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就像阿甘的巧克力,在他拿出来吃之前,你永远也不知道,下一颗是什么味道。
当我和阿哈并肩从食堂的大院里走出来的时候,在一扇半月型的门前,我丝毫没有准备的,撞见了我日思夜想的程薇姑娘。
她走过来时,步伐很快。
微凉的秋风,吹过她的脸庞,拂乱了她的轻柔的发丝。
漫天,是一片片火红的枫叶缓缓地落下。
一时间,我惊为天人,呆在原地,连双手都不知道该放在哪里才好,只得搭在我圆圆的小肚子上面。
程薇右手提在胸前,手臂上搭着一件校服外套,身上穿着一件纯白色的针织衫,搭配一条淡蓝色的牛仔裤,与她凹凸有致的身材完美贴合,显出一种超乎了她本身年龄的成熟美。
我的心胡乱地狂跳,眼睛不知往哪里看才好。只觉得我的目光在死命挣扎着要逃脱大脑的控制,不住地朝着一条有失君子之礼的不归路乱瞄。
奇怪!
怎么我每一次见到程薇,都觉得她比之前更好看了。就像我以前每次见到坤哥,都觉得他比前一天长得更高了。
难道我天生一双哲学之瞳,能够用发展的眼光看待事物?
我深深地自作多情着,神思恍惚。
不知不觉之间,程薇已经走到我和阿哈的跟前。
可她那双秋水剪瞳的眸子,温柔倔强的目光,却并未在我的脸庞有过一丝停留。
她的眼中,显然只有我身边的这个人,对我完全视而不见。
我砰砰的心跳都落了空,有种找不着受力点而被反噬的窒息和沉闷。
可不一会儿,我或许又该为此感到庆幸。
因为程薇的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她的眉头轻轻皱着,一双水灵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固执地盯着阿哈,嘴唇微抿着,也不说话。乌黑的瞳孔流露出不同寻常地愠色,就连那长长的睫毛上,都仿佛凝结着一层薄薄的冰霜。
我转过头看看阿哈。
他的目光在找地方躲藏,当然不是多我,而是不大敢与程薇对视。
我意识到气氛不太对。
“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吗?”
终于还是程薇先开了口,可她一开口,便是一字一顿、严肃的质问。
“什么……做什么?”
“还装!”
程薇一把将手里的校服扔到阿哈的脸上。
“你再装!”
可怜我正站在阿哈的身边,突然一股香风扑面而来。那香味沁入我的身体,我浑身酥麻,差点醉了。
“咳咳,”
我用勉强维系的理智劝道,“有话好好说,自己人,自己人……别动手……”
这句话并没有为我带来什么存在感。
“关你什么事,走开!”
程薇在气头上,直接白了我一眼,冲我道。
“咳咳咳……”
我异常尴尬,只得故技重施,再度假装咳嗽,然后悻悻地闭上了嘴,以此来移开视线,默默往旁边退了两步。
周围不时有吃完饭的学生经过,弄得我更加地尴尬。
我用眼睛余光,扫了一眼看阿哈,心里嘀咕着,你这个家伙,到底犯了什么事,竟惹得女孩动这么大火气?
这人来人往的,经过的人总要往这边看一眼,我觉着,问题大了,指不定怎么收场呢!
可阿哈这个家伙,居然面不改色心不跳。甚至还在做一件莫名其妙的事——仅仅两句话的工夫,他竟然把原本呼在他脸上的校服,折得整整齐齐,又给女孩递了回去。
显然程薇对这一手迷惑行为并不买账,她一把扯过校服,又往阿哈的胸膛上丢了过去。然后嘟着嘴,继续较劲似的,看着阿哈,又不说话了,却将小女儿态尽显。
那般姿容,令我魂牵梦萦。不愧是让我喜欢上的女生,发脾气的时候都这么美。
阿哈仍旧若无其事地低着头,默默地又把她的校服外套折好,向她递过去。
程薇没有接过,更没有好脸色给他看,她气得一跺脚,忍不住用手指着阿哈,气愤道:“你永远都是这样!你自以为是!我根本不需要你为我做这些!”
她的声音却颤抖着,像是一阵快速摇晃的风铃,荡漾着清冷的哀伤。
这什么情况?
我的表情逐渐变得有些夸张。
一旁的阿哈却只是面对着程薇摊摊手,苦笑了一声。
我望向女孩,她的视线已经从阿哈的脸上移开,看向地上的石板,微微呆滞。胸膛却激烈地起伏着,神情间流露出一种哀其不争的失望。
她很隐蔽地叹息了一声,然后朝着阿哈身边靠近了半步,面无表情地吐出一句话。
我赶紧竖起耳朵听。
隐约间,我听到程薇说,“如果被发现了,你的一中保送名额,你的奖学金,就等着全部泡汤吧!”
