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十七这天,天还未全亮,两个差役很早就来到了林潇和林正的牢房。林潇一整夜都没有合眼,自昨天关押进来后,他一直呆坐在那里,苦想应对之法,可现实却让他失望到了极点。
咣当一声,牢门上的锁链打开了,“林潇、林正,启程了。”两个差役大喝道,手里拿着公文走了进来。他俩名唤李甲丁乙,或许是长期羁押流犯所致,他俩长的是一样的黑瘦精干、怒目狰狞。
林正扶着林潇慢慢爬起来,由于长期保持一个姿势,林潇感觉大腿和腰上酸痛万分,没等他舒展筋骨,李甲丁乙二人便取两面七斤半的铁叶盘头枷为他和林正带了,并推着他们往外走。林潇感觉自己的手臂和身体缩成一团,像是被人施了“缩骨功”,全身勒的难受。他和林正慢慢走出牢房。出囚牢的路上,他不禁四处张望,自昨天关押进来后,他就再没见过母亲,但所见之处除了身着破乱浑身恶臭叫声凄厉的囚徒,哪里寻地着母亲的踪影。
外面是个晴天,太阳刚刚升起。一出囚牢,林潇就感觉一道刺眼的亮光射向他,晃的他眼睁不开、大脑一片空白。仿佛他即将踏上的并不是流放之路。
不远处似乎有人在说:“出来了。”林潇眯着眼看向不远处,这才看清远处站了几个熟悉的人,有萧道成一家、林萧的好友檀有之。原来他们是来送行的。陆展鹏却没来。患难见真情,平时好多急于结识林潇的人此刻大多都已不见了踪影。林家遇难,谁也不想与自己扯上身。
林芷林月也来了,她们出来的时间有限,但就这一会会时间,也是萧道成周旋了多次才争取来的。
林潇急忙向林芷林月走去,就一天不见,她俩变了好多。教坊司虽为培养歌姬的地方,实则为官办妓院。很多犯罪官员家的女眷要么被贬为奴籍终身为奴,要么被送进教坊司做妓。
林芷林月两个原本是落落大方的大家闺秀,此时却有些畏畏缩缩。就一天时间,她俩便从将军家的小姐沦为风尘女子。她们曾经读过的四书五经、学过的知书达礼、享受过的富贵生活,此刻反倒成了束缚,令她们在教坊司的生活更加煎熬。
她俩看见林潇走过来,眼泪已止不住的落下来。“大哥,救救我们,我不想再回到那里去了”,林芷嚎啕着,她那双清澈的大眼此刻已蒙了尘,再也看不到曾经的纯真和温婉,取而代之的只有无尽的恐惧和绝望。
林潇鼻子一酸,教坊司是什么地方,他不是不知道。看到两个妹妹这样,他无比的难过。此刻,他真是恨不得挣脱枷锁,冲进狱中把父母救出来,然后带着弟妹们离开这是非之地。可是身为朝廷命官,身为军人,他必须服从一切安排。
“大哥对不起你们,”林潇哽咽着,大颗大颗的泪水也从他的脸上流下来,此刻他无能为力,只能安慰两个妹妹道:“大哥暂时救不了你们,你们俩好好活着,等到有机会,大哥就来救你们出去。”
“不要,我不要再回到那里去了”,林月呜咽着,她哭的死去活来。以前她无论遇到什么事,大哥总是在她身边帮她,这一次,她虽然知道大哥的处境,可是她别无他法。她死死地抓住林潇,就如同溺水的人抓住一根树枝一样。
“你们相信大哥,你们不会待很久,大哥一定会来救你们的”。林潇努力安慰妹妹道,此时他的心痛如刀绞,自责万分。若不是自己一时冲动,家人也不会遭此罹难。他痛恨他自己。而冤屈平反之日究竟什么时候到来,或许还要等好几年。想到这里,林潇的眼泪又不由自主地流下来。
四人哭做了一团,旁边的人看了,也无不泪目。
好不容易劝住了林芷林月,林潇放开她们,他走到其他人跟前。他想说些什么,可是一时哽住。他低头理了理情绪,然后抬起头,道:“萧伯伯,家父家母将于三日后……”林潇又哽住了,他说不下去,停了一会才接着说到,“我父母的后事,麻烦您帮忙料理,林潇来日再来报答您的恩情。”
“贤侄,你不用说,我们也会的。你就安心的去琼州吧。”萧道成安慰道。他说完,便从怀里取出几十两银子塞给李甲丁乙二人,嘱托他二人路上对林潇林正二人好一些。
“林兄,”檀有之开口了,他是萧道成手下的一名参军,林潇和他志趣相投,两人一向交好。“这一切都是因通天派的陆展鹏而起。可是自从你被抓,我到处找他都找不到。我们猜测,这件事打一开始可能就是一场阴谋。他那天或许是故意引你出招的。”
林潇沉思着,这种猜测不是没有可能,他的剑招一向变化迅速,一般人很难看清。陆展鹏能认出他,你一直觉得奇怪。但他又不敢完全相信这种可能。他坚定地说道,“如果真是那样,我一定手刃此人。”
