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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章 ⑥宝二爷还家

茗烟起来收过香炉,跟宝玉边走边说话,第四十三回由此进入第六个场景:宝二爷还家。

此时祭拜已毕,宝玉的情绪也明显缓解。对于茗烟来说,目前最紧迫的问题,还是怎样能劝宝二爷赶紧回家去,减轻自己擅自陪同宝二爷出门的责任。曹师为茗烟精心打造了循序渐进的劝说模式。从心理学的角度来看,就是“渐进效应”。

先从难度相对最低的“吃东西”开始做工作。茗烟边走边跟宝玉说道:“我已经和姑子说了,二爷还没用饭,叫他随便收拾了点东西,二爷勉强吃些。我知道今儿咱们里头大排筵宴,热闹非常,二爷为此才躲了出来的,横竖在这里清净一天,也就尽到礼了。若不吃些东西,断使不得。”欲擒故纵。茗烟既然知道了宝玉为什么出来,就知道宝玉为什么躲避宴席,心里早有了算计。

宝玉道:“戏酒既不吃,这随便素的吃些何妨。”----宝玉同意先吃点素食斋饭。茗烟同学第一步劝说目标达成。

茗烟道:“这才是呢!还有一说,咱们出来了,必有人不放心,若说没人不放心,就晚了进城何妨。若有人不放心,二爷须得进城回家去才是!头一件老太太和太太放了心,第二件礼也尽了,不过如此。就是家去了看戏吃酒,也并不是二爷有意,原不过陪着父母尽孝道。二爷若单为这个,不顾老太太、太太悬心,就是那方才受祭的明灵也不安稳。二爷想我这话如何?”

茗烟这席劝说的设计逻辑是:先肯定宝玉同意吃饭,再替宝玉说如果没人不放心,晚进城也无妨;然后反折,说如果有人不放心,那就得进城回家去才对;接着对这种做法大加肯定:一来老太太和太太放心,二来祭拜的礼数已经尽到了;再继续却说回家之后哪怕喝酒吃肉了,也不是本意,不过是陪父母尽孝,不怕亵渎了今天的日子;最后再放出大招:如果不这么做,那刚才受祭的明灵也不安稳。说完话,还特意使用了个一切由宝玉做主的反问技巧:“二爷想我这话如何?”

这种充分利用心理弱点的劝说技巧,曹师运用得娴熟已极。

宝玉听完茗烟的话,笑道:“你的意思我猜着了,你想着只你一个跟了出来,回来你怕担不是,所以拿这大题目来劝我。我才出来不过为尽个礼,再去吃酒看戏,并没说一天不进城。这一完了心愿,赶着去,大家放心,岂不两尽其道!”

宝玉虽然不通人情世故,但思维敏捷,对于茗烟话里隐藏的意图,一猜即中。茗烟道:“这更好了!”两人一边说着,一边去禅堂胡乱吃了些饭,便上马仍回旧路,茗烟又在后面嘱咐:“二爷好生骑着,这马总没大骑的,手提紧着些。”来路上茗烟没有提醒宝玉好生骑马,回去时却叮嘱再三,显然回程的马速快了许多。

茗烟此前一番设计,全部落在了空处,才刚一开口,便被主子发现了企图。好在,劝宝玉尽早回家这个终极目标已然实现,过程如何,已不再重要。曹师通过这一小段曲折,有效增加了返程的文字篇幅和情节复杂度,确保前后篇幅不出现大的偏差,不引起整体失衡。

两人进了城,宝玉从后门进了怡红院。袭人等人都不在房里,只有几个老婆子看见宝玉回来,“喜的眉花眼笑:阿弥陀佛,可来了!把花姑娘急疯了。上头正坐席呢,二爷快去吧!”这是渲染衬托手法,借众婆子的嘴透露出宝玉此行在全府上下造成的混乱。宝玉听说,忙将素服脱下,“自去寻了华服换上”,又问了坐席的位置,才一迳赶去。曹师笔下,事无巨细,面面俱到。

正往花厅上来的时候,耳内已经隐隐听到“歌管”之声,刚走到穿堂,只看见“玉钏儿独坐在廊檐下垂泪”。一看见宝玉,玉钏儿便收泪说道:“凤凰来了,快进去罢!再一会子不回来,都反了。”玉钏儿在此出现,一来可以借玉钏儿之口,强调宝玉私下外出给贾府造成的震动,二来可以通过“垂泪”细节佐证今天日子特别,玉钏儿的伤心事出有因。玉钏儿喊宝玉作“凤凰”,曹师还有更深一层用意,此处暂且不提。

宝玉陪笑道:“你猜我往哪里去了?”玉钏儿不答,只管擦泪。曹师直到现在,虽仍不肯直接写明宝玉这次外出的祭拜对象,却安排了玉钏儿独自垂泪,又安排宝玉陪着小心向玉钏儿搭讪,再联想上一个场景中的暗示,凡此种种,宝玉祭拜的对象其实早已呼之欲出。

宝玉赶忙进了花厅,拜见贾母、王夫人等,“众人真如得了凤凰一般。”宝玉又跟凤姐行礼。贾母、王夫人都说他不知好歹,不说一声就私自跑了。这还了得,明儿再这样,等你老子回家,必告诉他打你。。说着,众人又骂跟的小厮,偏都听他的话,往哪里去就去,也不回一声儿。

至此,责任追究完毕,苦口婆心劝说完毕。贾母和王夫人“一面又问他到底哪儿去了,可吃了什么没有,唬着了没有”。宝玉照例只回答说:“北静王的一位爱妾昨日没了,给他道恼去,他哭的那样,不好撇下就回来,所以多等了一会子。”

贾母道:“以后再私自出门,不先告诉我,一定叫你老子打你。”宝玉答应着,贾母又要打跟的人,众人又劝道:“老太太也不必过虑了,他已经回来,大家该放心乐一回了。”

这时,茗烟同学还不知道,自己尽管已经成功地将宝二爷及时劝回家来,可还是差点再被“暴打”一顿。豪门望族对于“玩失踪”这类行为的容忍度几乎为零,只不过由于宝玉同学在家族中的地位实在超然,因而此次事件有惊无险度过。

“贾母先前不放心,自然发了恨,今见来了,喜且有余,那里还恨,也就不提了。”不仅如此,还“怕他不受用,或者别处没吃饭,路上着了惊怕,反百般哄他。”曹师这段话,将宝玉同学在老太太心中、在家中的地位展露无遗。宝玉明明犯错在先,结果最终不仅没有受到任何责罚,反倒是大家继续众星捧月,问长问短,嘘寒问暖。

从这次的宝玉失踪事件来看,宝二爷身上哪怕有再多的缺点,也都不足为奇,可以理解。毕竟,生活在这种溺爱之极的大环境下,宝玉同学还能如此善良、品性上佳,已经是荣国府莫大的造化了。

“袭人早过来伏侍,大家仍旧看戏。当日演的是《荆钗记》,贾母、薛姨妈等都看的心酸落泪,也有叹的,也有骂的,要知端的,下回分解。”

第四十三回的全部场景到此结束。从这一回在全书中的位置来看,仍属于过渡章回。从第四十四回起,平静许久的荣国府终于波澜再起,一出出大戏陆续上演,《红楼梦》全书进入新的高潮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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