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的草像病了似的，乱糟糟地还挂着层灰，叶脉病的发黄，叶稍更像点着了般呈现出灰死的褐色。土路上松松垮垮的觉不出一丝水分，像一块风干的老橘子皮。热风卷着碎裂的灰土块，抽打着我的脸，像是一阵煤炭做的冰雹。处处发热，处处窒息，处处沉闷。蚂蚁躲在一段枯草下面捋着触须，黄蜂躲在巢穴里不敢出来，毛毛虫躲在树荫下喘着粗气，蝉叫哑了嗓子。整个森林像热透的蒸笼。
我的面纱让我喘不过气来，又大又闷的头罩更是让我举步维艰。我感觉背部和腹部像火烧一样灼痛，裙摆上的铃铛传来令虫厌恶的低鸣，我几乎感觉不到八只脚的蠕动，只是机械的凭着点儿残存的意识将我带到白额高脚蛛开的杂货店。
白额高脚蛛在店门口养的蘑菇一朵都没能活下来，尽管它每天为它们浇水。现在它们变成了又黑又丑的蘑菇干，像块老树皮一样附在店门外的一处墙壁上，远远的看像是一群幽灵。
我推开店门，那只名叫红鄂的白额高脚蛛现在已经把头上的花纹染成了黑色，白额高脚蛛们喜欢用些自己有特点的器官起名，就像我旁边那只正在看报纸的叫花纹脚的白额高脚蛛一样，红鄂最近打算把自己略带红色的上颚也染成黑的。
花纹脚放下报纸，叹了口气说：“最后一处街垒也失守了。”红鄂有点儿惊讶：“战争才打了4个月，狼蛛就这么能打吗？”，“我听说我们的街垒中最后一名战士被狼蛛士兵分食了，这帮混蛋！”花纹脚一边骂，一边掏出了一瓶写着狼蛛专用色号的染毛膏。
我静静的拿起了一只蚁卵，放进提包里。
“你呢，我的朋友？”花纹脚问我，“不出三天，狼蛛就会来到这座小镇，他们刚刚拿下了正片西部森林，据说正在搞种族清除。”
“我……很怕，但我是跳蛛，应该没事吧，上次他们对小型捕鸟蛛宣战的时候不也……”我有些犹豫了，自从上次狼蛛对小型捕鸟蛛宣战后，没有参战的蜘蛛据说被狼蛛收编到新社区了，据说过的还不错，顿顿有蚂蚁肉，我的小型捕鸟蛛邻居甚至还给我写了信，还寄来了一块带狼蛛图案的手帕。
“我觉得不会这么简单。”红鄂拿起镜子，有点担忧的看着自己红色的上颚花纹，“狼蛛估计会搞种族隔离，不出几年，这片森林就会挤满狼蛛，而其他的蜘蛛估计会禁发生育证……之类的。”
突然，红鄂的杂货店门被粗暴地推开，几只狼蛛闯了进来，领头的指着红鄂高声喝到：“你！把果汁酒拿出来！掺上点儿凉水给我们喝！”红鄂有点儿气愤地说：“先生，自从开战以来的两个月，我们就没有果汁酒了！所有的贸易路线都被你们炸毁了，森林玫果已经断货2个月，哪里来的果汁酒？”狼蛛听罢骂了一句下流的脏话，接着又说：“把凉水给我们！”
红鄂转身去杂货店后面的仓库拿水壶，花纹脚用报纸遮住自己腿上的花纹，我拉下面纱遮住脸，有个狼蛛劈手夺过我的篮子，掏出里面的蚂蚁卵嚼起来。
为首的狼蛛接过红鄂递来的水杯，灌了一口凉水，高声说到：“女士们，你们很幸运地赢得了狼蛛元帅的怜悯，很高兴你们没有选择阻碍我们的脚步，而是积极地配合我们向往和平的脚步，我们也会为你们提供保护，为你们带来自由，独立和幸福，啊……总之，你们都获得了加入新社区的权利，感谢我们吧！明天，统计户口的虫子会来，统计清点虫口数！务必核实上报准确！然后……你们将会进入我们组建的新社区！然后离开这鬼地方！”狼蛛说罢扭头对红鄂说：“省省你那套染色的蠢主意吧，你们这些肮脏低贱的白额高脚蛛休想靠染色变成我们高贵的狼蛛！”说罢他带领小队士兵，扬长而去。
