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从黑域中逃脱出来的余三元,元神被强行安放进了李神霄的躯体之中。形神之间互不适应,令他除了呼吸之外,其余活动都十分困难。
在最初,他如同新生婴儿一般,跌跌撞撞地往前跑了几步,便摔倒在积雪中,休息数个时辰,才能继续活动。
过了两天,情况有所好转,但也好不了多少,他喘着粗气,步履蹒跚地走走停停,一日也只能勉强走三四里路。
虽然对新身体的掌控能力越来越好,但他也面临一个重要的难题,那就是他如今与在黑域时只有一个元神不同,不拘于形不同,现在的他是个正儿八经的人。
他需要进食。
余三元这般走走躺躺三天,肚子早已饿得如同闷雷作响。他身处极北之地,时节又刚过霜降,正是秋去冬来,万物凋零之际,别说果子,连绿叶都找不到一片,只得抓起一把雪块,放入口中生嚼几下咽下,既骗自己吃过东西,又能解渴。
据余三元自己估计,自己完全适应李神霄的身躯,只怕还要再等一个月有余,若继续如此下去,别说回去安山村,再过两日,便会饿死在这冰天雪地之中。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到了第五天夜里,他终于迎来了一线生机。
雪山的夜里本是一片死寂,余三元躺在雪地之中休息,忽然听见几声狼嚎,而且就在附近,听起来,此间在挨饿的,可不止它一个。
狼嚎之声越来越近,余三元知道自己已被三头狼发现,大喜过望,便屏息装死,暗暗蓄劲,只等那几头畜生前来送死。此时的他虽然尚未能将身体与真气运用得灵活自如,但若是单靠真气蛮劲,击毙几头狼仍是卓卓有余。
那三头狼因年老体衰,被赶出狼群,聚在一起彼此有个照应,平日里也算是能勉强活下去,但到了冬季,觅食更为困难,它们也是数天未曾开荤,饿得半死。此时见到一个人躺在雪地中,便慢慢围了过来。
三头狼和一个人,彼此都认为对方是天赐的美味。三头饿狼再三探查之后,终于确定余三元是一具死尸,便张牙舞爪,扑了上去。
也是它们命中该绝,就在三头狼准备大快朵颐之际,余三元暴起出手,两手握住为首的狼头,使劲一扭,便将它颈脖扭断。
另外一头在他脚边的狼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余三元势大力沉的一脚踢中脑门,脑浆迸裂,瞬间死去。
剩下的那头狼年纪最大,也是最为狡猾,早在余三元最初出手时,便第一时间跳开,拔腿逃走。
多一点食物,活下来的机会便多一分,余三元哪里肯就此放过他,运起真气,隔空对那逃开的狼击了一掌。
他这一掌运起了黄芽经的功力,那狼离他不足三丈,按理说应该被一击击毙,但可惜他此时手臂并不灵巧,这一掌竟然偏了准头,打空到了雪地上,只是卷起了一层风雪。
望着那狼跑远,余三元虽然觉得可惜,但现在身边多了两头狼肉,还是非常高兴。
若是往日,他必然施展灵咒生起火焰,将那两头死狼剥皮烤肉,好好地吃上一顿。但此时他的身体难以控制,运起真气攻击已经十分勉强,施展灵咒这么精细的操作,更是有心无力。
再加上刚刚这么一连串暴起杀狼,他已经饿得头晕眼花,也就顾不得那么多,撕下一条血淋淋的狼腿,张嘴便嚼了起来。他的身体饿了几日几夜,或者说,饿了十几年甚至几百年,因此手上虽是生肉,但在吃到他的嘴里,却如同吃珍馐佳肴一般美味。
填饱了肚子,也就长了力气,他便继续慢慢往南走。越往南方,猛禽凶兽也就越多,走了半个月,路上吃生肉饮生血,什么鹰雕狼豹甚至野猪,都被他吃了个遍。
两日前他登高望远,见数十里地外似有人烟。余三元知道此地乃是天元门地盘,自己算是天元盟囚犯,与当地人接触这种事,最好是能免则免。
实际上这也是他多虑,那些山野乡民哪里会知道黑域这等天元门秘密禁地,任他们想破了头,穷尽祖宗十八代的想象力,也断然想不到余三元孤身一人,竟是两个天元门囚犯。但他曾遭人陷害,几经辛苦刚刚获得了自由,过于小心谨慎,也是正常。
此时余三元自觉身体状态已经恢复了七八成,只需过个七八天,便能彻底形神合一。碰巧他在山上猎杀了一头猛虎,便不再急着赶路,准备藏在虎下,靠那虎肉熬过七日之后,直奔安山村找汤小谷与母亲去。
万万没想到,他都已经以猛虎遮掩了,居然还会被人打扰。
他吃罢虎腿,便掷下老虎的尸体,环视了一圈四周的村民,一共十八人,看衣着打扮,也没有一个像是修行者,便放下心来。
既然都只是没见过世面的肉眼凡胎,那便好办得多。
“你们……是何人?”余三元多日未曾张嘴说话,此时说起话来有点口齿不清。
采参人几乎全部都被他吓得伏在地上,一个个噤若寒蝉,哪里会有人回答他。
余三元转头看向白玉蟾,他见对面一行人只有这个少年郎还直挺挺站在原地,而且手中持弓,背着箭壶,便向他问道:“刚刚是你放的箭?”
