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从天而降的铁石炮弹当场打爆,算是相当幸运的死法,至少他们在感受到痛苦之前,所有意识就全部被消磨粉碎,成为一缕随风摇曳,最后消散于明亮日光下的魂灵。
那些铁石碎块刺穿身体,却又不至于当场死亡的新兵,才是最不幸的那群人,他们发出哀鸣和惨叫,倒在地上无人救援,只能被迫等待死亡的降临。
从县城外通往笔直长街,在此刻化作地狱,无数残缺不全的血肉,仿佛地毯般铺洒在水泥路上,血腥味,哀鸣声,无数庞大的信息量,如同潮水般汇进江远的脑海之中。
匍匐于地,慎重地向县衙爬行,蛇形,要爬出一个灵巧的蛇形,江远的意识就如同煮糊的粥,什么理性的思考都没有,只剩下朦胧而又模糊的行动本能。
大秦的每座县城,都由浮空城咸阳上的模板建造,因而,几乎每座县城的布局都完全相同,横平竖直的街道画出无数方格,中心则是县城的中枢,即负责处理县城日常事务的县衙。
八百米,换算成江远所熟悉的长度单位,从进入县城到触及县衙,只需要大概八百米笔直的街道,访客就能直接抵达县衙的大门前。
由于县城横平竖直到死板的街道设计,不管从哪个方向进入县城,都只需要八百米的直线道路,在平时,这不过是十几分钟步行,就能全部走完的长度,根本就不值一提。
但现在,别说把这八百米全部走完了,江远觉得自己怕不是,随时都会横死在半路中间。
他在艰难地爬行,对于生存的强烈渴望,让谋划之智以一种奇特的形态开始运作,将那些关于蛇状爬行的知识,以天授学识的方式,传递给了江远身边,那些未被剧痛困扰的新兵。
一个,两个,新兵们开始意识到些什么,或者说,江远在无形中,对他们下达了强硬的命令,混乱的意识变得冷静,他们不再慌乱,迅速趴下,在地上咬紧牙关爬向县衙。
“轰————”
“轰————”
铁石炮弹还在不断发射,仍然不断有人被击中,然后化作一滩滩鲜红的血肉,但不再有恐慌,新兵们的负面情感,被以一种诡异的方式压制,他们被江远强迫保持冷静。
这不像是谋划之智,反而更像是气血之勇的变种,不过,江远本人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正处于某种奇异的平和混乱之中,颇有种老僧入定无觉无知的味道。
当恐惧和不安被从心灵中剥夺,只剩下平静和默然时,新兵们化为执行命令的高效机器,他们毫无形象,就像趴在地上的蝗虫般,快速高效地向着县衙爬过去。
铁石炮弹发射的间隔越来越短,县衙内的守军,似乎也注意到了这批快速逼近的外敌,他们试图通过加快发射铁石炮弹,来组织这批敌人靠近县衙,但很遗憾,收效甚微。
诡异的冷静,诡异的淡然,江远夹着义军的旗帜,爬到了县衙前的空地上,原本覆盖其上的建筑依然升空,只剩下满地接口和空洞。
铁石炮弹不断从天而降,锋利的碎块在空中肆意飞舞,但江远有如神助,无数碎块在他的周身飞舞,没有一块能近他的身,他就那样站立于此,仿佛神灵。
义军的旗帜被他展开,陈字大旗在风中激荡飞舞,江远抬起手,把那面旗帜刺进地面的接口,一种奇妙的满足感充盈心间,接着,他转身,开始向着义军的大营走去。
不安,紧张,愤怒,不甘,种种复杂的情感互相混杂,就如同轰鸣的洪水冲破水坝,江远灵魂上的某种天生枷锁,被那咆哮的负面情绪撞开,枷锁之下的事物轰鸣而起。
无形的力量萦绕周身,他不再匍匐,而是闲庭信步,一种介于谋划之智和血气之勇的力量,以江远为中心,向着四周汩汩流淌,如果刘邦在场,他会惊喜地发现,这是灵能。
灵能,就像是气血之勇和谋划之智的混合,但又与二者并不完全相同。
类似于谋划之智,由个体自身的心灵而产生,但又类似于气血之勇,能够直接凭借意志影响现实,已死的学家们通常认为,灵能是两者混杂之后的产物。
哪怕在这样一个乱七八糟的世界,这也是及其罕见的力量,在始皇时期,灵能者被确认后,是会被直接拖到咸阳研究的。
只不过,现在的咸阳可没心思管这件事,秦二世积弱,运算能力也不算多强,以赵高为首的官僚派系,以章邯为首的武将派系,双方正在为了争夺权力而互相争斗,往对方要害捅刀。
灵能者的存在本就并非公开,咸阳那边又是一团乱,甚至就连陈胜吴广起义这种事情,都没能及时处理,那自然更加没时间去管理灵能者们。
有关于灵能者们的信息,就这样消散在了民间的纷乱之中,除了那些隐世家族之外,很难说还有谁了解关于灵能的事情。
淡灰色的线状闪电,自江远的身体各处跳跃而出,从天而降的铁石炮弹,被那无形的力量轻柔而强硬地掐住,就如同落叶被人捏住,它们停驻在空中,再难落下。
江远没有说话,他前进的脚步不停,抬起手伸出手指,指了指义军的中军,就如同铁屑被磁铁吸引,趴伏在地上的新兵们,失魂落魄地起身,无言跟随在江远身后。
就如同神祇回到自己的领土,沉默的江远带领沉默的士兵,淡灰色的闪电在地面奔行,从天而降的铁石炮弹被锁死在空中,仿佛受到君主的命令,不敢再下落哪怕半寸。
江远向前行进,他穿过那条笔直的长街,来到义军的阵前,全程围观了这般异象的义军士兵,胆战心惊地纷纷退让,就如同移动的礁石分开水流,江远径直来到陈胜的驾前。
身躯庞大的蛮兽端坐宽椅上,仿佛会呼吸的小山,他手中一把青铜巨剑拄于地面,面色凝重如同死人,眼前的江远身上,此时充满了他完全无法理解的事物。
“陈胜。”江远抬起手指向陈胜,他面色淡然,似在半梦半醒,在灵魂内咆哮的灵能,正嘶吼着让他说出心中所想,好把这段时间的憋屈全部宣泄出来:“陈胜。”
“你这下流的瘪三,毫无君王的气概。”
江远看着陈胜,用平静的声音说道,他语气平缓,如同在道出一桩无可争议的事实,随后,初醒的灵能者七窍流血,笔直地向身后倒去,看样子是昏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