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道多艰,人人自顾不暇,再赶上几起坑蒙拐骗的,把旁人最后的一点儿善良也消磨殆尽。
路过他们身边,张道衡看见很多人擎着或在地上摆个小纸牌儿,上头歪歪扭扭的写着求购的字样,一个看着也就十六七岁的小姑娘抱着张脏兮兮的A4纸站在墙根儿下,纸上写着“求胰岛素、求降糖药。”
摆摊儿卖卫生棉的小哥俨然见多了这场面,摇头道:“这种药是最抢手的,别说她两手空空,就算是你们二位也未见得搞的到。”
女孩儿身上的秋装很薄,把瘦削的身材衬的愈发弱不禁风,女孩儿目光殷切的望着过往的路人,张道衡不敢与她目光相接,赶忙将头扭到别处。
小哥儿见了张道衡的反应,劝道:“大哥,看得出你是个好人,可是这世道如此...你帮的了一个,帮不了一百个、一千个,再说像她这样儿的何止一千哪?我见的太多了,说一句狗拿耗子的,遇到什么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朋友,千万得狠下心。”
张道衡:“这个我晓得,自己几斤几两还是清楚的。”
这小哥儿的嘴大概开过光,话音未落,便有人喊张道衡的名字。他回头瞧了一圈,愣是没认出喊他的是谁,直到灰头土脸的一个走近了,他才认出是康乐园的邻居李大婶。
“哎哟,我还当看错了,真是你啊!你这...”李婶儿看着张道衡股圆滚滚的背包,两眼放光,“你董叔叔总说和咱们老街坊都走散了,这不让我遇到一个!”
“哎...是,挺巧的。”
李婶儿是康乐园的第一代土著,有个和张道衡岁数差不的女儿,夫妻俩拿宝贝闺女敝帚自珍,总觉得自家女儿比别人家孩子高一截,这一点让小时候的张道衡挺反感,长大后明白这是为人父母的常态,也就不那么膈应这家人了。
“看你现在出息的,背着什么,这么一大袋子?是去城外啦?”
“是刚进来没多久...”
李婶儿显然会错了意,以为他是刚出城搜罗物资回来没多久,眼睛里的光芒又窜高一大截,喜道:“哎哟哟,小时候我是说你肯定有出息,你李婶儿看人从不会错,你看这不就...嘿嘿,你在哪个楼住?回头咱们多联系,你和朦朦一个院儿长大的小伙伴儿,她没事儿老念叨你呢。”
张道衡“好好好是是是”的应付下来,李婶儿的闺女叫董雨朦,这姑娘长得算是有点儿姿色,父母又宠惯了,平时见到谁都用鼻孔儿看人,念叨他?鬼才信。
李婶儿反复确认了楼号房间号才恋恋不舍的把人放走,卖卫生棉的小哥儿揶揄道:“没错儿吧,这破事儿说来就来。”
小哥儿顺杆儿吹起了牛皮:“用不用我找几个兄弟提醒提醒她,没事儿别给大哥你添乱?”
张道衡连忙说:“别别别,都是邻居,我也不是大哥。”
“对这种人就不能客气!”小哥儿怕是受过坑害,对这种套近乎的近乎咬牙切齿,听的汤静都不敢插嘴。
他话音刚落,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喊他:“张道衡?”
他一回头,惊讶道:“73!”
话说出口他就后悔了,咳嗽两声以作掩饰,喊她的姑娘微微一点儿羞涩,随即用话带了过去:“看着像你,开始还没敢认...”
张道衡心跳突突的有点儿加快,面前这个女孩儿叫薛枫,是她高中的同窗,“73”这个外号源于混小子们当年抢了人家的体检表,瞄到了某一栏的数字胡乱嚷嚷。
薛枫只扁着嘴道“你们要死啦”,也没太生气,张道衡自此就一直觉得人家性格好,当然也可能是因为他觉得人家好看,所以觉得哪里都好。
“见到老同学真好!”张道衡咧嘴道。
薛枫艰难的弯弯嘴角:“是啊。”
张道衡看看薛枫手里捏着的纸壳,上面写着“求奶粉·藕粉·芝麻糊”,张道衡看见奶粉俩字,支吾道:“你...你都有孩子啦。”
薛枫撅嘴道:“傻么你...”
张道衡没察觉自己松了口气,紧绷着的肩膀都耷拉下来了,问道:“那你这是?”
薛枫的眼眶倏的红了:“妈妈病了,吃不下东西,只能给他找点儿流食...可这都好几天了。”
“啊!”张道衡没想到会是这样,“这么严重,什么病知道么?”
“医生说是肠炎,可没有药...”
张道衡把背包卸下来,才想起各种药都在汤静那儿,汤静很有眼力劲儿贼好:“我记得有肠炎宁,你等等。”
卖卫生棉的小哥儿看着汤静一盒盒的往外掏药,眼珠子都瞪圆了,附近的灾民们都探头探脑的朝这边张望。
薛枫擦擦眼睛,高兴的手脚不知该往哪放,天气冷飕飕的,她在这儿蹲了快一个礼拜,除了几个骗子表示“药可以有,但是得先...”,没一个靠谱的。
张道衡:“什么医生给看的,确定是肠炎么?”
“是肠炎,营区里的医生给看的,老毛病了...我爸感冒,上吐下泻站都站不稳,我...”说着说着,薛枫又忍不住抹了抹眼泪。
“别怕,药咱们有,咱们现在就去。”张道衡说罢对卖卫生棉的小哥儿道:“谢了兄弟,下次有需要再找你,你忙去吧。”
“不忙不忙!我跟你们去瞅瞅,万一要个跑腿帮忙的呢。”
几人到了薛枫住的楼,两栋楼离的还蛮近。感冒的薛爸爸在顶楼隔离,肠炎不传染,薛枫妈妈靠在墙边眯着,轻轻摇了好多下才睁开眼睛,迷迷蒙蒙的看了好一会儿,终于认出是自家闺女,轻声道:“说叫你别出去,咱们什么也没有,别出去挨冻啦。”
“妈,咱有药了,你先吃,回头我去找点儿吃的。”
薛妈妈强撑着直起身板儿:“药是哪儿来的?外头坏人多,你可别...”
“放心吧,是我同学给的。”
薛妈妈不信,这年头儿了,哪儿有这么好的同学?她担心自家闺女吃亏,拧出一股劲儿抬头瞧瞧身边几个人,病中头晕眼花,实在透不过皮囊看出几人的好坏。
“这药空腹吃是不是不好,”张道衡对卖身旁的小哥儿说,“有门路弄到芝麻糊八宝粥之类的么?热乎的稀饭也成,多少价我照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