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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① 语言文字的生动之美

有位程老夫子说过,“外物之味,久则可厌;读书之味,愈久愈深。”

萧遥这几天没好好读书,不是忙着拾掇笔记本,就是跑去写征文,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古人诚不我欺!看来,读书不仅能涨知识,还能涨能量值、涨生命值!

红楼梦第二十八回是“蒋玉菡情赠茜香罗薛宝钗羞笼红麝串”。

上一篇在第二十七回末,黛玉一曲葬花吟,让宝玉“不觉痴倒”。这一回,曹师自然先要写完这个场景,将宝黛感情线索上的这个节点画上句号,然后才能接着写蒋玉菡、薛宝钗这两条同样十分重要的线索。

第二十八回的开篇与以往不同,上来就是一大段宝玉同学的心理描写。

技巧和手法,还是“存乎中、形于外”----通过对宝玉动作的描写来强化心理描写效果。这种技巧,在《红楼梦》里司空见惯,以至于读者很难发现原来曹师一直都在引导着自己。

这段文字,流畅优美,细细读来心旌神摇,淋漓尽致。

曹师先是轻轻一笔略过黛玉的“感花伤己”,又用一句“不想宝玉在山坡上听见是黛玉之声”,直接把宝玉推入画面。写宝玉因为《葬花吟》,“不觉恸倒山坡之上,怀里兜的落花撒了一地。”,再由黛玉“推之于他人”,联想到宝钗、香菱、袭人、甚至自己“终归无可寻觅之时”,“斯处、斯园、斯花、斯柳”到那时“不知当属谁姓己”,“真不知此时此际欲为何等蠢物”。

人生苦短。千百年来,无数文人墨客侠隐圣贤,无数次问苍天问大地问自己:生命的意义到底是什么?曹师将这千古之叹、千古不解之谜写进这段文字,一方面是对宝玉性格的第一次精准刻画,一方面也是借景咏怀、道出全书重中之重、人生之莫大悲哀:从时空的角度来说,人生只是白驹过隙,蝇营狗苟也好,一往情深也罢,其实全无意义。

“花影不离身左右,鸟声只在耳东西。”

从第二十四回到现在,《红楼梦》全书场景和文字越来越充实,文笔也越来越细腻,读得越多,感受越深刻。曹师似乎也敞开心胸放开手脚,文思泉涌,任凭读者采撷。这种突如其来的高质量、高密度、快节奏输出,再度表现出曹师强大至极的语言文字管理能力。

曹师第二十八回开篇写完这一段,笔锋一转,以一句“黛玉正自伤感,忽听山坡上也有悲声”,将视线权暂时移交给黛玉,还不忘加一句“啐!我当是谁,原来是这个狠心短命的。。。”,刚说到“短命”二字,“又把口掩住,长叹一声,自己抽身便走了”。

这里的“狠心短命”四字,应该是曹师想要突出情窦初开的黛玉,终于受到《西厢记》的影响,在感情方面发生了细微的变化。

黛玉走了之后,宝玉也自觉无味,百无聊赖,打算走回怡红院。这时,曹师安排宝玉发现黛玉走在前面,就“连忙赶上去”说话。接下来,曹师用一大段质朴的文字,将宝玉第一次正式表白的场景描写得荡气回肠,感人至深。二人言语之间宝玉“不觉滴下泪来”,而黛玉“耳内听了这说话,眼内见了这形景,心内不觉灰了大半,也不觉滴下泪来”。相看泪眼之际,宝玉继续表白,直到黛玉“不觉将昨晚的事都忘在九霄云外了”,二人才互相说清楚误会,解开心结。

这个场景最后,林黛玉道:“你的那些姑娘们也该教训教训,只是论理我不该说,今儿得罪了我的事小,倘或明日宝姑娘来,什么贝姑娘来,也得罪了,事情岂不大了。”说着便抿嘴笑。宝玉听了,又是咬牙,又是笑。

第二十八回开篇的这段场景,是宝玉和黛玉第一次倾心交谈,也是二人感情确立的分水岭,在全书中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这一段两人由哭到笑的情绪转变,即便放到今天,不仅会经常在爱恋中的男女身上出现,更是公认的增进感情的捷径之一。

