着胡美人远道而来,难免有些不习惯。庄嫔一向懂事,胡美人跟她又有些渊源,却不想如今竟做出如此不堪之事。”

秋日的衣裳依旧单薄,地上的寒意透过膝盖传入蕙兰和润瑶体内,更让人支撑不住。蕙兰只喊“冤枉”,再不发一言。

徐嫔把玩着手里的娟子,樱桃般小巧的唇瓣一开一合,便是无形的杀招:“皇上,臣妾以为皇后娘娘所言有理。毕竟胡美人千里迢迢来到宫中难免思乡情切,这般想来庄嫔娘娘和她都是一样的,自然是与庄嫔娘娘互为依靠了。”

蕙兰冷笑一声:“徐嫔自己也是千里迢迢从明州而来,想来也是希望能与本宫和胡美人互为依靠了?”

徐嫔略略一愣,正待开口,皇帝的声音却将她打断:“东南两境一向唇齿相依,作战时珠联璧合,乃是为国征战,稳固朕的江山。胡美人将庄嫔视作依靠,就是这般沆瀣一气,扰乱宫闱么?”

润瑶俯身拜倒:“皇上,臣妾跟皇上说过:臣妾虽与庄嫔娘娘交好,可无论是臣妾也好,庄嫔娘娘也好,能依靠的,唯有皇上而已。”她抬首看向皇帝,眼中尽是哀求,一如此刻言语的无助:“皇上,若是您也不相信臣妾,臣妾才是真正的无依无靠。臣妾别无所求,只望皇上莫使一人含冤....”她说到此处再也无言,只低头啜泣,身子微微颤抖。

皇帝看着润瑶,仿佛回到她进宫那一夜,她是那般温柔的女子,比起能歌善舞的瑞婕妤、默默无闻的琼妃、性格爽利的嘉妃...润瑶和她们的每一个,似乎都是不同的。皇帝召幸她、赏赐器物,她就领受;皇帝顾不上她,也从未抱怨。自她进宫以来,自己召幸她的时间也不多,她却依旧是如此文静柔顺。比之皇后自矜身份的端庄,润瑶更像一朵安静温婉的睡莲,漂浮而无欲无求。

这样一个女子,怎会卷入这样的阴谋?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听得皇帝道:“将这个小太监单独关押,等候审讯发落。其余宫人捕风捉影,以讹传讹罚俸一年。此事虽无定论,但到底从永福宫传出,在水落石出之前,庄嫔谢氏不得出睿心殿。”

蕙兰听得此句,默默闭上了双眼:还好,只要性命保住了,没有连累润瑶和母家,便是不幸中的万幸。她仿佛是庆幸一般松了一口气,膝盖一软便瘫在一旁。皇后见状忙道:“皇上审了这么久想必也累了,还是先传膳吧?”

皇帝默默点了点头,嫔妃们如何不知皇后之意,纷纷起身告退。蕙兰已被下旨禁足,便由御前的宫人陪同回宫,其余嫔妃按照位分纷纷退出,润瑶走在最后面,刚刚走出凤仪宫,却盯着前方的轿撵失了神。

玲珑轻轻摇了摇润瑶的手:“小主,您怎么了,您盯着庆贵人做什么?”

润瑶心中一动,思如泉涌般迅速抓住了在昭阳殿中的那一丝疑惑:永福宫并不止蕙兰一个人居住,皇后却将矛头直指蕙兰!她正待要返回,脚步却怎么也挪不开,玲珑和小新见她神色,都有些心慌神乱。

良久,她默默叹了一口气:皇帝还在皇后处,皇后必有说辞撇清。何况圣旨已下,此刻再去说又有什么用呢?她默默上了轿撵回到永巷,只待皇帝召幸自己再谋时机。

而这一天却迟迟没有到来,自蕙兰禁足后,润瑶再未见过皇帝一面。甚至于中秋本是要举办家宴,然而今年在国丧期间,一时又战乱四起,皇帝也无心于此,略略应了个卯赏了月便到了皇后的昭阳殿。

皇帝扶着额头斜倚在榻上,双目微闭。皇后见状遣退了宫人,自己取了清凉的薄荷膏,给皇帝柔着脑仁:“皇上,似乎有烦心事?”

皇帝轻轻“嗯”了一声:“如今天下未定,后宫又再起波澜。母后亲审了那个小太监,却也道他确不知情,一时也是毫无头绪。”

皇后的手势更加轻缓了些,轻声道:“如此说来,此事倒是颇为费神。九月初便要选秀,如今中秋已过,是该大封六宫了。可是庄嫔如今身陷是非,当如何拟定位分呢?”

皇帝的眉心仿佛更紧了些,过了许久,他终于缓缓问道:“大封六宫的名单,皇后可拟好了?”