阿哈无动于衷,面容无悲无喜,只是静静地听着,像一潭死水。
既不抬杠,也不辩解。
程薇盯着眼前的阿哈,目光闪动,忽而恼怒,忽而困惑,仿佛映射着少女内心波动复杂的情绪。半晌,她终是叹了一口气,突然低下头,拨了拨耳际的鬓发。目光逐渐变得柔和起来,语速也放缓了。这时,仿佛连同我们身边经过的秋风也变得轻柔起来。
她轻轻地说,“我有时候真的搞不懂你。有什么意义呢?”
阿哈迷茫地抬起头,与她对望着。
半晌,终于舍得开了他那尊金口,他讷讷地说,“不会被拍到,没有人会知道。”
“哈!果然!”
一瞬间,程薇的身体微微颤抖着。
“你自己承认了?不装了?我就知道是你!在这个世界上,再没有比你更蠢的人了!”
她忽然昂起脖子,向后退了一步,对阿哈轻轻哼了一声,“你最好就祈祷吧!”
程薇扯过阿哈手上的校服,转身就走了,竟连午饭也不吃了。
阿哈目送着她远去,从开始到现在,竟是站在原地寸步未动。
我却欣然地跳了两下,因为临走时,她好像终于注意到我,神情有轻微的变化。
我傻乎乎地抬起肘子,挥别两下。她虽然没有回应,可是以我这高明的觉悟,根本不消她解释,我都能理解。她与阿哈的情绪碰撞至此,哪里还有心情再多话。
等到女孩消失在视线里,我的心又重新变得空落落的。只能用“早晚还能遇上”这个理由来安慰自己。
在我和阿哈回教室的路上,起初谁也没有说话,有些事情,我不知该不该问。
我似乎有理由埋怨阿哈,却又不禁对他刮目相看。
这个草头竹竿似的哥们,似乎并不像我最初认为的那样,是那种白纸一张,单纯到没有生趣的类型。
我想想也是,尘世万千,哪有真正白纸一样的人呢?我们或多或少,都是被涂抹过痕迹的笺子。
总归有人会留下什么痕迹……
我一路走,心中不住地猜测他俩之间的关系,直到回想起方才他们俩之间的对话逻辑,突然有些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我猛地一转身,眼睛几乎瞪得像铜铃一样大,我仰天咋呼一声,“我靠!”
我把手搭在阿哈的肩膀上,然后头扭过来,有些激动地迎着他不知所以然的目光,压低了声音问道,“那个挖掘机的后视镜,不会是你……”
阿哈被我目光盯着很不自然。
起初他还绷着,后来实在忍不住,轻轻地笑了笑,对我比了个手势。
我将信将疑地往后退了一步,又在一瞬间恍然大悟。
他的那个手势,我一下子就明白了。“牛逼!牛逼!”
我一拍脑袋,比了个同样的手势。
那是一个拉开弹弓的动作。
左手比“V”字,右手拉开。
难怪阿哈如此自信,一点也不担心自己会被监控发现,我几乎忘了,他曾经百步穿杨,就连不可一世的坤哥都忌惮他手里的弹弓,不是么?
这把我激动坏了,明明不是我干的,我却比谁都兴奋。
或许正因为阿哈做了一件我想做而不敢做的事!
可能是那时候青春期的我们对这种叛逆之事都有一种近乎荒唐的崇拜吧。说实话,那会儿我对阿哈实在佩服地五体投地。
从那时候算起,我与阿哈相识已逾十年。我一度认为自己是了解阿哈的,一度又否认自己。
可能是因为我知道阿哈的事迹多一些吧,但这也不足以令我笃定自己很了解他,毕竟我从来没有经历过他那样近乎残酷而坚忍的生活。
人们对于另外一个人的理解,往往是依照人们自己的思维方式去了解,源于一些基础浅薄的认知,从一个人的眼神、习惯,就来妄加揣度他的性格、好恶。
可人性的复杂,又岂是一面,一时,能够说得清的呢?
或许在旁人眼中,我只是一个木讷不合群的外地人,或许在旁人眼中,阿哈只是一个举止怪异的穷孩子。
或许我们所有人,在不同的人眼中都有着不同的一面。
可我们的心里,都有着别人还没发现的东西。有些是崇高美好的,有些是平庸泛淡的,甚至有些是蝇营狗苟的……我想,或许交往的本质之一就是,你想给什么样的人,展示什么样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