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皆知,数百年前天下宗门一举摧毁长生教,诛杀魔教教主一役,领头之人正是天元门初代掌门陶唐侯。
却无人想得到,他从来没有想过要杀死李神霄。
恰恰相反的是,他由始至终,想的都是如何拯救自己看着长大的兄弟。
那天,在成千上万人眼前,数年未见的两人视线交错,做义弟的满心委屈,做兄长的严厉责备。
而在其他人看来,却以为是两个绝世高手正在对峙,大战一触即发。
“我们远远地对望了很久,什么都没说,但又好像说了许多。”
“我很想告诉他,小九和湛卢死了,我的亲人就只剩下他一人了。”
“但我此时心智崩溃,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力量,能按捺住自己不大开杀戒,已经是竭尽全力的事。”
“大概是见我们迟迟不动手,七个正派宗门高手忍耐不住,蹑手蹑脚地绕到了我的身后,准备向我偷袭。”
“正派宗门这么做,虽说不够光明正大,不过我与他们的实力差距太大,仔细想想的话,其实也无可厚非。”
“毕竟我杀了这么多人,里面很可能有他们的亲戚好友,为了亲手报仇雪恨,这应该是唯一的方法。”
“他们其实实力很强,两个九品,五个八品,若是往日,我遇到这么些人突施黑手,也会有些狼狈。他们也是自信满满,以为就算不能一击得手,也能重伤我。”
“可惜我那时候已经进入了那无上的境界,我的实力他们根本就无法想象。”
“我最初专心望着义兄,没有留意身边周围,到他们出手之时,我才被他们的杀气所惊醒。”
“义兄也是如此,他见居然有人出手,情急之下,高声大吼道:‘住手!’”
“这一声吼叫运足了三三经真气,声音挟带着可怕的威力,所过之处的松软泥地上,甚至被轰出了一条鸿沟。”
“但他的这一声住手,并不是要让他那群潜伏到我身后,复仇心切的盟友停下来,更不是警示我有人偷袭。”
“那份可怖的三三经功力,由始至终,指向的都是我一人。场间以他实力最高,也只有他知道我现在已经到达了不可思议的境界。”
“他是让我住手。”
“可惜已经太迟了。”
“我没有回头看向身后的敌人,只是抬起手,往后一挥,他们七人人便化为了血雾。”
“血雾的气味与我身上那早已风干的血迹混在一起,一片腥臭。”
“那声挟带这三三经的咆哮这时才袭来,把那些血雾吹散。”
“我浑身被这磅礴无匹配的力量所冲击,如同被卷入了滔天巨浪一般,身体不由自主后退了三步。”
“义兄光凭嘶吼,便能将我逼退三步。他不愧是天纵奇才,已将三三经和黄芽经融会贯通,离突破真人境上的桎梏也只差一线。”
“我很为他高兴,他还正值壮年,将来必然能够成为开天辟地以来,第一个摸得着无上天道的人。”
“不像我,只能受那贼老天可怜,借来这股我不能控制的力量。”
“既然是借来之物,终究有归还之时,此时我那无上境界已经开始由盛转衰。话虽如此,但若是要把包围永乐山的敌人杀掉大半,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
“所以我一直在强行维持着自己的最后一点理智,因为我感觉到小九和湛卢不知哪里忧心忡忡地看着我。我不想他们看着我杀人。”
“既然义兄来了,那我便可以放心交托给他。”
“忽地顿开金绳,这里扯断玉锁。我放松一直紧绷的心弦,放任自己陷入彻底癫狂,如同脱缰的野马一样,冲向了义兄。”
“小时候,我们一起修行,长大后,我们一起参详三三经与黄芽经。若论战斗,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也没有人比他更了解我。”
“那种感觉就像自己跟自己打一样,难分难解。”
“若论境界,我虽然是借来的力量,但比义兄高上半筹。但我此时如同一只野兽,只凭本能战斗,义兄应对我还是游刃有余。”
“义兄且战且退,将我引向北方,我们两人所过之处,城池败坏,寸草不生。”
“就这么一直缠斗了三天三夜,我们来到了北方的一座高山上。”
“到这座山,义兄停下了脚步,没有再退。大概他也已经看出来,我已经是强弩之末,那份借来的力量已经开始离我而去。”
“到一切结束之时,这座山峰已经硬生生矮了一半,如同被横切了一刀,成了一座平顶山。”
“我被借来的力量反噬,身体如同病入膏肓一样,气息奄奄,离死不远。”
“义兄见我如此,心急如焚,背起我就走。”
“我赶紧问他要带我到哪里。”
“他说此地离天元门不过十来里路,他要带我回去疗伤。”
“我虽然很想在临死前看看义兄一手一脚建立起来的天元门究竟是什么样的,但我还是拒绝了他。”
“与我统一大陆的想法一样,他也有自己匡时济世的理想。那就是建立一套人人都遵守的规矩,让大陆拥有秩序以及和平。”
“我跟义兄说,如今没有人知道我俩的关系,他刚刚打败了我,名望已然天下第一,很轻易就能实现他的理想。救我不仅会让他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更是取祸之道。”
“况且我自己最了解自己的情况,就算他能带我回天元门,我也是难逃一死。”
“义兄自然是不听我劝,执意要往,我只得以死相挟。虽然一个将死之人以死要挟旁人不要救自己的确很奇怪,但义兄还是拗不过我,答应我不回天元门。”
“他便这样背着我,站在已经削成平地的山巅,若有所思地望向北方,沉思了很久。”
“最终,他还是咬了咬牙,背起我往北方狂奔。”
“我不知道他要去哪里,恍恍惚惚间,我想起小时候我在凶犁山被毒蛇咬了,他便是这么背着我,一路狂奔回去找义父。”
“他便这样带着我,一路跑到了这里。”
“这里?”余三元不解其意,跑来黑域作什么?
“我义兄向来行侠仗义,但不爱杀生。为了引导那些穷凶极恶之徒向善,他便在这极北之地的山谷里,偷偷建了一个小村庄,让他们用自己的手劳作,过上自给自足的生活。”
“这里本来就是这么一个介于监狱和苦役场的地方。义兄背着我来到这里,长吁短叹,踌躇不安了半天,看了一眼我满头的白发,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痛哭流涕地对着村庄跪了下来,咚咚咚地磕了数十个响头。”
“然后满额鲜血的他,飘然升上天空,花了整整一夜,画了一个巨大的法阵。”
余三元似乎猜到了什么,但是这个答案太过可怕,他竟然被吓得说不出话。
“义兄拿这整个村庄的性命,炼成了这个黑域。”李神霄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