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岁那年,我被陆家的大少夫人卖到了青楼。
这个地方到处充斥着脂粉香气,宽敞的一间房子里站着好几个姑娘,和我一样战战兢兢。前院传来一阵阵笑声,有女子的娇笑和男人的哈哈大笑,中间掺杂两句露骨的娇嗔。
老鸨吴妈妈一见我便乐开了花,对人贩子千万确认:“这姑娘不是什么大来头吧?看着端端正正,气质非凡,你可别给我惹麻烦来的!”
人贩子道:“吴妈妈放心,我办事你还不了解?“这丫头不安分勾引少爷,让少奶奶赶出来的!从前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不过家里早没落了。您就放心吧!”
这一批卖进来的总共五个丫头,都是粗使丫头犯了错的,三个次的做四等姑娘,负责伴歌伴舞打杂,一个三等的在外头拉客,我是唯一一等的姑娘,算是头牌了。
五个丫头都哭得厉害,吴妈妈刚让人把她们松绑,就有人要撞墙跳井。吴妈妈冷笑一声,也不管她们怎么闹,直接招呼四五个壮汉把人拎进柴房锁起来,不给吃喝,就不管不问了。
过了整整一天,我们早就哭累了,脾气也发够了,几个人歪在柴木旁聊起天来。
“我们……怎么办?”
“能怎么办啊!”一个丫头又哭起来,一边还骂道:“我们那黑心的夫人,有些姿色的都让她害了。自己人老珠黄留不住人,活该!”
大家跟着把主子大骂了一顿,倒不是主子们个个可恶,只是在这漫漫绝望中不想安静下来。
晚上吴妈妈来收人时,大家也饿极了,乖乖跟着去吃饭。青楼的饭菜很好,比陆家的年夜饭还要丰盛,几个人都吃得饱饱的,吴妈妈才满意地笑道:“丫头们,今晚先在兰居住下,把自己收拾齐整了,三天以后预备接客。”又转过头对身边的女人说:“先教说话,一个个闷葫芦,没趣。”
说完忽然看了我一眼,问:“你叫什么?”
我低头不看她,小声道:“林明玉。”
那是我从前的名字,后来在陆家改成喜儿。
吴妈妈想了一想,大红的嘴唇勾起笑来:“秋霜丫头不是闹吗?以后这明玉就叫秋玉!让她也明白,我这里缺了她自然有好的补上!”
看来是哪个头牌孤高自许,惹吴妈妈不快,她要用我来打压。
我低着头不言不语,只跟着大家到兰居一起收拾床铺,沐浴更衣。送来的衣裳是掺丝的水红衫子,桃色的腰带,外罩一件浅粉的薄纱,衬得人妩媚动人。我安安静静地坐在镜子前描眉,眉尾浅浅地上扬,再抹上胭脂,擦好香粉,望着镜子里梳妆打扮好的自己微微一笑:林明玉,好久不见。
那四个丫头看吴妈妈待我不同,本就心有不满,现在看我不哭不闹地为接客做准备,以为我自持高傲洋洋得意,又是鄙夷又是嫉妒,免不了许多冷嘲热讽。
说来好笑,都是认了怂的,偏还五十步笑百步。脱衣解带前稍作推扯的济女就更高尚了?
傍晚兰居里忽然传出刺耳的尖叫声,几个丫头脸色惨白地往外跑,边跑边嚷嚷:“死人了!死人了!”
吴妈妈听着动静气呼呼地赶过来,劈头一巴掌打在一个丫头脸上,尖声骂道:“死了娘的!嚷嚷什么?吓走了客人把你们都扔去喂蛇!”
被打的丫头捂着脸,唯唯诺诺,抽泣道:“那个秋玉,上吊了!”
送来的丫头想不开的多,吴妈妈都习以为常了,可这个秋玉她看中了要做头牌的,如果死了可就亏大发了。况且这第一天好吃好喝的,还没开始教规矩呢,她寻什么死呢?
“小蹄子!老娘好吃好喝伺候着,还上吊添晦气!”
吴妈妈骂骂咧咧地进屋去看,见人没死,气先消了大半,招呼身边的人:“把依依叫来,其他人带出去。”
依依是青楼的女医,对这些事十分熟悉,只扎了几针,没一会我便醒来了。
吴妈妈已经是一脸的仁慈和心疼,轻声细语地问:“丫头,怎么就想不开呢?”手里端着一杯牛乳茶,奶香味十足,闻着就让人发馋。她伸手要喂我喝,我心里瞧不起她,转过头躲开了。
她轻轻叹了口气,让我觉得有些愧疚,第一回拂了别人脸面,心里有些不自在,便又说:“我不爱喝牛乳茶。”
吴妈妈没答话,只是替我掖好被角,放低声音道:“我知道清白人家的姑娘都不愿意到这里来,何况你这种大户人家出生?”说着自己垂下泪来,“这几个丫头我一眼就瞧上你了,打心眼里喜欢,你要是不想接客,咱们不接就是,何必寻死呢?”
原来这里还能不接客?我吃惊地望着她,连忙要下地磕头,“吴妈妈大恩大德,明玉做牛做马必将报答!”
吴妈妈按住我,一边让我躺着休息,一边为难地说道:“我虽然管事,可只能不让你接客,也不好白养着你,对老板也不好交待。只有一个要求。”
“只要不接客,妈妈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我想你琴棋书画都会一些吧?以后跟着琴师学学,专为这楼里演奏,虽然也见人,但绝不叫你接客,也不让人唐突你,如何?”
在这里演奏,外人眼里也是济女,名声也不好,可是眼下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我不敢违逆吴妈妈,又听她信誓旦旦,只好答应下来。
安慰好林明玉,吴妈妈转身离开,谁也没有看见她嘴角的冷笑。哼,不接客,一时抹不开脸面,在这楼里天长日久,耳濡目染的,什么廉耻什么脸面,早晚都会丢掉的!你只要露了脸,见惯了风花雪月,再出个高价,不怕你不身陷泥潭。
短短两个月过去,所有人都习惯了楼里的脂粉香,听惯了打情骂俏的荤话,有的丫头已经接了客,就更加没羞没臊起来。我怕自己会深陷其中,早早搬到别处住,身边是几个二等的雅技,虽然接客,但不至于太没廉耻。
这天演奏完,我正准备回去吃晚饭,远远走来一个书生,身材削瘦,长得倒是俊俏风流,可行动间又有点笨笨的可爱。见他和往来的人气质大不相同,想着是新客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