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太医,这是怎么回事,然然都昏迷七天了还未苏醒?”女子的声音带了薄怒。
“这……公子虽是伤了脑袋,但身体强健,并未伤及根本,怎会一直昏迷不醒,老臣也想不通啊……”冯太医战战兢兢道。
“本将军请你过来是听你说这些的?!什么太医院最有能耐的太医,依我看都是放屁!然然若醒不过来,我唯你是问!”
想到了什么,女子又气道,“时擎禹那昏庸小儿,纵容他的胞弟伤害我家然然,等然然苏醒,本将军定要进宫讨个公道!”
冯太医抖得如筛糠般,这种朝堂秘辛为何要让他听到啊啊啊,当朝女将军直呼皇上名讳,且出言不逊,这是杀头的大罪啊啊啊!
丁然被嘈杂的声音吵的蹙眉,眼皮沉重,费力睁开,映入眼帘的是完全陌生的世界。
沈蕙顾不得责骂冯太医,三两步走到床边,喜道,“然然,我的然然,终于醒了,是母亲不好,母亲没照顾好你……”
三十来岁的女人上身着一件湘妃色短袖窄衣,下身穿湖蓝色长裙,外罩一件绛紫色对襟长衫,衣饰不甚繁琐,贵气间带了几分英气,不似寻常女子柔弱婉约,发髻利落,透着一股子凌厉。
丁然慢吞吞地坐起来,盯着面前的女人,满脸戒备。
还未完全回神,脑中一阵绞痛,万马奔腾在记忆的荒原,陌生的记忆呼啸而来,丁然抱着脑袋轻呼出声。
沈蕙见此连忙招呼冯太医上前,“然然你感觉怎么样,是头疼吗?冯太医,你快看看是怎么回事?”
冯太医擦了擦额头上的虚汗,伸手要为这位少年公子诊脉,却被丁然一把拂开衣袖。
再睁眼时,眼中已是一片清明,丁然迅速进入状态,将古人文绉绉的语调学了个十成十,“我已无恙,不劳烦冯太医了。”
听此,沈蕙大惊,“……然然,你……你好了?”
冯太医也是大骇,这位丁公子自小便神志不清,虽投生了个好人家,生了副倾国倾城的容貌,却是人无完人,是北越远近闻名的傻子废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可这……观其神情形态,倾国倾城是不假,说人是傻子可就过分了,明显与传闻不符嘛。
丁然淡淡道,“儿子的身子已经痊愈,母亲不必挂怀。”
这具身体也叫丁然,是北越国唯一的女将军沈蕙之女,沈蕙年轻时与闻名天下的才子丁清河成婚,却不想生下的孩子是个傻子。原身本是个容貌倾城的女子,后父亲丁清河意外身死,家中无长子,她便扮了男装。
沈蕙从震惊中回过神,要强了一辈子的女人,几乎要喜极而泣,“然然,我的儿啊……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沈蕙重赏了冯太医,又令下人将其好生送走,喝退了边上侯着的下人,复又回来亲昵地拉着丁然的手,关切道,“然然好了,这身子可要好好补一补,想吃什么和母亲说,我吩咐下人去做。”
昔日叱咤疆场的女将军不过是一个普通的母亲,号令三军的飒爽英姿在自己的孩子面前尽数化为了一腔柔情。
丁然忽然有点理解敏敏为什么那么渴求母亲的爱了。
忽然多出个母亲,丁然有点不习惯,她淡笑道,“儿子的身子已经大好了,吃食全凭母亲做主。”
听她自称“儿子”,沈蕙先是恍惚,想到十多年来丁然的际遇,不由愧疚万分,悲从中来。
“然然,此处无外人……唉,罢了,小心些总归没错。”
沈蕙轻拍了几下丁然的手背,“你安心歇着,母亲去吩咐厨子做些滋补的东西。”
丁然却是反手抓住了沈蕙,“母亲,平日里伺候我的浣容姑姑现在何处,我有些事要问一问她。”
沈蕙叹道,“要说这浣容,也是个忠心的,那淮南王要欺负于你,若不是浣容相护,你要脱险可就难了。”
丁然心中冷笑,什么护她脱险,明明浣容才是害她落水的罪魁祸首,这是欺负她是傻子呢,把一切罪责推到淮南王身上,自己摘了个干干净净!
