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
“姑娘……”
刚打开房门,却见绿翘和十冬已经在外面候着她了。见五福出来,两人一齐开口叫她,脸上却又都是一紧,一副不知下面该说什么的表情。
她一转念,便知道他们为什么会一大早就站在自己的房门外了。
今天早晨,是徐家掬香院易主的日子。
此刻,上官撷应该已经在掬香院跟徐守福办理相关的交接事宜了吧。绿翘是徐家人自然知道这件事情,而十冬,必是在上官家听说了此事匆匆赶回来的。
五福看着面前神情担忧又黯淡的两人,强笑道:“早啊,绿翘、十冬!”
她抬头看天,春天早晨的光线异常温和,太阳在天际似个大玉盘,温温柔柔地泛着光,几朵白云追随在它左右,偶尔还会遮住它一下,忽地又一下飘开去。
面前的两人对看一眼,面有难色,终还是绿翘先开口了:“姐姐,时候不早了呢,我去帮你准备早饭吧!”
五福点头嗯了一声。
她顿了顿又犹豫道:“姐姐,你不去看看吗?”
五福知道她说的是掬香院,淡淡道:“有徐管家在那边,我放心。”她见绿翘又要开口,忙又接着道:“今天天气不错,我想到园子里去走走,你们各自忙去吧!”说完,装作没看见两人张口欲言的样子,逃也似的走开了。
此刻居然连面对他们的勇气都没有。
五福边走边摇头苦笑。
其实昨天一夜未入眠,在床上翻来覆去,辗转难眠,直至东方发白。
徐家失了掬香院,相思园子又岌岌可危,徐家,没了皇宫这个最大的主顾,该如何继续经营下去?徐公公,你若还在,必定会有办法的,不会像五福现在一样,乱了心神,失了主心骨,却还为着儿女情长所纠缠,被那个对徐家虎视眈眈的上官撷所扰。
五福啊五福,你为何会陷入这般无可自拔、举步维艰的境地?
再想到徐公公到现在还是尸骨未寒、含冤未雪,大仇更加不知何时才能得报,更加悲从中来,郁郁沉沉。
相思园内此刻已经是翠色一片,抬眼便见枝叶繁茂、果实累累坠于其中。
她不知不觉便已穿过了那片林子,到了泪泉边。
泪泉仍是清流蜿蜒,盈盈不语。
只是,不见了那个人。
这一双人儿,于泪泉,便如不小心溅起的水花一般,很快,便淹没了。
很快,便会被遗忘了。便似,从未出现过。
她背靠着那棵充满灵性的相思树,面对着泪泉席地而坐。
掬香院此刻是什么光景?徐守福是否已经颤抖着手将地契与买卖契约双手奉给了上官撷?上官撷欢喜接手后是否发现五福根本就不在掬香院?
他该会如何震惊失望?
又该是如何憎恶这个处处算计他的“徐夫人”?
突然有阴影压向她,一双穿着靴子的男人的脚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是谁?难道是……他?
他怎会来此,难道掬香院的事情这么快已经告一段落了?
面前站着的人沉默不语,似是在居高临下审视她一般,气氛压抑凝重。她终于忐忑地抬头,还未及看清面前的人,只觉后脑遭重重一击,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最后的知觉便是,那不是他,他不会这样对她的,那是……谁?
不知过了多久,五福才昏昏沉沉地从混沌中转醒过来,只觉头痛欲裂,身体在上下左右颠簸不已。耳边隐隐听见车轮辘辘,有人挥斥驾马的声音。
难道是在马车上?
她一惊,终于睁开了眼。
果真是在一辆正在行进的马车内,车厢内很是粗陋污糟,门窗都紧闭着,空气很是浑浊难闻。对面一个长着一对三角眼的男人正盯着她看,见她醒了,扯嘴一笑,露出满口黄牙,眼睛里更是露出令人说不出的邪恶与龌龊来。
五福只觉心惊肉跳,正要开口,却发现张嘴说不出话来,想必是被点了哑穴,再一打量,发现就连手脚也是被绑着的。
不用细想,五福也知道她此刻的情形很不乐观——她被人劫持了!
这时忽听得马嘶一声,马车停了,接着一人从外面坐了进来。
是个浓眉大眼的络腮男人,面貌也甚是凶狠,看起来他们是一伙的。那男人见她醒了,不耐烦道:“终于醒了?都睡了三天了!”
什么?三天?五福吃了一惊,她昏迷了三天了,徐家不知该乱成什么样子了。
能在大白天从徐家的相思园内将自己劫绑出来,绝不是简单的绑匪,更何况五福在丽水并没有多露面,怎么会有劫匪找上门来?他们抓自己来的目的又是什么?但愿只是为了劫财。
只听那后来的男人瞪着先前的三角眼道:“都怪你,出手太重,把个女人弄昏要使那么大劲吗?”
