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是没来由的认为,喜欢看下雨的人,一定是多愁善感的人,这样的人,感性脆弱,容易被他人影响。
在我无所事事的时候,我会想,程薇或许还在为藤萝架子的事情感到惋惜吧……那里一定有过许多不同寻常的珍贵回忆。
当时,尚处在一段天真年岁的我,将这一切的根源,单纯地归罪于那个挖掘机师傅,以及那台可恶的挖掘机。
我认为是那个长爪子的玩意儿,意图破坏女孩心目中的珍视的美好回忆。
所以我那会儿巴不得那讨厌的铁疙瘩,快点在这雨中腐烂掉,变成一堆废铁渣渣,拿去给阿哈卖破烂换钱。只给他的主人留个爪子,让他拖回去!别处挖泥巴去吧!
我有些自私而偏执地想着……
我无论如何也没有料到,在我这种想象派之外,另有一种行动派,已经实打实的干了一件为程薇出气的事——
待到下午的时候,天气稍晴,学生们去操场上活动,居然发现那台挖掘机的两个倒车镜都被砸了!
那会我正照例在楼上张望,以此来躲避身后的教室里,那些不属于我的热闹。
操场的西角聚集着很多人,还有一名校工正在那台挖掘机旁边查看什么。
学生们三五成群,围在那台挖掘机不远处议论纷纷。
我视力有限,站在楼上看不出究竟怎么了……
我赶紧跑下楼去。
在我经过几个男生的时候,听见他们在议论着。
“牛逼啊……不晓得哪个大哥干的事,是个狠人……”
“别牛逼太早,看……喏喏……挨着监控呢,我估计分分钟要被查出来!”
我的心脏忽然狂跳,不安地瞅了瞅墙角伸出来的小探头,脑海中涌起一阵莫名的担忧。
该不会……
该不会是程薇干的吧……我的天……
我仿佛有种直觉,这是她能干出来的事。
难怪她这一连好几天,都现在楼道里看雨,难道是在观察着“犯罪目标”?
我想入非非,在人群中盲目的四顾,竟然期盼着找到程薇,当面问问她。
可是我很快意识到这是个无用功。
我只能凭着我自己的一厢情愿,单方面地自我承诺一番。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就算我猜到了是你干的,我也不会出卖你的!”
但……
我忽然又想到,那天校长也在啊……这可坏事儿了!怎么办?万一这事情让校长知道了,老太太会不会能想到是程薇干的呢?
不行!
在那一瞬间,我几乎没经过任何思考,快速地做了一个决定。
万一校长逮到了程薇,我……我就去顶包,我说是我干的!
我心里是一片坦荡的牺牲心态——有本事就把我开除了,我正好又能再换个地方重新开始了。那里的同学,没准儿会比这里的容易相处,对我来说,换个地儿读书,我又没什么损失,顶多被我妈说一顿呗。
只是这样的话,恐怕再也见不到程薇了。
这多少会有些遗憾,可我决计不会为这次顶包而后悔!就这么决定了!
我浑然忘了,我与那女孩,严格来说,还只是一面之缘呀!她可能永远都不会晓得,有个傻小子已经用这般飞蛾扑火的心态替她着想了。
她会感到开心?抑或尴尬?
会不会对这隐忍、莫名的情愫感到害怕?
我无从得知。如果有些事情没有发生,或者我幻想的某个环节对不上,那么这一切就跟她毫无关系,不是么?
我再次唏嘘,我真是一个徒有浪漫,没有实际意义的人。
我忽然有些希望这事儿就是她干的,让我的想法都成真,成就我这一次英雄救美,凛然牺牲的美谈。
好让我这挫败的人生得到一次称得上美妙的救赎……
彼时,天边恰好出现的一道彩虹。优雅的弧度,包裹着红橙黄绿青蓝紫七种颜色,非常唯美,像现实世界连接云端彼岸的桥。
我仰望着天空,却陡然迷失了自我。因为我心里的彩虹,依然只是无穷无尽的,脱离实际的幻想。
雁阵行过,白云依旧漂泊。秋日的暖阳撒下万丈光辉于我,我站在校园的人群中,依然显得那么毫不起眼,没有人知道我在想什么。
自然也没有人会有兴趣想知道。
我总是独自荒唐着,我总是独自怪诞着。
我胡思乱想,怪这阳光。
“这讨厌的阳光啊,你照我做什么?我们分明素不相识啊!”
你撒下这万丈光辉于我,可我又怎么会傻到觉着你是独自眷顾着我呢?
