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繁华的城市霓虹灯光闪耀，有的人打着哈欠放下手头的工作钻进被窝，有的人刚刚开始奢侈迷乱的夜生活。
下午两人买了不少新鲜蔬菜，时越在厨房忙碌，客厅里电视开着，丁然懒散地坐在沙发上看向电视机的方向，目光却没聚焦。
砰砰砰——
忽然响起敲门声。
这个时候谁会来？丁然穿好鞋去开门，一个黑黝黝的纤瘦身影站在楼道里，见门开了，腼腆地朝来人笑。
——天真又瘆人的笑容。
“丁然哥哥，昨天没敲门就进了你家，看你好像生气了，今天改正。”
丁然愣了一下，侧身让她进来。
忍不住腹诽：小生魂还走门，真把自己当活人了？到底没说出来，怕伤了小家伙的心。
小家伙没动，仰着脑袋，满怀期待又小心翼翼地问：“我妈妈……她说什么了吗？”
小女孩死气沉沉的眼睛被蓬乱的头发遮了一半，乌黑的瞳仁第一次出现了光，她手指不自觉地捻着黑的发亮的衣角，紧张的模样让她狰狞的外表看起来少了几分可怖。
组织了很久的语言梗在了喉间，丁然心头涌上酸楚，嘴巴张了张，道，“……进来说。”
丁然关上门，转身蹲下和敏敏平视，她温和地开口，“我今天去找了你妈妈，她……她很爱你，也很想念你。”
“真的吗？”敏敏眼中的光亮更盛，“我也想她，从很小的时候就想了！”
丁然不敢看小女孩的充满希冀的眼睛，闭上眼，又想起上午那个女人平静决绝的背影。
女人神色如常，仿佛在述说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还请丁同学一定记住，逝者已逝，我赵嘉嘉从不认识什么敏敏，我只有一个孩子，他叫晨晨，是个男孩。”
缓缓睁开眼睛，丁然声音艰涩，“……对不起敏敏，我骗了你。”
敏敏显然在状况外，不明所以地睁大了眼睛。
“……你的母亲，她并不愿意……拥抱你。”
丁然选了个委婉的说法，她不能因为敏敏是个孩子就欺骗她，她有知晓事实的权利。
“怎，怎么会呢，你刚才不是说……”
敏敏愕然，渐渐明白过来，丁然面上的肃然，说话时的欲言又止，都有了解释。
这个懂事的不像话的六岁小女孩，提前见识了这个世界的黑暗，惯会察言观色，最应抱怨命运的不公，可直到这一刻，丁然也没从她的脸上看到一丝类似于愤恨的情绪。
任何安慰的语言在敏敏面前都是苍白无力的。
丁然叹口气，上前一步，轻轻拥住了这个渴望被爱的女孩。
世界没你想的那么好，世界也没你想的那么坏，你过来，来我身边。
母亲抛弃你，时光摧毁你，没关系，我拥抱你。
时越端了盘炒菜从厨房出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敏敏在丁然怀里泣不成声，少年紧抿着唇，一下一下轻拍敏敏的后背。
时越正对着少年微微弓起的，瘦削的脊背，心中冰冷坚硬的弦被谁拨动了。
敏敏抹抹眼泪，从丁然怀里退出来，认真道，“丁然哥哥，你帮了我，我也帮你一次。”
只见敏敏周围有细微的红光在慢慢汇聚，随着光芒越来越盛，丁然猛的反应过来她在做什么，惊道，“自毁魂体！敏敏，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自毁魂体是大凶的行为，不能投胎，入不了轮回，生魂自此便灰飞烟灭，消失在尘世。
丁然伸出手想阻止她，却只抓到一片空气。
“时越！”她大喊，“你快阻止她，她这是自杀！”
闻言而来的时越摇头，“我的术法在这个世界被限制了些，不能发挥出全部，无能为力。”
丁然摸出手机，手忙脚乱地打给周意，“姐，敏敏她……”
“慌什么，不就是自杀么，然然，我是怎么教你的？”周意的语气似有不悦。
丁然冷静下来，甚至还扯出了一抹笑，“好，我不慌，那你告诉我怎么救她。”
“救她？救了她你还怎么去往九星大陆？”周意言语轻松，“打开九星大陆的入口需要一个心灵澄澈的生魂自愿献出魂体，我可是找了十年才找到了这么一个。”
丁然攥紧了手指，“……如果要牺牲不相干的人，我倒宁愿不去。”
什么帮敏敏实现愿望，都是幌子，不过是骗取这个单纯的孩子的信任，让她心甘情愿死第二次。
她不是容易心软的人，战士是周意赠与她的标签。过去十年里她一次次出任务，每天接受高强度的训练，见识了人性的无知，贪婪，欲望，在杀戮和斗争中头破血流地成长。
唯独面对孩子，面对像敏敏这样娇小又纯粹的灵魂时，她才存了几分歉疚和真心。
“哎呀呀，然然，跟你说了多少遍了，不要感情用事，什么都不能阻止你去往九星大陆，一个只和你见过两面的小生魂而已，不值一提。”周意身体陷在柔软的沙发里，百无聊赖地摆弄着刚做的指甲。
敏敏的魂体逐渐透明，丁然知道自己阻止不了，不再挣扎。周意从一开始就设计好了一切，什么都没透露给她，可笑的是她一直以为自己给了这个无依无靠的小女孩久违的温暖，却不想成就了她飞蛾扑火的一腔孤勇。
周意咯咯笑出声，“时间到了呢，然然，你终于可以去找回你的过去了。”
她笑得越发大声，笑声通过电流散播在空气中，尖利刺耳，惹得不远处静默的时越微微蹙眉。
“然然，不用留情，挡你的路的都该死，最好啊，能把九星大陆搅个天翻地覆！”
丁然扔了手机，不去管笑得像个疯子的年轻女人，她紧盯着敏敏，看着那个小小的身体逐渐消失，突然眼前一黑，意识在逐渐流失。
一片黑暗中，似乎听到一个细细小小的声音，在道谢——
“丁然哥哥，谢谢你，很温暖。”
丁然努力张嘴想说些什么，却是徒劳，彻底迷失在了黑暗里。
……
世界归于平静，电视机兀自开着，房子里空无一人，那一桌刚做好的饭菜还冒着热气，无人问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