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我在店中准备酿酒。
糯米蒸熟,放凉一会,再撒酒曲,搁一夜就可以了。米酒酿制无需等待太久。
门铃“铃铃铛铛”的响着,我猜又是他。
他一进来就轻轻嗅了嗅:“好香啊。”
“熟糯米的香气。”
“做米酒吗?”
我点点头:“店里的米酒每次酿的不是很多,隔几天就要做一些。”
“我以为会酿两三年。”
我笑笑:“那倒不是。”
刚好手头上的活忙完,我取了米酒,跟他一同饮了起来。
喝了两杯,他看着手里的杯子喃喃自语:“喝醉是什么感觉?”
“眼前天旋地转,脑中什么都不记得。”
“以前的事也会忘记吗?”
“那就不是酒了,世人谓之孟婆汤。”
他听我这么一说,微微笑着。到底是曾经的台柱子,面容清秀的笑起来就是很好看。
“我想……喝点别的。”他说。
我告诉他,店里只有酒。
“有青梅酒吗?”
“有的。”我起身去了后院,不一会回到桌边。
酒盖轻启,青绿色的酒液注入杯中,一股浓烈的果香混合着一点酸味充斥着鼻尖。
他尝了一口,立刻龇牙咧嘴:“好酸!”
“酿酒需得好的酒引,我这青梅酒一直找不到好的材料,的确酸的很,平时我都用来蘸饺子吃。”
“那不就是醋吗,我听人说酒封不好都会变成老陈醋。”
我给自己倒了一杯,尝了一口。
“还行”我说:“比上次酿的要甜一些。”
“那你之前的得多酸啊……”
“反正那时候我吃饺子还是要去买醋的。”
他看着杯中最后一口酒液,犹豫着要不要吞了。
我拿过酒杯,随手泼了:“酸就不要喝了。”
“蘸饺子?”
我笑笑:“对,蘸饺子。”
他给自己斟了杯米酒。到底还是甜甜的更讨人胃口。
“为什么会选青梅酒呢?”我问:“明明有很多其它的选择。”
“没什么。”他不愿回应,我也不好继续追问。
付了酒钱,他问明日可否再来。明日我想去听戏,如实跟他说了。
他似乎才想起来我们见过:“啊啊啊,原来是你。”
临走他说:“明日见。”
第二日,我还坐在老位子听戏。台上唱的是新编的《西厢记》,唱到了崔莺莺与张相会订终身一幕。
我磕着瓜子,喝着茶。本想找他来着,四下看了一圈也发没现其身影,想来他今日无班。
这时有人拍了拍我的肩,我朝后望去,原来是上次坐在我身后的那两位,今日他们正好也在。
“有什么事情吗?”我问。
他手指一处,说道:“看见那边的少太太了吗?就是我上次给您讲的那位富家小姐。”
跟他一起来的那位低声责怪:“我当你跟人熟呢,原来是说这无聊的事。扰了别人听戏。”
“无妨。”我说道。
我再看过去,那位少太太捧着杯子饮茶,她身边的男人笑着跟她说些什么,她也笑笑;但男人转身继续听戏时,她却恢复了冷清的脸。
两人不像看起来那么熟络。我再次求助身后的两位:“她身边那位是谁啊?”
“未婚夫。”
“两人看起来挺相敬如宾的。”
“表面上看起来罢了。您再仔细瞧瞧就知道了。”
“那怎么还订婚了?”
“两人是青梅竹马啊,自幼定的亲。不过出了那档子事,她父亲气的要把她逐出家门,哪还有颜面提这事。也亏得那男的痴情,亲自上门去求的亲。”
“是个好人啊。”
他也同意:“谁说不是呢,这小姐也是好命,能碰见两个爱着她的男人。”
我轻轻地点着头,又试着去找。直到最后一场戏唱完,刘晟也没出现。
当晚我回铺子,却在门口看见了不知等了多久的刘晟。二月的天还是很冷的,我赶紧迎了他进去。幸好临走时留了些未熄的炭,只需添一些就可以再暖和了。
炉上烧着水,我和他围着炉子烤着火。
我问他等了多久,他说天还没黑的时候就在这了。
“我不是说了我去听戏了吗,你可以赶着戏了的时候再来的。”
“没什么事可以做,就来这了。”
“你等着,我去拿米酒。”
“嗯。”
温热的炉火,清甜的米酒,在这种寒夜的确是绝配。我几口喝完一杯,而他却一口没喝。
“怎么了,有心事啊?”
“今天,我没去戏班子。”
“我知道,我找你来着,但没见着你人。”
他抿了一口,说道:“我隔几天就会休一天。”
“戏班子安排的?看不出来活挺轻松的啊。”
“哪啊”他施然一笑:“躲债主。”
“每次休班都是躲人?”
“对啊。”
我笑了:“什么债主心这么恒。不派手底下的人去,却是自己亲自来。”
他连连摆手:“不说也罢,不说也罢。”
我斟了杯酒,小口抿着说道:“其实我已经听人说过关于你的事了。”
“是吗。”他说。
很长一段时间我们俩都没在说话,只是各自喝酒,一杯接着一杯。米酒不易醉人,但刘晟的脸明显红了起来。一大瓶的米酒大半都进了他的肚子里,喝到微醺也很正常。
他轻轻打了个酒隔,像在想些什么。
我拨弄一下炭火,正要收拾桌子,却听他说道:“要不要听听我的事。虽然你可能知道的已经不少了。”
“好啊。”
他瞟了我一眼:“答应的也忒痛快了。”
我笑道:“有的故事听为何不答应。换做是你也会这样吧。”
“是啊,我宁愿我是那个听故事的人。”
“稍等一下”我起身:“我去沏壶茶来。”
不多时,我带着茶回到桌边。旁边的炉上烧着水,不怕茶会凉了。
“想好了就说吧。”
他想了想,应该是在思考从哪开始。
“我姓刘。”他说。
“知道。”
“‘刘’是随我娘的姓,跟算命先生讨过名,是个‘晟’字。‘刘晟’是我的本名。”
这是我第一次听他说自己的名字。但很多人记住的还是那个名角——刘玉明。
“家里本就穷,上头还有哥哥姐姐要养活,再带上我实在是难熬。不得已,六岁那年娘亲把我卖给了戏班子,打小做了把手徒弟,专攻花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