那三角眼赔笑道:“大哥不要生气,这不是醒了吗?”
那大哥又啐道:“不知轻重,要是真弄伤弄死了怎么办?上面说要毫发无伤地带回帝都去!”
带回帝都?自出帝都,五福已经与那里绝断了所有联系,难道是……因为徐公公的事情?这么说眼前的两人很有可能是瑞王派来的。
五福愈想愈心惊,到了帝都他们会如何处置自己?她不要回去帝都,不要回去那个人算人、人吞人的地方。
转念想到自己已经昏迷了三天了,那么马车也肯定已经行进了三天了。三天的时间,想必现在离丽水城已经很远了。纵是十冬他们发现自己不见了,又怎么能想到她已经被人劫出了丽水城?难道真的就这样任他们把自己带回帝都?
那三角眼唯唯诺诺地应着。那大哥却又道:“下车吧,赶了几天路了,好不容易遇到个客栈,歇歇脚明早再走吧。”他随后又看着五福对三角眼道:“把她身上绳子松了,免得招人注目。”那三角眼忙上前去解五福手上脚上绑着的绳子。
那大哥又看着五福凶道:“不要想玩什么花样!你是跑不掉的!”说完打开车门先走了下去。
那三角眼推着五福道:“还不快走!”五福这才拖着有些酸疼的双腿,跟着下车,他却是紧紧跟在她的后面。
眼下口不能言,又受制于人,只能跟着他们静观其变,找机会脱身了。五福默默跟着他们进了客栈。
他们进客栈找了张桌子坐下来后便点了一堆东西吃起来,那两人想是饿得极了,狼吞虎咽吃得厉害,五福却是思量着该如何脱身,没有什么胃口,只是动了几筷子后便抬起头打量起这客栈来。
这只是建于路边的一间小客栈,小而破旧,眼下店内只有两三个食客在吃饭,总共就一个伙计在跑来跑去招呼着。
五福想了一阵,实在想不出什么脱身的良策来,心里不觉隐隐更加忧心。正在这时忽听得外面有马蹄声急急奔来,来到门口后便停住了。没过一会儿,一人已昂首长身进门。
五福的位置正对着门口,她一见此人的脸,不觉心神一震,随即惊喜万分,一瞬间竟有重见天日的感觉,因为那人居然是——上官撷!不管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五福暗喜自己总算是有救了,可惜她此刻口不能言,不然早就喊出声来了。
只见他行色匆匆地走进店里,在五福他们左边不远处找了张桌子随便一坐,便开口唤伙计上吃的东西。五福从他进门开始双眼便直盯着他看,只希望他能看到自己。
谁知他满脸心事重重的样子,根本就没注意到五福。饭菜上来之后,便低头只顾吃东西,根本就不抬头看。
五福心里暗暗着急,她一转念,故意失手打碎了她面前的碗。这一下声响,不仅把对面正吃得起劲的两个贼人的眼神引了过来,更把跑堂的伙计给引了过来。
那伙计见她打碎了东西,脸色愠怒刚要开口,那贼子大哥却抢先凶道:“看什么看,不就打碎个碗吗?算在账里就行了!”
那伙计见他凶巴巴的,又说要赔偿,忙弯腰笑笑,仍是走开了。
旁边的食客听得动静都抬眼朝这边望来,只有上官撷却仍是从头到尾没抬过头。
五福心里更加心急如焚,正想着怎样才能引起他的注意,那两个贼子却已经吃完了,那贼子大哥审视般的眼神朝她扫过,五福忙低下头去,生怕被他看见自己的神色有异。
却听那贼子放下筷子说道:“吃完了咱们上楼休息去吧。”
五福只得磨磨蹭蹭站起身,随他们移步上楼。谢天谢地,当他们经过上官撷的桌子时,他正好吃完了面前一盘东西,抬起了头。五福不由得惊喜万分,着急又期待地望向他,但随即她便傻了眼——他的眼神从她脸上淡淡扫过,没有一丝变化又收了回去,仿佛他看到的只是一个陌生人而已。
他们此刻是如此的接近,她甚至能看见他脸上青青硬硬的胡茬,一看就是几天没有梳洗的样子。而他,神态疲惫又焦急,根本就没有看到她。
不对,不是没看到,而是根本就不认识她的样子。
他看她的眼神,完全是看一个陌生人的样子。
这是怎么回事?五福心里恐慌不已,上官撷,他怎么会不认识自己了?
那样的表情和眼神,绝对不是装出来的。
想到他只当她是陌路人,五福的心里居然隐隐吃痛。
相逢是陌路,不正是她所希望的吗?为何会如此?
她没有放下。
她根本放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