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过两日赵家就要过来拜访,一早,母亲便叫叫丁婶差人将“明月阁”的裁缝请了来。
这时的莉菲亚正在后院的马场,她企图尝试驯服一匹哥哥刚从蒙古买回来的黑骏马,仆人们在两旁好生劝说着,都为这薛大小姐如此的折腾而捏把冷汗。可是这个薛大小姐的脾气大家是知道的,若是惹的她不高兴了,那真是自找苦吃,连老爷都要溺爱的让她三分,做仆人的哪敢在她面前多说个不字,只好候在旁边好声劝说着,眼看着这大小姐就要上马了,马夫给随身丫头使了个眼色,随身丫头便一路小跑的跑去太太屋里禀报了实情,薛太太一听,自是惊吓的要命,腾的一下从太师椅上站了起来,赶忙差人搀扶着赶到马场来。
莉菲亚扽着马的缰绳,黑骏马自是知道背上有人,拼命的撩起了跟头,这蒙古马生性狂野,个头虽然不大,却是敦实的很,莉菲亚被扽的左摇右晃的,幸好吃的少,不然胃里的东西都要被颠出来了。莉菲亚收紧了缰绳,干脆附身附在马的后颈。
薛太太喝令着院里身强力壮的马夫围堵。这个时候,马夫自然是不能轻易靠近的,黑骏马在驯马场继续撩着蹶子。莉菲亚的帽子被甩了下来,头发被折腾的耷拉在脑后,她也顾不得那么多,有意保留着力气,等着马疲惫下来。经过这么一番折腾,她的体力自是消耗巨大,不免有些被动,场面有些不可控。薛太太急得两腿发软,差点昏厥过去。莉菲亚用力的扽住缰绳,死死瞪着马蹬子,根本顾不上旁边的母亲,她知道,此刻要是稍不留神,很有可能就会从马背上被甩下来,照这马的烈性,不踩断她几根肋骨才怪。
马夫也慌了,拿着套马的杆子试图套住马头。却被莉菲亚厉声喝止住了。
“都给我闪开!”
马夫们进退两难,也是没了办法。
只见莉菲亚干脆用手缠住缰绳,索性趴在马背上。双腿狠狠夹了马肚,黑骏马收到信号,便绕着驯马场疯狂的颠跑起来,黑骏马一边跑一边踢着后腿,企图将背上的人驱赶下来。莉菲亚一刻也不敢放松,和黑骏马拼着耐力和时间。黑骏马在马场上发疯一样的奔跑着,若不是薛家马场牢固,它恨不得撞出围栏,逃之夭夭。
一圈、两圈、三圈??莉菲亚也早已筋疲力尽、满头大汗,她咬紧牙关,根本顾不得擦拭额角的汗珠,她咬紧了牙关,等待着黑骏马筋疲力尽。或许是刚才消耗的过大,黑骏马疯狂的折腾了一阵子后,体力不支,慢慢的开始平静下来。莉菲亚也是撑到了尽头,见黑骏马安静下来,赶紧示意马夫拉住缰绳。莉菲亚深吸了口气,转身轻轻拍着马的后颈气喘吁吁地说道:“不错!好样的!看看,你得多受欢迎,这么多人都来围观你。”她转头看着围栏外吓得脸色发青的母亲,朝母亲拧着鼻子。
母亲吓的直冒冷汗,几年都不发脾气的她突然失声吼起来:“你当真是要气死我!这是拼了命的要作践自个啊,尽沾些那些男人们才敢沾染的东西,这要是摔下来,这不是要了我的命么!赶紧给我下来!”薛太太气的直打哆嗦。
莉菲亚纵身一跃,从马上跳下来,一边用手套拍打着身上的马鬃,一边朝栅栏外走来。她朝母亲说道:“哎呀,薛太太就放心吧,在国外,比这再烈的马我也是训的了的。老爷子不是从小就教导我们,遇事不要退缩。”
薛太太气的手抖,也终究说不出什么,只是指着她说道:“以后院子里的马,你一匹都不能碰!”