皇后忙吩咐春兰将名单取到皇帝面前,其实历来大封六宫,低位嫔妃循例晋封一级即可,倒无任何争议。唯有一宫主位名分复杂,往往难以拟定。

果然皇后道:“皇上,臣妾给徐嫔拟定了淑仪的位分,也已经让内廷司去拟定她的封号。其余高位嫔妃,臣妾不敢擅专,只请皇上决断。”

皇帝沉吟思索了片刻,缓缓道:“予宁公主不久便要下嫁,琼妃的位分到那时再晋也不迟。嘉妃么...”说到此处,又微微思索,皇后心知他的顾虑:待到何进大战得胜归来,嘉妃进位便是理所应当之事,此时倒也不必再晋。

想到此处,皇后笑道:“嘉妃妹妹原本就定的是淑妃之位,只因说暂无子女才改到二品。如今是否趁着大封六宫,给她晋一晋位分?”

皇帝仿佛不甚在意:“嘉妃膝下依旧无所出,还是待到来日产子再晋封吧。”说完好像想起什么:“徐嫔是晋为淑仪么?”

皇后似是在解释:“徐嫔妹妹此番受了这般大的委屈,臣妾便给了她高一些的位分,聊表安慰。”

皇帝略略点头,其实按照大周惯例,九嫔虽均列三品,位次却各有不同。嫔妃们从次嫔而升上的,多半从充媛、充容而始,中途多次晋升,到昭仪、昭媛等高位才会晋升妃位。因此直接将徐嫔晋升为淑仪,位居蕙兰之上,已是极大的恩宠了。

而新进宫的润瑶,虽然皇后循例给她拟定了贵人的位分,却并未提及封号之事,更不曾言及将她安排到哪个宫殿。皇帝亦如同忘了这个人一般,并未对此发问。

皇帝再未召幸润瑶,玲珑和小新都有些发急,倒是润瑶自己淡泊了许多。虽说皇帝有些许维护之意,可也多半是为着稳定东南两境军心的缘故。想通了这一层,也不再将为蕙兰翻案的希望寄托在皇帝身上。

而事情仿佛越来越糟:太后之前审问无果,索性将永福宫之人一日一日地送到那个小太监跟前辨认,而就在八月十六当日,那个小太监终于辨认出了始作俑者的尸首。

皇帝自然震怒非常,命皇后彻查此事,然而查来查去,也只不过得到“失足落入太液池溺毙”的结论。如此一来,此事倒也继续耽搁了下去,后宫都沉浸在大封六宫的喜悦之中,就连没有得到晋升的琼妃和嘉妃也获得了赏赐,全然忘记还有蕙兰这个人了。

润瑶这一日去给皇后请安时感觉到气氛不同寻常,居然连皇帝也在一旁。嫔妃们请过了安,便听得皇帝开口道:“今日早朝,兵部尚书送来了南楚的消息,说是要与我大周联姻,以示亲好。胡美人,此事你有何看法?”

说完此句,皇帝便往润瑶方向看去,见她面色震惊,倒有些意外。其实润瑶倒不是对南楚之事不知,只是不曾想到他们上书这么快,她闻言起身,神色恭谨:“朝政之事,臣妾不敢干预,自然是由皇上做主。”

皇帝倒对此十分满意:“朕知道东境与南楚一向有些不和睦。只是如今自朕登基以来,先后与南宋、北燕都有战役,南楚主动求和,化干戈为玉帛,也可缓解大周兵力上的压力。”

如此一来,众妃都纷纷称是,唯有琼妃神色一黯,低首不语。皇帝喝了一口茶,又继续道:“南楚的意思,他们会送一个公主入宫为妃,”听到此处,琼妃脸色缓和了些,便拿起一个金桔剥了,“咱们这边再嫁一个公主过去嫁给他们的凌王为正妃。如今适龄的,只有予宁公主,她是朕的长女,也不能委屈了她。所以后宫务必要跟随皇后,好好预备公主的婚事。另外待拟定婚期,皇后便晋封琼妃为一品德妃吧。”

琼妃听得此句,手上一紧,小指上嵌着琉璃珠子的金镶玉护甲便陷入了金桔中,直到冰凉的汁水浸入指甲流到了指尖,她才意识到自己失了态,忙放下金桔起身谢恩:“皇上对予宁和臣妾的关爱,臣妾感激不尽。”

皇帝眼中流过一丝不舍,然而不过一瞬,已经恢复如常。琼妃看在眼里,更觉万箭穿心一般。他有那么多嫔妃,以后还会有越来越多的孩子,不过是一个公主,远嫁可以换来江山的安宁,自然是一笔好买卖。而她们却只能如同蝼蚁一般,在波涛汹涌的后宫中辗转求存。