白玉蟾还没说话,他身旁的头领便扯着他的衣袖,拉他跪了下来,一边磕头一边求饶道:“乡民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方士大人,请大人恕罪!”
余三元知道他们若再如此战战兢兢地跪着,自己什么都问不出来,得先好好安抚一番,消了他们的恐惧之心才好,便和气地说道:“不必害怕,都起来吧。”
然后两手一招,凭空将那十八人托了起来。
余三元态度和蔼,村民们看他不似是有恶意,便纷纷抬头小心翼翼地望向余三元,见他外貌俊美,气度闲雅,一派仙人作派,再加上刚刚隔空将他们全部扶起,更加确定了他跟天元门门人一样,是个在山中修行的世外高人。
“你们是何人?”余三元重复了一边问题。
“我等,我等,”头领略有紧张地恭敬答道,“我等是雪见村村民,当下入冬,正是农闲之时,便结伴入山采参,帮补家计。”
“雪见村?”余三元想了想,抬起手指向两日前登高眺望看到的人烟方向,向那头领问道,“村子所在,可是往这边三十六里?”
头领不知他为何知道,只当是他神机妙算,心下又敬佩了几分,赶紧答道:“方士大人说得不错,正是那儿。”
余三元抬起头,望着天空好一会,终于还是叹了口气,问道:“你们可还有其他同伴?”
“回方士大人的话,我等是东队,尚有一支西队共一十九人。”头领答道。
“派人联络他们,与我一起下山回村。”
头领有些错愕,虽然不解何意,但仙人发话了,他又如何敢多问,便从怀中掏出一支焰火棒,吹开火折子点燃了,射向空中。
余三元见空中那璀璨信号,知道西队一定也能看见,便点了点头,单手将老虎托起扛在肩上,示意头领引路,带他一起回去营地。
余三元到了采参人营地,让东队一行人速速拔除营寨后,便放下老虎坐定,不再说话,抬头望天,如同雕像一般。众人不敢打扰,更不敢细问,依照他的话开始收拾东西,唯独是那白玉蟾壮起胆子,给余三元奉上热茶还有几块肉干。
余三元正仰首思索,见有人摆上茶水肉干,便转头看了白玉蟾一眼,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又抓起肉干,细细嚼了起来。
那头领以为白玉蟾拿出来这粗茶和干巴巴的肉干,实在过于乡土,哪里能入仙人法眼,本想拦下白玉蟾,没想到余三元丝毫没有嫌弃,甚至眉头都没有皱一皱,便放入口中,便暗吁一口气,放下心来。
他哪里会想到,余三元在黑域中过了十多年,出来后又茹毛饮血,许久未曾尝过人间味道,这肉干虽然粗糙,但用盐腌得不错,充满着余三元久违的咸鲜味和烟火气,让他吃着虽然面无表情,但心底却是十分满意。
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西队一行人便赶了回来。西队头领是个矮矮胖胖的粗鲁汉子,远远地望见东队一行人整整齐齐,不像是有什么危险,又不经商议,擅自收拾家什,拔除营寨,只当东队没放自己一行人在眼里,骂骂咧咧快步走进营地。
正当他要发作之际,猛然瞧见了有一陌生人坐在营地中央,手边摆着一壶热茶,一碟肉干,抬头眺望着天空,对周围理也不理。
按理说,以西队头领的性子,正在火头上时看到余三元这么一个目中无人的家伙,肯定会走前去吼上两句。但此时他却缩了缩脖子,左顾右盼总算是找到了东队头领,小声问是怎么一回事。
道理也很简单,因为他除了看到余三元抬头望天,还看到他脚边摆着一整头老虎的尸体。
