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道衡前后发了三波,除了瘦高个儿,只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半大孩子回来了,看热闹的倒是围了好几圈儿,擎等着这出闹剧如何收场。
人群中一个女的看不下去了:“大兄弟,要是不嫌弃我是个女的,给我算上,我不诳你。”
张道衡立即道:“给那位大妹子装一袋!”
“还大妹子,姐我都三十三了。”女人笑道,“我寡妇一个,老公死了,孩子不知道,拿了米没地儿放。”
女人把米往桌子上一丢:“等活着回来再给我吧。”
张道衡觉得这姐姐巾帼不让须眉,很有点儿温酒弑华雄的范儿,不比老爷们儿差,干脆收了摊儿不招了,一些厚着脸皮的还想着白捞,有几个凑近道:“怎么关张了,不要人啦?”
张道衡环顾几人:“要,几位哪个说一句拿了东西不跑路,这会儿就可以报名。”
这些人本就是抱着跑路的想法来的,脸皮比卫生纸还不值钱,但心里素质毕竟差了一筹,被这么当面将军,你瞧我、我瞧你的不吭声,没一个有豁出去的魄力,大言不惭的说一句“我不跑路”。
一犹豫,那就相当于露馅儿了,张道衡哼哼笑笑:“几位,让让吧?”
最后上去的几个家伙好没面子,在一众人的哄笑声钻进了人堆里,广场上的这一段儿成了之后几天里人们的谈资——一个寡妇、一个孩子、一个瘦竹竿,什么人都能出城了。
张道衡请几人吃了顿饱饭,挂面管够的那种。
女人叫刘思涵,瘦高个的男人叫王常波,半大的男孩叫关晨,才刚十六岁。三个人里,关晨居然是有出城经验的,被骗着去做了把小炮灰,侥幸没死,愿意跟张道衡的原因也很简单,因为张道衡先给米。
关晨话不多,闷头猛吃,没吃几口噎的直打嗝,打嗝也往下吞,面都没咬断。张道衡拍拍他:“够吃,再吃这么快,可不给你盛了。”
男孩恋恋不舍的放下碗,将塞进嘴里的面条嚼了嚼,这个年纪的男孩儿正长身体,饭量大不奇怪,可他吃的实在夸张了点儿,像是饿极了。
“有人克扣你么?”
“没有,我自愿的。”男孩儿把面条咽了下去,“和我们屋老吴头儿换了把刀,我每天得给他吃的,给一个月。”
屋里几人听的面面相觑,张道衡:“刀能给我看看么?”
男孩儿犹豫了一下,从贴身的内兜里摸出把小刀来。
这还真是一把货真价实的刀,而不是削水果或者开酒瓶的工具,刀把上一圈儿细绳,缠的蛮仔细。
“要刀子做什么?”
关晨抿着嘴不说话,张道衡从他的眼睛里,分明看见“报仇”两个字。“被骗去做炮灰”,“侥幸没死”,天知道这两句话里埋着多少曲折。
王常波吃相文雅一些,他是个美术老师,有两个孩子,负担比寻常家庭重,夫妻俩勒紧腰带紧着孩子来,一个大男人饿的走路都晃悠。
“我少吃一些,带一碗回去可以么?”
张道衡捞出一碗,又装了个密封的卤鸡蛋:“这些带回去,你敞开吃吧。”
王常波没说谢谢,而是放下碗,期期艾艾道:“出了城,我是不能动手的,我家里还有老婆孩子...”
营地里的难民见惯了种种套路,对天上掉馅饼的事儿保持着十二万分的警惕,生怕吃了人家一碗饭,就被人要挟着卖命。
“不用你们动手,跟着搬东西就行。”
王常波难以相信,又问道:“就咱们四个?”
“还有我朋友~”张道衡朝汤静努努嘴。
那些老大手底下哪次出去没有几十号人?就这么四五个人...能行么。
“你们有能人?”一直不怎么说话的关晨忽然开了口。
张道衡没听清:“什么人?”
“能人,他们都那么叫,白坤那王八蛋手底下就有一个,一副狗鼻子,灵着呢,是白老大的金疙瘩,隔着老远能闻到活尸味儿。”
关晨说的咬牙切齿,话里行间蹦着切肤之恨,张道衡大概猜到,这个白老大就是骗他去做炮灰的那位主儿。
“还有这种人?”刘思涵问。
张道衡把话题接过来:“有,我见过。”跟着述说了之前遇到“医生”的一段儿,只不过略去了小营地里的诡异气氛不谈,几人跟着长了见识,同时看张道衡的眼光也有些不同,这是在城外混过的人哪!
关晨又问道:“你也是能人么?”
张道衡:“没人家厉害。”
刘思涵和王常波面露错愕,他们不是十六七岁的大孩子,对这种捕风捉影的传说本就半信半疑,就算真有什么能人,恰好自己碰见一个?有这么巧的事儿么。
张道衡也不解释,擦擦嘴道:“咱们明早出发。”
他低头时恰好看到几人的鞋子,又顺着腿看了看衣裤,关晨穿着双球鞋,侧边儿有点磨破了,刘思涵脚下是一双男鞋,鞋号明显大了一圈,刚来营地时还是夏末,刘思涵穿的是一双凉鞋,男鞋还是营地管委会照顾着发的。
“一会儿给你们换两双称脚的鞋。”又对关晨道,“还有你这裤子。”
关晨端着面碗目光闪烁,张道衡:“放心,不从报酬里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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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常波拎着一碗面和两双鞋回了住处,连裤子也换了新的。打先前拿回米时,屋里的人就纷纷感叹着“你家老王这是交上好运了”,这会儿人换衣装,又捧着热腾腾的面条回来,羡慕的同屋的人直流口水。
老婆愣是没敢动那碗面条,翻来覆去的打听:“你这啥也没干,就又给你米、又给你衣服,别是...别是...”
女人“别是”了半天,啥也没别出来,别是谋财害命么?财他们没有,一穷二白的两条命,值不值得上几斤米呢。
“白拿人东西,我心里总不踏实。”
王常波宽慰道:“我看那人不错,你别尽把人往坏处想。”
女人叹了口气没说话,自己的老公自己最清楚,一门儿心思扑在画画上,充满了不谙世事的执着,被人卖了还得帮着把钱数清楚。她有些后悔了,当初就不该同意他去找什么出城的活儿,看人家盆钵满盈的回来眼热,可这好处哪里是谁都能赚的。
是夜,女人贴着他耳根道:“要不把东西还回去,咱不去了。”
王常波翻过身来:“吃也吃了,拿也拿了,现在反悔,当人家是好相与的么。”
女人抹了抹眼泪:“当初就不该答应你去,咱们饿就饿点儿,一家四口好好的...”
王常波一句话到嘴边儿,又硬生生的咽了回去,他本想说“要是我回不来,你就找个好人吧,别亏待了孩子。”
可不亏待孩子找谁呢,谁愿意找带着俩孩子的妈,养别人的娃?他把媳妇冰凉的脚揽进自己被窝里暖着:“我一定回来,咱们一家四口还要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