阳光是大家的。阳光照耀我,阳光照耀比我优秀,容颜姣好的人们。
我站在校园里,却站在校园的人群之外。
或许我本来就是一个普通到无关紧要,更不必有情绪的角色。可为什么又要让我懂得心生莫名的妒忌?
为什么要让我懂得向往别人的同行结伴、羡慕别人的有说有笑?
我竟是如此孤独,孤独到如此可笑的境地。
究竟是我学不会敞开心扉,还是生来就没带上那把合群的钥匙?
此刻多希望有一个人能来到我身边。
如果是程薇该多好。在这个新学校里,我唯一算上认识的人。如果她在我耳边轻轻地说,“是我干的呢。”
我一定会义无反顾地替她顶下这世界里的一切罪过。
我要爬到那挖掘机的顶上,大声的吼给所有人听。
“没错,正是老子干的!看什么看!我胡澹干的!”
可是,想法终究和现实是不一样的。
你越是期待着一个人、一个结果的出现,往往并不能如意。
隔天,我依旧没有见到那女孩。
却意想不到地发现了另外一张熟悉的面孔。
那人有着一头泛黄的,枯草一样的头发,消瘦的脸庞,相貌平平,却偏偏拥有一双明亮好看的眼睛,远远望去像星辰一样。
“怎么会是他?”
我喃喃自语,心头泛起一丝奇异的波动,夹杂着些许复杂的情绪。或许是我的惭愧,我对于王小哈,早已产生了一些不同寻常的情感,像是欠了他什么。
我纠结的见与不见,没有什么意义,最终还是见到了。
阿哈依然是那副营养不良的模样,不过,穿上了校服多少显得精神了一些。
我没想到的是阿哈也会从初三1班的教室里走出来。
他和程薇竟然是同班同学。
那会,临近中午放学的下课铃声,老师刚走出教室,我就跑了。
我站在走廊上,装模作样的喝水,其实视线里,一直在期盼着能见到程薇的脸庞。
我魔怔了似的,仅一天不见,我竟有一种如隔三秋的感觉,心头仿佛有一只小蚂蚁在爬来爬去,四处啃噬,总是不得安宁。后来我意识到,这可能就是古往今来,无数书籍诗句里提到的,所谓一见钟情的苦。
就在我最为急切,心乱如麻的时候,我看见了王小哈,他成功分散了我的注意力。
那时,他快步地从教室里走出来,迅速转过楼梯口,熟练地顺着楼梯扶手一溜烟滑了下去,转眼就在我的视线里消失无踪。
而我,邪了门儿的。几乎没有经过任何思考,竟本能地学他滑下了楼梯,追了上去。
我就像一只迷失的野生动物,迫不及待地想在在陌生的丛林里,寻找到同类。毕竟,这是第二个我认识的人,甚至从某种角度来说,比第一个还要熟悉得多。
我跟在王小哈身后,远远的,看见他自顾自朝着食堂的方向跑去,跑得很快。
他跑得太快了。
我实在是追不上,没一会我就跟丢了。
我只能凭着感觉往食堂找,等我气喘吁吁跑到食堂的时候,竟然忘了问自己,我究竟追过来要干嘛?
那时候,吃午饭的大部队还没到,食堂里面的座位尚且空荡的很,所以我很轻松地就找到了阿哈。
他坐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都已经吃上饭了。
阿哈一抬头,也看见了我,眼中多少有些诧异,更多的却是惊喜。
“怎么是你!胡澹!”
这个家伙……竟然还能记住我的名字。我忽然有些感动。
“王小哈……”
我走到他身边,看看他,微微一笑。
但是下一秒,看到他面前的饭菜,心中立马又泛上来一阵同情的触动。
“你中午就吃这个吗?”
我问道,声音有些不自然的干涩。
那时候,摆在阿哈面前的,只有一碗清汤,两个馒头。
“我不怎么饿呢。”
阿哈嘿嘿一笑。
我不置可否。只是他方才狼吞虎咽的样子,又骗得了谁呢?
“加……加个鸡腿吧,小……小……小老弟,我请客。上次多……多亏了你,不然我……我就完蛋了。”
我开门见山,满眼坦率地说道。
“没事,小事一桩,别放在心上。反正他们从来都追不到我。”
阿哈的声音拖得长长的。
“对了,你们不是一伙的吗?他们为什么打你?”
