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二麻子在那冰天雪地里冻手冻脚的走着,他沿着记忆,寻着来时的路。这雪没了歪歪扭扭的小路,留下了高高低低的雪丘。二麻子在这晃眼的雪地里走得满头大汗,他已经无从理会出门时的各种戏谑,还有背后死死盯着他的眼睛,他只知道这白鹿,他一定要去见一眼。
山里雪时的路并不好走,尤其在后山高高低低的小道中,落叶以及光溜溜的石头,踩一脚,又滑下去再正常不过。二麻子把烟杆别在腰里,又踩着柿子树下高高低低的窟窿,折了两根长溜的树干,撑着从山脚爬到了半山腰。再往回看时,日头在每个山头都镶上了金边,白色的山头,金色的山脊,偶有几群乌鸦吱喳的飞过,这崖谷冷清的没有人烟。二麻子不知道那为了寻的白鹿的二拿,这时候就躺僵在崖头下,软塌塌的流着冒着热气的血。
二麻子在去南山村再寻白鹿时兜了圈子,他知道自己应该去做什么,但又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他顺着记忆,摸索着寻了几个山头,寻到那个突兀的山包,太音观石质塔在这白雪中,灰白相间的矗立在那,零落的几尊菩萨被这白雪和石墙围得严严实实。
说起这太音观,便是四乡八壤的乡亲时不时要来的地方,香火延续上千年未曾断过。但凡灵验信徒便在菩萨前摆个瓷碗,上千年过去,这瓷碗越堆越多,从堂内延到了堂外,又从这个菩萨面前延到了另外的菩萨面前。许愿便要取个瓷碗,还愿便要带着十个瓷碗,祖上传下规矩便也是不用多说。
雪后初晴又遇封山,今日的香火便是不够旺。二麻子悄悄的走到观门,叩开这门,寻得师傅便由师傅引着参了所有菩萨,连月老也未曾放过。二麻子参菩萨时虔诚跪拜,然后拿将起一个瓷碗揣在兜里。
要说这算命的去求道问路便要说的过去,南山村他已寻过一次,他不知自己是否会最终寻得白鹿,他只能将这最丁点的希望放在这,虔诚跪拜,二麻子的头磕在这石板上,被冻的冰冷的石板发出清脆的声音,二麻子的额头红彤彤的一片,他有所求却又无迹可求,他有所期待却又不敢期待。他从小便是心念这白鹿,他等了几十年,祖辈没有告诉他,二拿没有告诉他,陈家老爷子没有告诉他,而知道真相的人便也不会跟他再说。
除了了了心愿,二麻子发现自己无计可施。这白鹿不会兀自出现在他面前,他便是用尽全力也便是不知结果。“已经赌上了自己,索性一赌到底,输赢自看天意”。二麻子心里想,背着手从石围墙望着这日头,又望着这雪下万千,拜过菩萨后,他不知自己现在要去哪里,以后要去哪里。
二麻子望着这深山的大雪出了神,眼睛眨也不眨的空无一物,背后的师傅此时开了口,“雪初毋掩许多愁,星朗明月鹿回头,得望北城晴空里,尔往莫思身何处。”二麻子听到这师傅站定在他身后,喃喃的这几句,没有答话,心里却是一遍一遍的重复着,“尔往莫思身何处,尔往莫思身何处……”
终于二麻子定了神,才发现脚已经被地上覆的雪冻的没了知觉,他跺跺脚,拜别师傅,又从这后山滚滚爬爬的下了山,直奔南山村去了。南山村被这大雪冻住了一切,连孩子玩雪的声音也被冻的瓷实清亮,但除此之外,也冻住了人烟。
二麻子没有敲门,直接推开了二拿叔的门,因为此时他在村子里,只有二拿叔给他透露过消息,他便直奔过去,进了屋却发现二拿人不见了。屋子里弥散着潮漉漉的味道,周遭除了因这油渍发黑的锅碗瓢盆,再也没甚家什。床头打了补丁褥子也已经破破败败,棉絮已经从粗大的针孔中抽缩了出来。
佛龛旁边不知为何多了一只瓷质白鹿,二麻子仔细的看着这白鹿,这白鹿与陈家石白鹿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那在一旁丛丛跳动的烛火,把二麻子的影子放大又缩小,二拿叔不在,二麻子便不再多停留,他出了门,顺着门前雪地的脚印便寻了去。
他走的冒汗,又被这雪冷的天气灌了进去,又哆哆嗦嗦的打着冷颤,把脖子缩的更紧了。二麻子以为顺着二拿的脚印便能寻到他,结果这脚印延伸到这个山头,又延伸到那个山头,中间还夹杂着滑倒雪地里二拿的身形,却怎么也找不到这个人。
而二拿叔的屋子,烛火却在这时将整个屋子燃了起来,从屋梁上,窗户缝拼命的往外跑着烟,那烟便是整个南山村都望得见,那烟被这雪冻住了,直冲着日头冲了上去。二麻子愣住了,看到七七八八的人围了过去,他们弯着腰叫喊着,他们口里喊的是什么,手又向冲过来的人群招呼着,四散开跑到自家屋子,拿着桶水远远的向着屋子泼了去,又看到有人提着木桶被滑倒,水哗的泼到自己身上。这时,火舌从屋子里冲了出来,把这雪映的通红,把山头的柿子树映的通红,又把救火的人映的通红,在这白茫茫的世界里,人们铲着雪往那屋子中使劲的扔过去,雪化了,变成了一股黑烟。火红的火,浓黑的烟,相互环绕着,谁都不让靠近。
而在崖下的二拿孤荡的魂魄,在半空中看着大家救火,看着二麻子走到了他走过的地方,无奈的转身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