《圣经》传道书第一章里说,“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儿。There is nothing new under the sun.(Ecclesiastes.1:9)。”

在人类文明数千年的历史长河中,人类自身的悲欢离合、儿女情长,早已不知上演了几多轮回。在情感模式层面,人类世界里确实早已没有任何新鲜事物。越是在这种情况下,萧遥越是好奇:曹师究竟是怎样把一个表面看来没有任何新意的《红楼梦》故事,演绎得如此真挚、如此曲折、如此丰富?又是怎样把一段如此虐心的爱情,写成一部让读者从豆蔻年华一直读到鬓发苍苍,还能每次都有不同收获的永恒经典?

希望这次重读《红楼梦》,能够找到揭秘的契机。

(未完待续)

附:《第二十八回》宝玉黛玉言归于好的原文,语言生动,逻辑缜密,值得学习借鉴!

这里宝玉痛哭了一回,忽抬头不见了黛玉,便知黛玉看见他躲开了。自己也觉无味,抖去落花,下山寻归旧路,往怡红院来。

可巧看见林黛玉在前头走,连忙赶上去说道:“你且站住。我知道你不理我,我只说一句话,从今已后撂开手。”

林黛玉回头见是宝玉,待要不理他,听他说只说一句话,从今撂开手,这话里有文章,少不得站住。说道:“若是一句话,请说来。”

宝玉笑道:“两句话了,你听不听?”黛玉听说,回头就走。

宝玉在身后叹道:“既有今日,何必当初!”

林黛玉听见这话,由不得站住,回头问道:“当初怎么样?今日怎么样?”

宝玉叹道:“当初姑娘来了,那不是我陪着顽笑?凭我心爱的,姑娘要,就拿了去。我爱吃的,听见姑娘也爱吃,连忙干干净净的收着,等姑娘吃。一槕子吃饭,一床上睡觉。丫头们想不到的,我怕姑娘生气,我替丫头们想到。我心里想着,姊妹们从小儿长大的,亲也罢,热也罢,和气到了头,才见得比人好。如今谁承望姑娘人大心大,不把我放在眼里,到把外四路的什么宝姐姐、凤姐姐的放在心坎儿上,到把我三日不理四日不见的。我又没个亲兄弟亲姊妹。虽然有两个,你难道不知道是和我隔母的?我也和你是独出,只怕同我的心一样。谁知我是白操了这个心,弄得有冤没处诉!”说着不觉滴下泪来。

林黛玉耳内听了这说话,眼内见了这形景,心内不觉灰了大半,也不觉滴下泪来,低头不语。

宝玉见他这般形景,遂又说道:“我也知道我如今不好了,但只凭着有什么不好,万不敢在妹妹跟前有错处。便有一二分错处,你到是或教道我,戒我下次,或骂我两句,打我两下,我都不灰心。谁知你总不理我,叫我摸不着头脑,少魂失魄,不知怎么样才是。就便死了,也是个屈死鬼,任凭高僧高道忏悔也不能超生。还得你申明了缘故,我才得托生呢!”

黛玉听了这话,不觉将昨晚的事都忘在九霄云外了,便说道:“你既这么说,昨日为什么我去了,你不叫丫头开门?”

宝玉咤意道:“这话从那里说起?我要是这么样,立刻就死了!”

林黛玉啐道:“大清早起死呀活的,也不忌讳。你说有呢就有,没有就没有,起什么誓呢!”

宝玉道:“实在没有见你去。就是宝姐姐坐了一坐就出来了。”

林黛玉想了一想,笑道:“是了,想必是你的丫头们懒怠动,丧声恶气,也是有的。”

宝玉道:“想必是这个原故。等我回去问是谁,教训教训他们就是了。”

林黛玉道:“你的那些姑娘们也该教训教训。只是论理我不该说,今儿得罪了我的事小,倘或明日宝姑娘来,什么贝姑娘来,也得罪了,事情岂不大了。”

说着便抿嘴儿笑。

宝玉听了,又是咬牙,又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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