莉菲亚耸耸肩,嘬着嘴,察觉到母亲确实生气了,于是撒娇似地蹭进薛太太怀前。
“您消消气,消消气,下次不敢了,不敢了啊。”
薛太太不说话,也不抬眼看她。
莉菲亚一把拉住薛太太地胳膊,摇晃着“您看,我这不好好地么?我这大老远地回来了,在家憋得也不知道去哪,就因为骑个马,您这样横眉冷眼儿的,我可是要走啦!再说了,有薛太太在呢,我知道深浅哒。”
薛太太哪招架地住莉菲亚这一套,阴云密布地脸上顿时回暖,“你呀,看看这沾了一身的马鬃,赶紧脱了你身上的这身衣服。下次再这么作践自个儿,我可要告诉你父亲的。”
莉菲娅朝着妈妈嘿嘿一笑,抱住薛夫人的额头就是一吻:“就知道您最疼我了,不像那薛老爷,整天拉着个脸,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的。嘿嘿、嘿嘿。”莉菲亚在薛太太眼前是着实的无赖。
“少给我贫,等哪天你真的闯了祸伤了自个儿,看你还皮得出来么!”,薛太太爱怜的瞪了一眼莉菲娅,抬手用帕子替她擦拭额头的汗珠,继续说道:“瞧瞧你这身儿衣服,我今儿约了裁缝,给你合着身儿的置办几身衣裳,赶快回屋里试试。”薛太太帮着莉菲亚拂去衣服上的褶子。
母女二人一前一后的进了卧室的门。可能是刚才驯马的时候运动的有些激烈,莉菲亚此时已经是口干舌燥,直奔着桌上的茶盘走去,端起茶碗来大口大口的畅饮,哪管得什么裁缝。
裁缝见主家归来,母女二人站了起来。
丁婶将衣服平平整整的摆放在沙发上,低声说了句:“小姐。您的新衣裳。”
端着茶碗的莉菲亚连忙应道:“嗯,谢谢丁婶,您就放那吧,我随便比划比划就成。”
“怎么能随便比划比划呢,小雅,你这回得穿上试试,不合身的话还得麻烦师傅再改改尺寸。”
莉菲亚放下茶碗转过身来,扯过最上面的红色旗袍随便地搭在身上,刚要说着什么,望见站在母亲背后的年轻小裁缝,惊讶的叫出声来:“哎?怎么是你?伊……伊,噢!对,伊娜姆!”莉菲亚越过母亲直接奔到伊娜姆身前。
伊娜姆早在莉菲亚踏进屋子里的时候就发现了她,所以此时的她并没有像莉菲亚一样意外。她笑着点了点头,上前帮莉菲亚撑开衣服,让衣服尽力的贴合在莉菲亚的身上,她轻声说道:“还是建议您穿上试一试,哪里不合身,妈妈好拿捏个尺寸帮您改一改,毕竟是要合身穿的衣服。”
薛太太看了一眼伊娜姆,问道:“你们认识?”
“认识,回来的时候见过。”莉菲亚只顾试着衣服,头也不抬的回应道。
伊娜姆朝薛太太礼貌的点点头。
薛太太似乎对此事也不愿意过问,只顾得和莉非亚说话。“对,这姑娘说的对,你得试一试才合身。”
莉菲亚翻了一个白眼儿,低声嘟囔道:“真麻烦。”,将衣服带进卧室,临关门前,她朝着伊娜姆笑道:“我想应该是合身的。”
好一会儿的功夫莉菲亚才出来,她有些不好意思的念叨着:“还好还好。不肥不瘦的刚刚好。”薛太太笑着问道:“什么刚刚好,你别得过且过的,腰际这里是不是看上去有些宽松了?”她用手指掐着旗袍的腰间说道。
伊娜姆回应道:“我是按照管家吩咐的尺寸裁制的,没想到还是大了些。小姐,您能容我量一量尺寸,好参照着您的身形适时做些改动。”
“哦,不必了,刚刚好,刚刚好。”莉菲亚拒绝着。
“还是亲自量一量定夺好尺寸,毕竟是大礼上的服饰,不能马虎的。”没等莉菲亚说什么,薛太太便容许了伊娜姆的请求。
伊娜姆朝薛太太点点头,转身从袋子里取出软尺,缓缓走到莉菲亚的身前,看着莉菲亚的脸说道:“恭喜您。”
