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降临,大泽乡的村庄却灯火通明,深藏于庄园之内的大包稻米,被江远以无比豪爽的姿态,直接给挨家挨户地分了过去,而那些主动入伙的新兵,则得到可以多捧两斗的福利。
他并不担心分赃不均的问题,老里正那么多和村民们勾心斗角的经验,他完全有足够的能力,可以把这些事处理得妥妥当当,让每户人家都心满意足,没有怨言地接受分到的粮食。
大泽乡的农民们很高兴,甚至已经隐约到了狂欢的程度,大泽乡遵照秦国的惯例,所有地租粮税按二税一收取,平民们饿不死,但也只是饿不死的程度。
如今,突然有这么多稻米粮食被分发下来,这份家里终于有余粮的狂喜,对于这广大的劳苦大众来说,是远胜于家里添丁进口的好事情。
尤其是那些被允许多分两斗的义军新兵,他们就像是义军的活招牌,进义军就能有粮食领,这种不知道谁传出来的谣言,正在大泽乡的家家户户中流传。
大泽乡,真的开始变成了义军的支持地了。
但江远可笑不出来,他有麻烦了,在此刻,在面前,在自己的老大身上,江远可没想到,田臧说的权力争斗,竟然来得这么快这么猛,如同滔天巨浪般就要把他吞噬。
庄园的三进门大堂之内,陈胜和吴广端正地坐在厅堂上,葛婴朱房,胡武田臧四人,相对而落座,依然隐隐形成双方对立之势,江远则可怜兮兮地站在中间,一幅咸鱼的模样。
“江远玩意,是你把那些粮食,散给那些村民的?”陈胜的声音低沉而洪亮,就像是雷霆在厅中回响:“谁容许你这么做了,你不知道,那些粮食都属于义军吗!”
“陈胜头领,那些粮食不是我的战利品吗,竟然是我的战利品,那我当然可以随意处置。”江远深吸一口气,试着从道理上争辩:“而且我也只分了那么一些,剩下的全都——”
“混账!”
陈胜发出了一声怒吼,那包含了巨大愤怒的吼声,如同砸过来的砖头般,让江远脸庞发麻,身躯庞大的蛮兽抬起手握拳,随后狠狠砸下去,他身旁摆着茶壶的小方桌化作残骸。
“你以为你是哪根葱!江远玩意!你就是个虾米玩意!不!你就是个豆芽玩意!不!你什么玩意都不是!你怎么敢!你怎么敢把随随便便,就把粮食给那样分出去!”
陈胜在咆哮,他的声音充盈了难以言喻的暴怒,更加悲哀的是,江远发现自己根本分不清楚,陈胜是在为自己分粮于民而生气,又或者只是在借势,打压身为吴广势力的自己。
很绝望,很尴尬,该死的,那些穿越者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为什么他们一穿越,就会变成精通人心,擅长政治的老油条,而自己,就算穿越了也还是根废柴?
“呼……”陈胜的怒吼渐渐平息,那张绿油油的脸上,看不出他现在是暴怒后的平静,还是在为另一场暴怒做准备:“江远玩意,你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陈胜头领,江远此事处理得,确实有些逾越胡来了,不过,他并非抱有恶意。”一直沉默不语的吴广,终于拱拱手插话道:“他只是年轻气盛,想得太过简单直率了。”
“哼,吴广,你说的确实有点道理,江远玩意,你知道错了吗?”陈胜闷哼一声,他庞大的身躯向后靠去,特意为蛮兽设计的木椅发出一声哀鸣:“你知道自己错在哪了吗?”
“呃,两位头领,我错在……错在不应该,随随便便处置那些粮食?”江远咂咂嘴,思索着缓缓回答道:“我……太没规矩了?不过话说回来,我们义军现在,也没有成文的规矩啊?”
“陈胜头领!你听听!江远玩意根本就在反省!”朱房猛地窜出来,就仿佛是在漫长冬季后,终于等到了猎物的猎人:“我建议!狠狠打他五十棍!让他好好地涨涨记性!”
“朱房……你多大了?”江远震惊地看向朱房:“你是孩童吗?你看着像被欺负之后,不满地向长辈抱怨的小鬼,唔,不,仔细想想,小鬼都比你要精明一些啊。”
“江远玩意!你这没脸没皮的杂种————”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吵什么吵,陈胜头领还没有发话呢。”吴广捏着自己的鼻梁,手指轻轻滑动顺着上面的毛:“陈胜头领,江远已经知错了,该怎么处置他比较好?”
“哼,江远玩意,死罪不至于,你给我滚到房间里,好好反省自己的过错!等到我和吴广觉得你悔过,允许你出来,你才可以出来!”陈胜闷哼一声,做出了最后的判决。
江远眨眨眼睛,看着面前朱房那得意的姿态,听着陈胜那意味不明的处置,某种强烈的荒诞感自心中升腾而起,这真的是野心勃勃的起义军吗,这怎么看都像是小学的班级啊。
“江远,你的回应呢?别站在那里,又傻乎乎地出神。”吴广略带疲惫的声音,打断了江远的神游天外,把他拉回荒诞的现实:“陈胜头领,还在等着你的回答呢。”
“唔,当然当然,陈胜头领的安排,我当然会遵从。”江远反应过来,他连连行礼,尽可能压住不断从心里涌上来,几乎就要喷薄而出的笑意:“我这就好好反省,好好反思自己的罪过。”
他很想笑,那位伟人说得果然没错,单纯由农民主导的变革,自有其巨大的局限性,他们拥有着如同火山般的力量,但却往往很容易小富即安。
事态发展到现在这种程度,就算是对于政治斗争十分迟钝的江远,也意识到了陈胜的计划,他根本不在乎那些粮食,只不过是想要借那些粮食,把自己从义军的核心层里赶出去。
但赶出去就赶出去,他又不敢自己把自己弄死,害怕这样会和吴广彻底闹翻,拥有谋划之智的吴广对义军来说,拥有十分重要的作用,最后,就是这样一个不上不下的结果。
“嗯,这就对了。”看着貌似非常恭敬的江远,陈胜瞄瞄身旁吴广的表情,确认了两人都不敢对自己提出异议后,他满意地点了点头:“你要好好反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