东队头领便把来龙去脉细细讲给了出来,西队头领虽然平日盛气凌人惯了,但他终究还是雪见村村民,一听此人跟那天元门高来高去的方士一般,赶紧恭恭敬敬地远远拜了拜,以示敬重。
余三元自然是理也不理他,继续抬头望天。西队头领也不以为意,转头就吩咐西队伙伴,让他们也帮忙收拾,准备拔营回村。
雪见村采参人队伍里,最空闲的便是白玉蟾,因为东队头领知他为人机灵,又似乎挺讨方士大人喜欢,便让他侍立在余三元左右,以备有什么吩咐。
但余三元喝过茶水,吃了几块肉干以后,便一直抬头望天,不发一语。仙人不说话,白玉蟾自然更是不敢说话,就一直沉默不语地站在一旁。
过了许久,余三元似乎终于是确认了自己心里的想法,低下头喝了口茶,转头对白玉蟾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白玉蟾听见仙人问话,赶紧答道:“回方士大人的话,小子姓白,全名白玉蟾。”
“白玉蟾?”余三元略感诧异,这名字听着文绉绉,不像是乡村之人名字。
“我出生那天父亲在山上寻着了一对雪蛤,回到家时我刚好啼哭,本想给我取名白雪蛤,但我娘亲不喜,后来村塾的老师来了,便帮我取了这个名字。”
“名字不错。”余三元说道。
“谢方士大人夸奖。”
“一箭命中头颈,谁教你的?”
“我父亲是村中猎户,自小教我舞刀射箭。”
“看你才十岁出头,为何你父亲不来?”
“我父亲死了五年了。”白玉蟾神色略带悲伤地答道,但很快恢复如常。
“唉。”余三元自幼丧父,十来天前,待他如师如父的李神霄又已离去,此时感同身受,心头也有点惆怅。
“方才你的同乡人人伏下,为何只有你还敢站着?”余三元又问道,“你不怕我?”
“回方士大人的话,不怕的。”
“还真是初生之犊不畏虎。”
“也并非如此,我与方士大人素昧平生,往日无仇,今日无怨,若你要杀我,那我必死无疑,怕来也无用。”
“哈哈,”余三元笑了两声,似乎是觉得这年轻人有点有趣,“你也不错。”
说完这句,余三元又沉默了下来。过了一个时辰,营地一切装点完毕后,雪见村一行人便启程下山。余三元自知腿脚尚不灵便,走远路恐怕有点勉强,便自行爬上了装货的马车,寻了个位置盘膝坐下,闭目不理他人。众人哪敢多嘴,只是默默赶路。
他们出发之际是上午,走到中午时本要歇息吃点干粮,但余三元却命令他们不得停下,边走边吃。众人不知余三元为何要走得那么急,心底虽然颇有怨言,但也不敢不从,只得依言继续赶路。
就这样一直赶路,在太阳落山前,人困马乏之际,他们总算是回到雪见村。
家家户户见自家男丁这么早就回来了,又惊又喜。东西两队头领赶紧找到村长,将余三元的事细细交代清楚。村长见了那头老虎,哪里还敢怠慢,连忙叫人设宴招待余三元。
谁知余三元听了他的话,一口拒绝,不仅如此,他还朗声吩咐村子每家每户不准吃饭,马上回家钉好门窗,把家畜、作物安置妥当,备好柴火,今夜待在家中不得外出。
众人不解其意,但看到他单手扛起那头七八百斤的老虎,往白玉蟾的家中走去,心下骇然,也就没人追问,依言行事。
当夜,雪山气候突变,刮起一场可怕的暴风雪,但因余三元吩咐得当,第二日天明清点之时,雪见村全村毫发无损。
东西采参队一共三十六男丁,杀牛宰羊,带着自家老小,跪拜在白玉蟾家门前,以谢方士大人救命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