莉菲亚也只是淡淡的笑了笑,在伊娜姆面前将胳膊展开。
伊娜姆缓缓地将米尺拉长,贴近莉菲亚的身前,握着米尺的一端,令一只手绕着莉菲亚的腰际去寻米尺的另一端。莉菲亚极力的伸展着胳膊,转动着眼球悄悄凝视着为她量尺寸的伊娜姆,纯白色的丝巾下,还是那双一如温泉般的眼睛,乌黑浓密的睫毛随着眼睛眨动着。淡青色立领长衫静静地贴合在伊娜姆的颈间,一阵淡淡地清香,和着伊娜姆迎面带过的风在莉菲亚的鼻腔内若隐若现。
伊娜姆极力的贴合着莉菲亚身体的弧度,尽量避免直接碰触到莉菲亚,但正是这似触非触的感觉,让莉菲亚更加觉得不自在,她屏住呼吸,将头稍稍扬起,不再看她。伊娜姆收回盘在她腰间的手臂。将尺寸记住,然后转到她的身后,再次重新拉开米尺,用指尖将米尺一头轻轻按在她的后颈,另一端重新拉开至腰际,手在她的腰间轻轻一点。莉菲亚紧张的稍稍向前倾了一下身体。伊娜姆似乎感觉到了莉菲亚的不适应,放缓了测量的节奏,量的更加仔细了。莉菲亚刚刚被几大口茶水润湿的喉咙,此刻又觉得干涩起来,她清了清喉咙,依旧僵硬的挺直着身体,眼睛注视着他方,不作言语。可能是刚才驯马时还未及调整平稳的呼吸,呼出的气流中竟稍稍带着一丝颤抖。吹动着伊娜姆耳畔的发丝,让伊娜姆下意识的回躲着。
莉菲亚的鼻尖上渗出了细汗,她用手慌张的擦拭了一下,又安分的将手重新展开在半空中支撑着。伊娜姆抬眼望了一眼有些紧张的莉菲亚。“放轻松,再量一下胸围就结束了。”
莉菲亚低头朝伊娜姆笑了笑。不知道自己这会儿到底是怎么了,身体竟僵硬的不受支配了,要知道,以前在军校站军姿时一站就是一上午。听到伊娜姆说还要量胸围,她深吸了口气回应道:“噢,胸围就……就不用了,我自己来就可以了”。莉菲亚放下擎在半空中的手臂,略着额头上的汗滴。
伊娜姆也不抬头看她,将米尺递给莉菲亚,莉菲亚接过米尺,转过身去,快速的量好尺寸用手捏着尺寸递给伊娜姆,伊娜姆接过尺寸看了看,记下尺寸后,将米尺放回到工具袋里。莉菲亚再次清了清喉咙说道:“烦请不要太紧促,宽松些就好。”
伊娜姆整理好工具袋,抬眼看着莉菲亚回道:“好。”
薛太太满意的看着莉菲亚将尺寸量完,朝着伊娜姆的母亲点点头说道:“尺寸合身就好,不能听她的,要不得宽松。那就有劳您了。”
“好,我会抓紧裁制,改好了,我尽快差人送至府上。”伊娜姆的母亲忙做回应。
“不用这么麻烦,您什么时间能裁好?我自己去取就行。”莉菲亚随即追问。
“后天就能裁好。让您亲自去取,那怎么好。还是给您送过来吧。”伊娜姆妈妈推托着。
“没关系,反正后天要出去办事,顺道就捎回来了,就这么说定了,后天中午我过去取,有劳您了。”莉菲亚只管看着伊娜姆的母亲,态度很坚定。
“难得她这次这么上心,那就让她后天去取吧。”薛太太瞧了一眼莉菲亚,朝伊娜姆的母亲说道。
伊娜姆的母亲寒暄了两句,作别了薛太太离开了。
回到家中,伊娜姆按照记好的尺寸小心的拆着行线。妈妈叮嘱道:“行线拆完了我来裁吧,尺寸上得放开一些,不能太贴身”
伊娜姆回道:“为什么?薛太太不是强调要合身么?还是依着薛太太的意思吧,毕竟是大礼要穿的。”
“这薛家小姐的衣服要和着她的心意改,尽管薛太太强调不要宽松,但是毕竟是薛大小姐说的话管用。这婚期已近,免得她不满意反倒给自己找了麻烦。”
伊娜姆只管静静地听着,不作声:“您知道这薛大小姐的准夫家是哪家么?”