润瑶一直默默听着,将琼妃的神色尽收眼底。皇帝吩咐完此事,便回了养心殿,皇后又吩咐了几句公主出嫁有关的事宜后也叫散了。

出了凤仪宫,润瑶并未回到永巷,而是往琼妃的长杨宫去。长杨宫本在东侧的繁华处,此时正是桂花盛开的时节,走到这一代便觉香气阵阵,让人感到身心愉悦,是一个极好的所在。而此刻琼妃却无心景色,一路乘着轿子回了宫,予宁按着规矩候着给她请了安,她心中便更加五味杂陈,一时也不敢给予宁说了怕她闹起来,便道乏了让她回到自己的住处。

琼妃本吩咐了谢客,听闻润瑶到了长杨宫,心念一转,忙将她请进了殿中。

润瑶请过了安,笑道:“嫔妾是来给娘娘贺喜,恭喜娘娘了。”

琼妃神色一变,喝了一口茶略略稳住心神:“方才在昭阳殿胡美人已经贺过了,都是自家姐妹,何必如此客气呢?”

润瑶唇角微微扬起,她向前两步,走到琼妃身前,语不传六耳:“嫔妾在昭阳殿,是恭喜娘娘晋位之喜,这一喜能不能成,还是未知数。嫔妾此来,是恭贺娘娘,心愿必可达成。”

琼妃今日几经起落,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润瑶已经走回原位坐下,缓缓道:“这晋位之喜,想不想要,全在娘娘。”

琼妃回过神来:“如此,妹妹倒真是懂得本宫心意。”

润瑶轻轻一闻:“娘娘殿中竟这般香,让人心醉。”

大周身居二品以上的妃子均可在殿中涂上椒墙,以示位分尊贵。蕙兰位分不足,润瑶自然未在睿心殿中见到。但润瑶向来不是多言之人,琼妃见她笑吟吟地瞧着自己,稍稍思索便已明了:“这是宫里的祖制,妹妹在此处能闻到什么,内殿的椒房倒比外殿更浓呢。妹妹既然喜欢,不如跟本宫去看看。说起来,上次妹妹来也没有多坐坐,不如这次到内殿看看,本宫新养了几盆依兰花,妹妹若是喜欢,带几盆回去养着,便当是给妹妹的礼了。”

润瑶轻轻点头,道了声“恭敬不如从命”,便与琼妃一同进了内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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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主是要以围绕着米嘉园、钟萦之、以及辰汶子和时季颜等几个学生为例开展的故事,主要讲述了因为她们的家庭生活和童年时期因而形成的各种性格及精神状态。米嘉园与家里人矛盾,钟萦之的奇葩家人,辰汶子母亲的严格要求,以及与留守儿童相似无几的时季颜。另外希望每位家长对孩子多点关心,多点爱,更多一份耐心。
  • 我的果园系统

    我的果园系统

    不想写简介了,想看就看吧。这他妈还得要20个字。真难受????
  • 九哥传

    九哥传

    陈九从农村出来,一路高歌猛进,最终成就九哥的赫赫声名。
  • 一只狐狸的故事

    一只狐狸的故事

    这就是一只狐狸的故事,也是我自己的故事。[本文由十个短篇故事组成,所写的故事也不全是爱情故事。]
  • 邪王很妖孽:溺宠天女医妃

    邪王很妖孽:溺宠天女医妃

    她,是天女闻人雪,一世遭人陷害灵魂消于天罚之下飘到现世重生,未料双十年华又遭堵杀跳落悬崖,一朝醒来,废材?傻子?她?一手医术天下无敌,神兽?不好意思,万兽之王是她的本命兽。丹药?她把神级丹药给家人当糖吃。......可那个男人怎么回事,时不时冒出来什么意思?但不知为什么他却让她感受到了悸动?他说:小雪儿,不要忍,你现在杀不了的人我帮你。后来,天罚之下,他又说:小雪儿,你走开,我来挡。闻人雪知道她动心了,她推开他笑着说了一句:独孤夜,如果我活着,我们在一起试试看。可下一秒她消失在了天罚之下......再见时,她身边有了一个超级美男,他说:你说过你要和我在一起试试看的......
  • 从得到系统开始无敌

    从得到系统开始无敌

    他像往常一样开始了排位,却得到一个叫作系统的系统。他从此如同开挂一般走上了打脸装逼之路……他的名字叫李耀阳。书友群:1043871769。喜欢看这本书的读者可以加进去一起聊天,唠嗑。
  • 两路爱情

    两路爱情

    “你相信时间会跳跃吗?逃过时间的网,直接到未来不属于你的年代。只要你想,相信我,你会看见未来。”她觉得荒谬,可是当念头闪过,直接到达了未来,一个不属于她的年代。拥有一个半生不熟的老公,对她宠爱有加,心也慢慢开始沦陷。然而半道却多出了一个情夫。所有关于未来的故事慢慢被揭晓,她的心究竟是为谁了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