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三元一直以为这个无穷无尽的黑暗地狱是用来囚禁李神霄，没想到却是用来救他。
“一切都有它的代价。”李神霄长叹一息，用苍老的声音说道，“天道借我无上境界大开杀戒，代价便是我的命。”
“我曾经问过你，为何你巨剑山那头金睛白玉虎长生不死，你还记得吗？”李神霄突然话锋一转，向余三元问道。
这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了，余三元想了好一会，才答道：“我不太记得了。”
“你那时说，活在这里，长生不长生并无区别。”李神霄笑了笑，这句话对自己影响巨大，但对余三元来说，只不过是无心之言。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余三元勉强想了起来。
“那巨剑山山主，用的是一门禁咒，在你们那个时代，应该早已失传。”李神霄解释道，“名字唤作‘地缚咒’。”
“地缚咒？”
“它虽然肉身长生不死，但元神永远与巨剑山气运连接在了一起，同生共死。”李神霄语气居然多了点敬佩，“它是代替它的主人，世世代代守护巨剑山。”
“若它踏出巨剑山一步，这个灵咒便会解除，巨剑山那金睛白玉虎便会元神消亡，只剩下一具空空如也的躯壳。”
余三元还是第一次知道这禁咒的事，连忙问道：“若是祖师爷也会这等禁咒，为何他不对自己使用？”
“也不见得他没有用。”李神霄摇了摇头，“这个禁咒有一个缺点，对肉身强度要求极高，你的祖师爷也有可能是死在这个禁咒上。”
余三元吞了吞唾沫，因为他想到了一个可能。
“老师，你为何……对这个禁咒如此了解？”
“你猜得不错，因为我与你那山主一样，被施了这个画地为牢的灵咒。”李神霄淡淡地说道，“我的元神已经与这片黑域同化在了一起。”
“数百年前，义兄以一百多条人命为代价，开辟了这片黑域，帮我蒙蔽住了天道，又施了这地缚咒，留住了我的性命。”
“黑域中一直潜伏着一股巨大的力量，一来是为了压制我的肉身，二来，是将那些陆陆续续被送进来的修行者摧毁形体，消散元神，成为这黑域与我的养分。”
“这数百年来，我其实一直靠着修行者的性命来延续这副强大的躯壳。
“我刚进来的时候想，这只是权宜之计，义兄一定在外面寻找着办法，很快就会来救我出去。于是便耐心等待。”
“后来我便开始安慰自己，义兄应该早就知道解救我的办法了，但为了惩罚我滥杀无辜，才把我关了这么久。“
“最后我开始埋怨他责怪他，把我抛之脑后，将我流放到这个世界的尽头，永世不得翻身。”
“后来你告诉我，天元门始祖终身只是真人境，死时面北而坐，低头抬手直指这里，我便知道我错怪了他，他从来没有忘记过我，直到死时，依然念念不忘我这个从小让他操心的义弟。
“他这辈子修的，一直都是光明磊落，心怀苍生，但为了我牺牲了百人性命，损了心境。”
“陶唐侯这个名字，本来应该成为世上第一个触碰天道之人，却为了我，终身歉疚，只能徘徊在那扇大门之外。”
这一对绝代双骄的兄弟，一个念念不忘自己的弟弟，含恨而终，一个被囚禁在这无涯的黑域中，不见天日。
让人唏嘘。
故事讲完了，两人沉默了下来，火光之中一片死寂。
过了许久，李神霄笑着打破了沉默：“这么些年，我所教你的，你都学会了吗？“
余三元本还沉浸在这令人伤感的故事当中，听到李神霄不知为何转到这个话题上，怕是他又要考自己所学知识，于是也不敢把话说得太满，赶紧正色答道：“学生不敢自满，还请老师继续教诲。”
“不必自谦，我会的，都已经教给你了，往后就靠你自己了。”李神霄神色轻松地答道，一副放下了重担的样子。
余三元听了这话，立刻慌了神，李神霄不再教授知识与他，没有了这打发日子的事情，以后的日子该如何熬下去？
他正要开口央求老师，却见李神霄闭目微笑，神色慈祥得如同婴孩。
余三元从未见过他如此表情，正要发问，却见李神霄盘膝打坐，手心脚心朝天。
他知道这是黄芽经的运功姿势，既然老师此时天性腾空，他也就闭上嘴巴不去打扰。谁知过了没多久，他便看见李神霄那垂垂老矣的样子逐渐变得年轻，不过一刻钟的功夫，就恢复了往日那副英俊潇洒的模样。
李神霄张开双眼，猛烈咳嗽一声，然后吐出一大口血。余三元吓了一跳，赶紧查看漂浮在空中的血珠，见颜色黑紫，方才放下了心，转头看向李神霄，只见他长舒了一道浊气。
咳出淤血，吐出浊气，余三元知道黄芽经上治疗内伤时的样子，但他不明白的是，这黑域里只有老师与自己两人，为何他会突然受了内伤。
李神霄看了他一眼，知道他在想什么，微笑着解释道：“小九和湛卢的忌日，正好是霜降。那贼老天不知有意无意，留在我身上的伤刚好会在霜降发作。我见这内伤如同潮信一刻不差，便留着权当提醒自己日子。”
余三元这才明白，原来老师每逢霜降变老，是因为那次向天借境留下的旧伤，而数百年来一直没有治好，居然是为了记住妻儿的忌日。
“那老师你为何……”余三元知道这道内伤对黑域中的李神霄构成不了什么威胁，既然如此重要，何故今天突然要治好它？
李神霄神色依然慈祥，微笑着看着余三元，轻声答道：“因为从今以后，这个躯体不必再记住霜降了。”
话音刚落，他猛地抬起了手，一股强横无匹的气机瞬间锁定了余三元。
余三元哪里会预料到老师突然对自己出手，还没反应过来，便如同身处万丈深海之下，被压得不能动弹分毫。
李神霄虽然曾因借境失控，终身无法再次回到那个巅峰的天人领域，但他依然是天下最强的真人境，此时全力禁锢，余三元虽然奋力挣扎，但也只是徒劳无功。
“老师……为何？”余三元倾尽全力，勉强挤出了几个字眼。
“你可曾疑惑过，为何我与你相遇之后，这黑域之中便再也没有人来过？”李神霄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抛出了另一个问题。
余三元自然也想过为何如此，但后来沉迷学习，也习惯了跟李神霄相处的日子，渐渐地也就不再想起这个问题。
“我与黑域一体，自从与你相遇之后，我便把那入口关上了。”李神霄微笑着说道，“黑域的力量过于庞大，我切断了能量的来源，再耐心等待这十多年的慢慢消耗，才等到了今天。”
余三元完全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但又说不出话，只能瞪大眼睛，看向身前李神霄。
他见李神霄神色慈祥地看着自己，目光中充满了不舍，心头一震，猛然明白了老师要干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