“是赵老爷家的大少爷,也是个宅门家,门当户对的。”
“哦。”伊纳姆一边裁着衣服一边应着。
“这汉人家的结亲,留洋回来的学生,还实行什么自由恋爱,听说这薛大小姐和赵家少爷自小就熟络,又一起留了洋,都是一地界儿的生意人,结了连理自然是亲上加亲。比不得咱们回回,托阿訇给找个本本分分的人家,只要勤劳,不沾染那些怪癖,一辈子靠着手艺吃饭就够了。我嫁给你爸爸时,都不知道你爸爸是谁,是你爸爸去我家主动提的亲,双方父母中意了,在阿訇那做了见证就嫁过来了。不过话说回来了,这婚姻啊,就应该讲究个门当户对。”母亲一边收着边,一边说着。
“是么?这么说她和那赵大少爷是同学?”
“八成是吧,这倒不太清楚,咱手艺人,做好自己本分的事情,打听那么多也没用,赶紧做,做完了待她来取,这事就了了,别误了人家的事儿。”
伊娜姆不说话,点点头。沿着刚刚画好的线条裁剪起来。
晚上伊娜姆对着裁好的衣服愣神,好像想起什么似的,顾自笑了起来。母亲端着一碗汤进来,看着出神的伊娜姆,说道:“你要是喜欢这衣服,也挑个中意的颜色给你裁一身,等你爸爸进完料回来,也是时候该考虑考虑你的终身大事了。”
伊娜姆被母亲吓了一跳,听到母亲的话更是有些惊诧,回应道:“我可没想那些。”
“你还嘴硬,哪个姑娘不是幻想着自己也能做一回最美丽的新娘子。娘呀,刚才看见你穿上这身衣服,好看极了。”
伊纳姆知道刚才悄悄试衣服时被母亲看到,不免脸颊绯红“看您,想哪去了?我和那薛家小姐尺寸无差,只是看看那里还有不合适的,再改改。”
母亲知趣的笑了笑。“怎么会有差子,娘裁了大半辈子的衣裳,况且那薛家小姐的尺寸正好和你生的一样,娘就是闭着眼睛也出不了差子。你说的也对,这薛家和赵家都是大户人家,这手艺再熟络儿也是要留心的。”母亲只依着女儿说的。
“您说,这世上的事情真是奇怪,明明毫不相干的两个人,不知不觉的就遇到了。”
“你是说这薛大小姐和赵大少爷么?这就是天意,不管经历了什么,兜兜转转的,肯定是要遇到的。”
“娘,您相信天意么?”
“怎么不相信?那是真主的旨意,不容置疑。”
“就像您遇到爹一样么?也是主的旨意么?”
“当然,主让我们相遇。”
“可是这些年,我觉得您似乎过得并不幸福。”
“怎么不幸福?自从有了你,娘觉得自己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呢。”母亲怜爱的看着伊娜姆,笑的慈祥。可是心里却酸酸的,如伊娜姆所言,嫁过来的这些年,她确实没少受了委屈,起初公婆待自己还好,自从生下了伊娜姆,公婆见是女孩儿,态度便渐渐地转变了,加上多事的小姑对她的一再挖苦刁难,如此一来,就连丈夫对她有时候也是嫌弃的。家人们的欺凌甚至有时让她觉得喘不过气来。直到小姑婚嫁后,也接连生了两个女儿,公婆对她的态度才稍稍缓和些,可是更为悲惨的是,自己竟换了无法生育的毛病。这使得她在家里的地位再也没办法改善了。她在心里独自掂量着这些酸楚,不想让伊娜姆知道。
“希望伊娜姆能让您永远开心、幸福。”伊娜姆微笑的望着母亲。
“也希望我的伊娜姆能永远开心、幸福。”母亲关爱的回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