面上却没有显露分毫,只道,“母亲唤她过来便是。”
沈蕙未做他想,只当是女儿与浣容亲近,嘱咐丁然好好休息便离开了。
过了约一炷香的时间,一个挽着寻常妇人发髻,身着深碧色对襟衣裙的妇人进了屋来,边走边道,“公子,您可算醒了,奴可是万分担心你啊!”
急切又大声,像是说给门外的什么人听的。
“哦?”丁然惊奇,“我醒不过来不是更好,如此,姑姑十多年来对我所行之事不就沉寂于人世,无人知晓了吗?”
根据原身的记忆,这浣容实在是个心肠毒辣的主儿,沈蕙平日里事务繁忙,顾不上时时刻刻盯着自己的女儿,她便费尽心机取得了这位女将军的信任,成了贴身伺候的姑姑。
原来的丁然又是个痴傻的性子,更纵得她肆无忌惮地偷盗原主屋里的首饰器具,每每心情烦躁之时就用细细的银针扎她的手臂、脊背泄愤,疼的在地上打滚却又留不下明显的痕迹。她独揽大权,对沈蕙称为了隐瞒丁然的女子身份,绝不让其他丫鬟小厮近丁然的身,旁人只道将军府的公子有个忠心耿耿的下人,真真是半分看不出来她的蛇蝎心肠。
丁然这是遇上了现实版的容嬷嬷。
贴身伺候多年,浣容立刻意识到不对,“你,你不是那个傻子,你是谁?”
丁然轻笑,美眸流转,灵动中带了分冷意,“怎么,姑姑连我都不认识了?难不成是心虚了?”
浣容睁大了眼睛,一脸惊骇,指着床板上的人语无伦次,“你,你……不傻了?”
丁然慢条斯理地掀开被子,穿上偏大的男人穿的鞋,随手拿过挂在一旁的鸦青色的外袍披上。
缓缓走至浣容身旁,轻轻抬起她的下巴。
“是啊姑姑,我好了呢。”
浣容只觉得面前的人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与那个任她欺负的傻子截然不同,脊背爬上寒意,她颤声说,“公子身体康健,奴,奴不胜欢喜。”
“是吗?”丁然慢条斯理地拔下她的发簪,略一用力,翠绿色的簪子折成两节,掉落在地。丁然挑眉,目光中闪过猎物入网的兴奋,她一把揪住浣容散落的长发,起身用力向外拖拽。
头皮撕扯的痛混合心虚和恐惧让浣容身体不住地颤抖,北越国民风开放,提倡男女平等,女子可在朝为官,但却极重视尊卑,凡为奴者不得以下犯上。浣容不敢反抗,任由丁然将她拖到了宽敞的院子中央。
丁然不再痴傻的消息还未传开,守在门外的丫头侍卫,还有不远处忙碌的小厮,见到这幅场景皆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惊愕地长大了嘴巴,却骇于少年公子身上凛然的气势,无人敢上前。
沈蕙闻声赶来,不解蹙眉道,“然然,你这是作甚?”
浣容看到沈蕙,仿佛抓到了一线生机,“将军,将军救奴!”
丁然一脚把她踹在地上,她淡声同沈蕙道,“还请母亲将府上的下人都唤到院中。”
上好绸缎制成的雪白的靴子在形容狼狈的妇人脸上轻轻研磨,“有些事情,还是公之于众的好。”
或许是心意相通,加之丁然本就厌烦恃强凌弱之人,原主的仇,她便帮她报上一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