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百年前,一百二十岁的陶唐侯寿元已尽,在天王山坐化身亡。这位被称作最接近天道的真人,一生干了三件大事。
第一件是少年落子天王山,在那里建立了后来的天下第一大宗门天元门。
第二件是老年将修行境界分为了十一层,让天下修行者知道自己究竟走到了什么地方。
而最后一件事,则是壮年时歼灭魔教,重整天下正道的秩序,终结了大陆多年来的斗争。
按道理来说,这最后一件事本应是段波澜壮阔的英雄史诗,但很奇怪地,就算是天元门里,记载祖师爷击溃魔教的典籍也非常少,让后人扼腕叹息,只能靠些野史故事了解到这位陶仙人的风采。
传说这位祖师爷夜晚临终前,特地支开了身边的人。自己焚香沐浴后,在榻上端端正正地面北而坐,安然坐化。天元门人发现他时,见他脸色红润,神态安详,如同睡着一般。
这本应是个很仙风道骨的死法,但诡异的是,这位已经死去的祖师爷右臂如同铁棒一般,僵硬笔直地抬起,伸出食指,指向前方。
这个姿势太过古怪,让人浮想联翩,想要猜度陶唐侯老仙人的玄机。有人说他这是勉励后来的修行者一路向前,不要停下脚步,也有人说,他是指向天上的紫薇星,预言自己死后将为天上星君。
只有天元门里的少数人知道,祖师爷登仙之际,伸手所指的,正是千里之外的那一片黑域。
魔教被陶唐侯所灭,世人尽皆以为魔教之主已然被他击杀。而事实上,这个罪魁祸首并没有死,而是被送到了极北之地那为他量身定制的监狱里。
黑域由陶唐侯一人开辟,事前没有其他任何人知道。
在魔教之主被囚黑域后,他又立下了一条门规,天元门其后抓到任何恶贯满盈的修行者,都要把他们秘密送到这千里冰封的鬼地方来。再后来,这里就变成了天元门的禁地监狱。
数百年来,这里不知道囚禁了多少人,其中有穷凶极恶之徒,但也有不少是含冤不幸之人。但一直以来,黑域对待他们都是一视同仁。
从来没有一个人能这片黑色的帷帐里走出来。
今天这里又将要多一位客人。
按照冯汪的命令,余三元举起了右手,伸向那片黑色光幕。他不确认自己有没有触碰到,因为手掌上没有反馈给他任何的触感。
不过他的确碰到了那一片漆黑,因为光幕上泛起了阵阵波纹,如同往湖面投下一块石子一般。但光幕上的波纹并不像湖面上的那样,马上就消失不见,反而越传越远,越远越大,甚至扩散到了九天之上。
这一个小小的手掌所产生的波纹,竟然划到了天际当中,众人被这奇观所震撼,抬头望向空中,没人注意到余三元的脸上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他的手臂已经完全伸进了光幕之内,但这并不是他的意愿——光幕的另一边有一股巨大的力量,正在把他缓缓扯入到这黑暗当中。
余三元难以自制地惊呼了起来,众人这才将目光重新聚焦到这个囚犯上,话虽如此,但谁也没有做什么,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余三元本能地想要挣扎,但是毫无用处,他如同掉落在湖面的人一样,慢慢沉了进去。
没过多久,他便彻底消失在了众人眼前,只有一串他刚刚踩在雪地上的脚印,证明这世界上曾经存在过这个人。
余三元只觉得自己身处如同身处海底,他本能地闭上了眼睛。到他再次睁开时,他发现眼前一片漆黑。
这里一片漆黑,并不是看不见东西的意思,而是真的只是一片漆黑,他的身旁空无一物。甚至连脚下也是一样。他并没有站在陆地上,而是漂浮在半空中。
他能看到的,除了自己的身体,便是无穷无尽的黑暗。
余三元压抑住心底的恐惧,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开始思考自己的处境,以及这个所谓的黑域到底是什么地方。
大脑一开始重新运转,他马上就发现了一个问题,既然这里一片漆黑,没有任何光源,那自己为什么能看到自己的身体。
他并没有困惑多久,就发现了答案:因为他的身体正在散发出微弱的光,而且光芒越来越亮。
伴随这耀眼的光芒,余三元发出了一声响亮的惨叫。
他只感到一股强大的力量穿透了自己的骨骼、血肉与皮肤,将要破体而出,而自己身上的每一分每一寸都快要被这股力量所粉碎。
这股前所未有的痛楚,连用撕心裂肺来形容都显得过于浅薄,余三元只觉得这仿佛是把一个人从出生到死亡,漫漫数十年所经历的痛苦一瞬间全部释放出来一样。
他在这无涯的黑暗当中无助地嘶吼,但是这没有任何的意义。
过了不知道多久,这股痛楚突然间消失得无影无终,就像是海潮退去一样。
但这份痛楚已经彻底摧毁了余三元的意志,他已经身处疯狂的边缘了。
“我究竟在哪里?”
“我死了吗?”
余三元双目迷离,喘着粗气,大脑一片空白。
但是他很快就清醒了过来,因为他看到一块小东西,漂浮到了自己的眼前。
他认得这块小东西,因为他每一天都能见到。
那是他右手食指的指头。
他赶紧低下头望向自己的右手,然后看到了自己生平所见最恐怖的画面。
如同玻璃被巨锤敲击后一样,他的身上布满了龟裂的痕迹,并且且已经开始瓦解,他的血肉皮肤如同一块块碎石,分离了开来,漫天飞舞。
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一切支离破碎,但却没有任何的感觉,如同这副躯壳不是他自己的一样。
“这是幻觉吗?”
他不禁问自己,他也的确应该这么问自己,因为如果这是真的话,他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我还活着?”
他抬起了手,虽然他的手早已经在他眼前粉碎,但是他还是觉得自己的手还在,还能抬起来。
一只手掌出现在了他的眼前,看掌纹,看大小,的确是他的手掌,但是他却感到无比的陌生。
因为他能透过自己的手掌,看到手掌后面的无穷无尽黑暗。
他的身体变成了半透明,如同那些志怪小说里的幽魂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