“林哥哥”,一个娇柔的声音将林潇的思绪拉了回来。说话的正是他的未婚妻萧蕴秋。萧蕴秋作为全京城男人的梦想,出落得是千娇百媚、蕙质兰心,有着“京城第一美人”之称。她的杏眼红红的,清澈的眸子里还有点点泪光。她将一个装有衣服干粮的包袱挂于林潇的肩膀上,道:“林哥哥,我和父亲会想办法的,你不要失去信心,我在京城等你。”
林潇望着萧蕴秋,心里一阵酸涩。他和萧蕴秋的婚事虽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两人郎才女貌、互相欣赏,这段姻缘让双方都欢喜得很。可是林家遭此一劫,他又是流放偏远的琼州。这门亲事怕是从此也作废了。
“秋儿,”林潇轻轻的叫道,“我……”林潇说不下去了,泪水在他眼里打转,他的嘴微动着,牙齿似乎在颤抖,纵有千言万语,竟说不出一个字来。林潇拉住檀有之,急忙转过身来,他怕自己在萧蕴秋面前落泪。
林潇拉着檀有之,快步走到一边,道:“檀兄,我此次去琼州,我放心不下芷儿月儿,我想让你帮我好好照顾她们。还有秋儿,你劝她让她忘了我吧。”说这话时,林潇将头微微瞥向一边。
“你放心,林芷林月我会经常去看她们的。至于萧小姐,她对你情深意重。这次你流放琼州,她原本也要跟去,萧大人再三不许,并答应她为你家洗脱冤屈,她才作罢。要让她忘了你,我看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无论如何,请你一定帮忙,拜托了。”说完,林潇拱了拱手,然后头也不回的向前走去,两个差役押着林正,急忙跟上来。
萧蕴秋见状,忙追上去,她还有好多话要跟他说,可是林潇走的太快,她压根儿追不上。她追着林潇,边哭边喊,“林哥哥,你要保重,你要照顾好你自己”,“我在京城等你回来娶我……”
最后一句深深地传入林潇的耳朵里,后面的话渐渐听不见了。林潇停住了脚步,两行热泪再也忍不住,从脸上滚落下来,他闭上了眼睛。他多么想留在京城呀,只有在京城,他才能寻找机会报仇雪恨,才能陪父母走完最后一程,才能照顾弟妹和萧蕴秋。此去琼州,他什么也做不了。他的心中充满了无奈和苦涩,感觉心就要被撕碎一般。
这天天气晴热,万里无云,没有一丝风。太阳炙烤着大地,连空气也是热烘烘的。李甲丁乙二人腰佩宝刀,手握军棍,一路骂骂咧咧。见林正走的踉踉跄跄,李甲破口大骂道:“走快些,还当自己是候府公子哥,照你这样走,几时才能到琼州。”林正本就热的涨红的脸闪过一丝愧色。林潇忙道:“差大哥,我弟弟年纪尚幼,七斤半的枷锁着实不轻,天气又这样炎热,请你们多担待一些。”那丁乙听了,鼻子里“哼”了一声,摆了摆手,道:“真是倒霉,碰到你们两个吃不得苦的公子哥。”那李甲又道:“我管你们吃苦吃不得苦,比你们更显贵的人我也押过。跟了我李甲,就放机灵些,别逼老子动手。”
三天后是林忠义夫妇的行刑之日,这日,林潇兄弟俩走的格外吃力。林潇一边走一边想着父母,一时竟没注意到李甲跟他说话。那李甲气不过,一棍子直往林潇小腿上打去。林潇一个趔趄,身子不禁跪倒在地。李甲虽知林潇武功高强,但他知道林潇为朝廷命官,万不会反抗他,所以才会肆无忌惮。林正见林潇倒下,便大喊道:“哥哥”,一边喊一边跑过去要扶林潇。那李甲厉声大喝道:“干什么?”说时,挥动军棍,也想去打林正。只见一道凌厉的目光向他射过来,正是林潇。那李甲见状,赶紧收了军棍,身子趁势向后退了几步。他吞下一口唾沫,故作镇定道:“看你小子年纪小,暂且饶过你。”林正扶起林潇,四人接着往前赶路。李甲为了报刚才的怨气,找了个机会又把林潇打了一棍,林潇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忍着。
傍晚,他们走到了离京城一百里地以外的白云镇。这里是南方通往京城的门户。镇子虽然不大,但行人众多。贩夫走卒,过往商贾,热闹非凡。一路问去,好几家客栈竟都是客满。最后,他们终于寻到了镇子东面位置较偏的“八方客栈”。这客栈位置虽然偏僻了点,但环境也还算清洁整齐。
这天晚上,林正已经睡熟,林潇却躺在床上思绪翻飞,白天被打的小腿还火辣辣的痛,但他也顾不着。他想到了被处决的父母,想到了林芷林月,也想到了陆展鹏。如果陆展鹏真像檀有之所说的那样,那么他林潇就是天底下最大的傻瓜。本以为是行侠仗义,未曾想却将全家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他痛苦的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