“哈哈,我也搞不清楚,忘记了,”
见我装糊涂,阿哈只得笑笑,那双明亮的眼睛微微眯着,有些疑惑。
“不行!小……小……小老弟,我今天一定要请你,吃……吃……吃个炸鸡腿,你……不吃,就是不给我们东北人面子!”
“不不不,算了吧,真的没什么。”
“一定要!”
这三个字斩荆截铁,我甚至没有结巴。
阿哈看着我一脸坚持的模样,无奈地耸了耸肩,然后腼腆地低下头,喝了一口汤,算是默认了。
我松了一口气。
一方面是因为我得知他那天是安全逃脱了,并没有被坤哥怎么样,使我地心里免除了一场愧疚。
另一方面,是因为我担心他会拒绝,不承我的好意,那样我会错过一个拉近距离的机会。
我非常大方地花了三张饭票,打了许多饭菜,端过来坐在阿哈的对面,和他一起吃,还额外买了两份鸡腿还有汽水。
虽然我也不是特别宽裕的公子哥,可我还是想尽可能的,让他这顿饭吃的丰盛一点。毕竟,说他是我的恩人也不为过。
我拿起阿哈桌上的馒头就啃,给他换了一碗饭,不住地往阿哈的碗里夹菜。阿哈一开始有些不好意思,不过拗不过我的固执,很快就把大鸡腿啃得干干净净。
“吃。”
“你也吃。”
“你吃,你吃。”
“快吃。”
我们一起狼吞虎咽,除了说你吃,我吃,就是闷头吃。
吃完之后,我们俩个闷葫芦,都抬起头来望着彼此。有那么一刹那,我两嘴都不约而同地动了动,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一边喝着汽水饮料,一边互相尴尬的望着对方傻笑。
最后,我实在想打破这个局面,不自觉地问起程薇的事。
阿哈一愣,很诧异问道,“你怎么认识程薇?”
我有些自得的眨眨眼睛,打算把那天在操场上的是一五一十都跟阿哈说了一遍。
谁知阿哈听到一半,忽然激动地指着我说,“啊,是你啊!对啊,我早该想到了。”
“嗯?”
我不明所以地望着阿哈。
“我昨天听程薇说了,她说遇到一个很不错的男生,帮她在校长面前解围呢!她说起你好几次,说你胆子很大,说你聪明得很……”
我心中一喜,追问道,“是吗?”
阿哈认真地点点头,清澈的眼神里流淌着真挚而快乐的情绪,“真的,她说,你脑子转得快,比我聪明多了。”
我被夸地有点不好意思。
“惭愧……其实我也没帮上什么忙。”
阿哈笑笑,又不知道说什么了。
而我生怕话题这么快就离开了程薇,赶紧又问阿哈,“你和程薇关系好吗?”
“我们吗?”
阿哈微微侧了头,回忆了一会儿,缓缓说道,“我……和她,从小就认识了,我们打小学一年级就在一个班,然后……就一直在……一直是同班同学。”
“这么多年一直是同班同学?这么巧?”
“呵呵,有时候我也觉得挺神奇地。从小到大,只有我俩一直在同一个班级读书,这或许是一种缘分吧。”
“啊!对,是缘分,是这么个说法,呵呵。”我听着这个缘分,心里突然有点酸溜溜地,这么说来,阿哈和程薇,居然还是自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
我竟然生出来一丝小小的嫉妒。
不过,通过程薇这条中间的纽带,我和阿哈很轻易就找到了很多地话题。
话夹子一打开,自然畅快多了。
食堂里嘈杂熙攘,原本两个看起来都不太合群的人,此刻竟然安稳地坐在这样地环境里交谈着,成了这嘈杂熙攘的一员。连我自己都感觉到有点不可思议。
后来,我们竟然还聊起了坤哥,调侃他每次都吃瘪的模样。
阿哈说,“你别怕他,他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心中有正义,就是他的克星。”
我问他,“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刚见面的时候?你让我跟正义拜把子呢……”
我们不约而同想起几个月之前的自己,都觉得有些幼稚。于是哈哈大笑起来,那傻乎乎的笑声,惹来了旁人不满的目光,可我毫不在意。
就是这坦荡纯真的笑容,在无形中打破了某种若存若无的隔阂。让我发现在人群之中,还是能够找到志同道合的同类的,而不至于失望过头。
或许,我们每个人,最终都能够找到一种适合自己的方式,去融入这个世界。
在这孤独苦海的一生中,能遇到阿哈这样一个乐观、纯朴、善良、勇敢的朋友,又是一件多么幸运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