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麻子几十年风雨,算尽他人命运,这时直愣愣的看着二拿叔家通红的屋子,他知道二拿叔不在屋子,但是救火的乡亲不知道,他望着那直冲云霄的火光,还有呛鼻的烟直冲着老天冲了出去,又慢慢散开,又慢慢变淡。
乡亲的吼喊声变弱了,火光满满滋滋的变成的白气,烟从黑乎乎变成了青白的颜色,乡亲的动作变慢了,有些人歪扭着靠在柿子树下,望着黑黢黢的屋子发呆,有些婆姨三三两两聚拢在一起指着这黑黢黢的屋子不知道说些什么。二拿叔的屋子烧了,二拿叔的魂魄也无奈的走了,留下了倒将在废墟下的瓷白鹿,无人知晓。这白鹿的角便也被水火弄的折了。
二麻子算尽他人一生,没算个通透,对自己确也未能算个明白。他望着这白花花的大地,又望着二拿叔这雪围着二拿叔的屋子,弯弯曲曲的成了个鹿的形状,二麻子僵住了,这僵住不是被寒冷冻僵,是脑袋瓜里那漫天的想法被冻僵直。
他想到他给很多人算过命,唯独不给自己占卜,他想到了有人因算准高兴通传他的铺子,他想到了因为算不准被人指着鼻子问候祖先。他想到了他那个像山一样的婆姨,言辞坚决哭闹着啪啪的抽打着自己,他想到了他在祖辈怀里时仰着头眼巴的看着那一脸胡茬,他又想到那条寻常人寻不到的那条小路。
“回去吧,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回去吧,别再去找白鹿了,回去吧……回去吧……”他似乎听到了祖辈的声音,模糊却又坚定。
“不,俺不能回,俺从小就在等白鹿等了这么多年,白鹿今日要出现了,俺一定要见到白鹿才死心。俺不知道这白鹿于俺有什么意义,但是俺就是愿意守着,守着俺心里的夙愿,了此一生便罢。”二麻子顺着声音回了去。清晰且倔强。
“回去吧……于你不好”
“便是不好又能怎样?”
“你将失去一切”
“便是没了一切又如何?”
二麻子身后的声音没有了,留下了一阵叹息随着一阵清风,将那缕青烟吹到山头。“便是没了一切,也便没了俺……”二麻子心里说出了下半句。
二麻子决计要去寻白鹿时,从铺子迈出来的第一步,他便知道了这一步迈出去,他便是孑然一身,他的余光扫过了那座大山,扫过了那镶了金边的雪,扫过了人们背后叽叽喳喳,这一切已经与他无关。
摆平了这缥缈的声音,二麻子便寻着雪里的步子在崖头间窜上窜下,他又怔住了,那白雪上的几滴鲜红的血。那片崖头上的雪,分明的有个痕迹滑了下去,在那痕迹中,夹杂着一溜的血痕,顺着崖头延伸了出去。二麻子趴在崖头往下看着,看着崖下头那个人形,他睁大了眼,赶忙爬将回来,坐在那血痕上,又探着身子瞪大眼睛看了去,所有的线索都断了。
他顺着崖底滑了下去,于他而言,无论二拿叔,无论陈家老爷子,都是他所知道与白鹿有关的人,二拿叔死了,线索到这里便终结了。而他不知道的,陈家老爷子也西去了,这世上,可能也就他一个人在找石白鹿。他不知道在百十年前,有个同样的人,从山的这头爬到山的那头,从崖头到崖底,从这个镇子到那个镇子,他们做着同样的事情,他们都经历着绝望,他们又把这绝望敲的粉碎,重新鼓起勇气,再继续寻找,再继续等待。
二麻子累了,他坐在二拿叔尸首旁的柿子树下,仰着头透过柿子树枝丫望着天,唯一没被冻掉的柿子红澄澄的柿子,那圆坨坨的一抹红,遮了大半个天,远处的云从柿子这边穿到了柿子那边,随着风缓缓的往前走着,又穿过树杈,穿过了整个树梢,跳到了另外的树梢。二麻子摊手就这样看着天,树枝上的冰溜子一排排,将树枝撑的变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