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三元精通天文地理,那时刚从地下出来,便觉得风向有异,再抬头看天,便知道夜间会大风雨雪。
他身负深仇大恨,本不想与他人有所牵扯,但被白玉蟾一箭激起,也算是与雪见村众人有缘,思虑再三之后,终于还是不忍心看他们白白死在山上,便出言相救,让自己也跟着他们下山回村。
自从第一日他扛着老虎进了白玉蟾家门以后,他就再也没有出去过一步,哪怕是全村老幼跪在门前,为他供奉牛羊,他也闭门不见。
那头老虎他送给了白玉蟾,用他的话来说,就是寄居在他家的租金。白玉蟾哪里肯要,便跟村长商议,当做余三元送给全村。今年采参之事被中断,收成本就不好,有了这浑身是宝的老虎,可谓是雪中送炭,雪见村村民对余三元的感激又多了几分。
余三元在白玉蟾家中,自寻了一间偏房,把自己关了起来,除了早午晚拿取其他村民轮流送来的美味佳肴,绝不开门。
白玉蟾虽然有话想对余三元说,但他不敢前去打扰。只得他每夜辗转反侧,不能安眠。
他想说的事其实很简单,他父母逝世之后,虽然村里人对他很好,照顾有加,但他渐渐感觉自己与同乡之间隔阂日益加深,不再属于此地,便有了远行离乡的念头。
奇怪的是,他第一次见到余三元从雪地中暴起,单手提起老虎时,竟然生出了一种亲近的感觉。如今他想着,若是能待在余三元身旁,就算是当个服侍起居的仆人,也是求之不得,但他一直找不到开口的机会,数次徘徊在偏房门前,却始终不敢敲门。
余三元虽然知道他在外面,但没有理他,因为他自己除了形神融合以外,还遇到了新的难题,那就是身份的混乱。
如今他回到了人群当中,必须要弄清一个问题,那就是“我是谁”。
从他走进雪见村那天起,已经过了十日,他早已形神彻底融合,气血运行通畅,但他却还没走出房间一步,而是跟白玉蟾要了一盘清水,每日端详着平静地水面,陷入沉思。
他对十多年前的余三元容貌,记得清清楚楚,但现在倒映在水中的,是李神霄的样子。
多年以来与李神霄相处,让余三元也沾染上了他那独特的气质,只有眉宇间那一丝挥之不去的阴郁,以及眼神中偶尔闪现的仇恨光芒能看出些许区别,所以当余三元如今看着水中,始终以为自己看见得是李神霄,而不是自己。
余三元看着水中的自己,露出了一丝苦笑,即使是汤小谷,如今也不可能认出自己了。
因为他自己都已经认不出自己了。
刚入黑域时,他才十八岁,如今经过了整整十五年,他已是三十三岁了,但是他永远看不到三十三岁的余三元会是什么样子了。
十五日之后,终于重新认识了自己的余三元终于昂首阔步地走出了白玉蟾的家中,让大家重新认识自己。
他向众人说道,自己本是南方一个散修,无宗无门,来到了这极北之地修行,偶遇诸位采参人,也算有缘,便出手相救,但如今与各位缘分已尽,便该告退,后会无期云云。
村民听了,议论纷纷,虽说余三元这么些天来与他们并无交集,但自己的村子能让一个方士大人寄居了,也算是雪见村福缘不浅,面上有光,此时要走,他们也是万分不舍。
虽说如此,但他们也知道自己这里穷乡僻壤,难留方士,也就只能跪地磕头,以感谢方士大人恩德。
奇妙的是,与上一次一样,依然有一个没有伏下,而且,依然是白玉蟾。
李神霄理也不理地上跪着的村民,面无表情地看着白玉蟾,等他把话说出来。
他比白玉蟾更清楚,这个年轻人的未来不属于这里。理由很简单,从白玉蟾射向老虎的那一箭开始,余三元便知道,虽然他不是修行中人,但他是“柴薪”。
能感应天地真气之人,彼此之间也会有所感应,这就是为何白玉蟾觉得自己与其他村民格格不入,以及余三元分外亲近。
余三元虽然觉得对方与自己有缘,但他如今也不太想要相信他人。更何况,不跟着自己对白玉蟾来说才是最好的选择,此地虽然偏僻,但在不远的将来,天元门也会发现这颗沧海遗珠,将他带回天王山好生培养。
余三元只等他把话说出口,便一口回绝,好赶路回安山村。
哪知白玉蟾仍是一语不发,踌躇了良久之后,居然抛下余三元,快步跑回了家。
余三元见他如此也愣了愣,不知他是何用意,但既然不需要他出言拒绝,那是再好不过,于是也没有叫住他,任他离去。
村长见白玉蟾如此无礼,赶紧站了起来,弯腰向余三元道歉,说白玉蟾父母早亡,自己管教不力,实在过意不去云云。
余三元摆了摆手,表示自己并不在意,便别过众人,正准备离去之时,发现白玉蟾不知何时又跑了出来,一直到他跟前,纳头便拜。
余三元见他背着弓箭包袱,腰间还插着短刀,知道他已经收拾妥当,决心要跟着自己离去,正准备出言劝阻,让他回家去之时,猛然问到了一股异味。
他震惊不已,赶紧望向白玉蟾的家里,发现一道黑烟冲天而起。
余三元前几日见白玉蟾带着一捆捆稻草回家堆放,以为是为过冬准备,哪里会想到,这孩子居然是打这等主意!
众人见方士大人面露惊讶之色,就纷纷顺着余三元的目光,望向白玉蟾的家中,看到黑烟以及大门中冒出的火光,一个个都被吓得站了起来。
但他们回过头来,看见白玉蟾并不惊慌,只是冷静地拜倒在方士大人脚下,略一思索,便明白了这来龙去脉,个个目瞪口呆。
雪见村的房屋都是木制,但每家每户相隔很远,而且偏地积雪,不怕火灾波及,于是雪见村村民和余三元一样,眼睁睁地看着白玉蟾家被熊熊烈火吞噬,传来了噼里啪啦的木材破裂声。
白玉蟾见一切已经无法挽回之后,才朗声向余三元恳求道:“方士大人在上,白玉蟾愿追随左右,任劳任怨,只愿能跟随大人,看一眼外面的世界!”
余三元久久说不出来话,眼前这个年轻人行事偏激,自断后路的样子,让他觉得好生眼熟,待他说到“看一眼外面的世界“时,他才终于想起了白玉蟾的行事风格,究竟像谁。
就在此时,传出一声巨响,白玉蟾的屋子倒塌了下来,成了一片废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