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师在第二十八回的开篇先把宝黛感情的小问题处理完毕,接下来,才进入正题。这一回的主要情节还是围绕宝黛感情、贾府气运两条主线展开。
首先是场景切换。曹师这次的转场用了二十个字:“二人正说话,只见丫头来请吃饭,遂都往前头来了”,场景自然转移到“前头”,出了园子。
接下来曹师展开描七个主要场景:宝玉开药方、宝黛知心、凤姐讨要红玉、宝黛再起风波、宝二爷外出行酒令、蒋玉菡汗巾系缘、金玉缘起。从这些场景不难看出,第二十八回人物众多,内容空前丰富。
第一个场景“宝玉开药方”,可归入贾府气运线。一写黛玉吃的药,二写宝玉杜撰的药。
黛玉吃药,曹师没有直接描述,而是借王夫人之口,在见到黛玉时,一句关切的问候,便隐晦地告知读者,黛玉同学的健康状况再次下滑,原先的药已失去作用。虽然已先后换过数次药方(有鲍太医开的,也有王大夫的),仍“也不过这么着”。接着写宝玉懵懂,说到底他还只是个孩子,不仅看不清黛玉病情的发展趋势,反而因为跟黛玉和好如初,兴奋异常,又开始口无遮拦(金刚丸、菩萨散)。当满屋子的人都记不起丸药名称的时候,曹师又安排宝钗抿嘴道破:“想是天王补心丹”,突出宝钗博闻强记。场景最后,曹师仍不忘让宝玉给王夫人插一刀,笑说“太太到不糊涂,是叫金刚、菩萨支使糊涂了”,暗讽王夫人迷信神佛。
《红》学研究家们都说,“《红楼梦》全书没有一处闲笔,没有一处多余。”曹师这个安排,令王夫人被成功激怒,并第一次在书中爆出粗口:“扯你娘的燥!又欠你老子搥你了”。通过这种简单的事件关联,完成与第二十五回马道婆魔魇宝玉和凤姐一事的遥相呼应,一面又通过王夫人这句神似凤姐的粗口埋下新的伏笔。
在线索调度方面,《红楼梦》全书中不仅明暗有别,轻重分明,还有一种常见的类似绘画写意的关联线索手法。就好比画面中的一条线索看起来中断了,然而,细细分辨,还是可以看出线索中断之处,线条虽已潜藏起来,但两端的笔意似断实连。在这一部分文字中,“凤姐”就是那条看似中断,实则相连的人物线索。曹师通过让王夫人表现得与凤姐似曾相识,刻意制造出一种若即若离的凤姐存在感,为下文埋好伏笔。
宝玉杜撰的药,看似顽闹一场,其实都是曹师的精心安排。宝玉的方子匪夷所思,一方面与上一段中宝钗说出“天王补心丹”相呼应,衬托宝玉见多识广、想象力惊人;一方面让宝玉分别跟钗黛互动,衬托出宝钗稳重、黛玉灵动;同时还透过钗黛二人在王夫人面前的不同表现,伏笔以后王夫人心里的天平慢慢产生倾斜。紧接着,曹师安排凤姐出人意料地配合宝玉一本正经地作了伪证,读来令人莞尔。“凤姐说一句,那宝玉念一句佛,说太阳照在屋子里呢。”这一段应该也有深意,怀疑与贾府没落之后二人的际遇相关。只不过眼下曹师写得实在热闹,令读者无暇旁顾。
这一节的群像描写手法,非常典型。曹师安排宝玉作为话语发起人,其余人物分别与宝玉互动,这样既可避免死板,又能烘托气氛,还可借此反衬人物性格,节省笔墨,文字效率极高。这种群像描写方式,非常值得借鉴。
第二个场景“宝黛知心”,归入宝黛感情线。
这也是二人和好之后的第一件日常琐事,着墨较少。先写贾母派丫头喊宝玉吃饭,黛玉不理宝玉,要自己先走,丫鬟不依,无奈只好真的自己走了。反衬出黛玉在下人们中人望不足;再写宝玉嘴硬,坚持着不去贾母那边跟黛玉一起吃饭,心中却又牵挂不已。
饭后,曹师安排探春、惜春分别笑说宝玉“成日家忙什么?吃饭吃茶也是这么忙碌碌的”,再由宝钗总结“你叫他快吃了,瞧他林妹妹去罢,叫他在这里胡羼些什么”,宝玉方吃了茶出来,一直往西院来。
这个场景中宝玉说了一句话,在随后的场景中,黛玉也说过同样的话:“理他呢,过一会子就好了。”
这句话看似不起眼,却是宝黛感情升级的明证,标志着二人已经度过了“因爱生怖”的第一级阶段,彼此之间有了一定的信任基础。从这句话,也可以看出曹师在《红》书中的遣词造句、凝炼文字,已经远远超越了文字和词句本身,需要我们细心体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