“亲爱的，不好了！”我刚刚推开家门，就见丈夫惊慌失措地对我喊：“我卡里存的3万块不见了！”，我安慰他道：“别慌，最近是不是银行有变动，刚刚发生了战争……我们应该问问其他邻居。”我的丈夫焦急的捋着上颚的绒毛，把口器弄的乱糟糟的，“他们的钱也都不见了，只要在银行存款的虫子通通没有存款了。”
我看着丈夫焦急的转来转去，心里也感到不安，匆匆翻出钱包里剩下的一点点现金，再加上床底鞋盒里为数不多的一些钱，把它们郑重地包进一块纱巾里，对丈夫说：“你看，不存银行的好处出来了吧。”
银行排起了长长的队伍，从一条街区排到另一条街区，大多数都是中产阶级家庭，绝大多数虫子都是来打听存款去向的，我们从上午一直等到黄昏，才终于排到。我的腹部因脱水而皱缩，声音也有些嘶哑，丈夫抢在我的前面，焦急地问道：“你好，我的卡号是106 xxxx xxxx 31415 xxxx 289 31，我的存……”还没等丈夫说完，柜员就打断了他的话：“你是跳蛛对吧？”，“是的，我在户头上有30256块的……”，“所有非狼蛛的虫子的存款都被转走了！”柜员冷若冰霜地打断了我们，对后面喊道：“下一个！”，“为什么被转走？”我也着急地追问它。“因为所有卑贱的劣等虫都要收编进入昆虫第20号社区了，马上就要经由蚂蚁第13基础教育与劳动改造小型学笑劳改，所有的存款变成公分，计入劳动档案中了！”柜员一脸高傲又极不耐烦地说着，“等等！注意你的措辞！”我捏紧了拳头，“你也不是狼蛛啊！劣等虫！”，突然，我的耳边传来枪械上膛的声音，一只狼蛛军警把枪口对准了我，我大声说：“等等，这不符合法律规范，我们有私有财产权！”，后面的虫子议论纷纷，队伍里有只跳蛛也应和道：“你们这么操作是违法的！我们会进行示威游行！请给予我们合理的解释！”银行柜员冷漠地说：“不再是了，今天上午刚刚颁布了新法律！”。群众一片哗然，狼蛛军警将触手扣到了扳机上。有虫子追问：“到底是什么法令？”突然，一阵刺耳的枪声响起，狼蛛军警高喊着：“肃静！”，他紧接着又喊道：“就是那条法令！”众虫安静下来，不再追问了。
“你看今天的报纸了吗。”我问刚刚放下电话的丈夫，“银行那边有虫子组织了示威游行，让狼蛛解释清楚。”丈夫抬起头，眼神焦灼“后来怎么样，我刚刚在联系读书时认识的狼蛛朋友，看他们能不能把我们引渡到黄蜂那边谋生。”
“情况糟透了，军警居然对示威群众动用机枪扫射。无论妇孺老幼，只要是在队伍里的一并射杀。”说罢我点了一根烟，一边抽一边问：“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丈夫接过刚刚我还在抽的烟卷，吸了几口又递给我，“我联系到了黑头，你还记得他吗，读书的时候我还救过他一命。”，“我记得，他被冲进河里差点点儿淹死。”我把抽过的烟卷展开，把里面棕黄色的烟丝摘出来放回烟盒。“他毕业后干长途司机了，说认识几条通往城外的路可以把我们偷偷运过去。”丈夫一边说一边收拾起行李物品来。
“黑头有几年没见了，可它是狼蛛啊……我们能信任他吗？”我有些担忧地问。丈夫在我的额头上亲了一下说：“我们别无选择了……相信我，一定会好起来的。把黑纱穿好，别让其他虫子认出来。”
“你们带没带手机？”黑头把我塞进座位底下的夹层里，转身问我丈夫。“带了，不过在褐芳身上。”丈夫一边说，一边转身拿行李。我的身体蜷曲的难受，黑头伸手从我的口袋里掏出手机，扔在地上一点点踩碎，“任何通讯工具都不能带，不然连镇子都出不了。”，丈夫张嘴想说什么，但又闭上了嘴。黑头指了指我们的背包，问：“那是什么？”，丈夫说：“那是我们的一点行李，也没啥……几件衣服……”，“丢掉！”黑头斩钉截铁地说：“立即丢掉，如果带行李，很快就会被盘问出来。”丈夫没再说话，抓起提包就要丢进垃圾桶。
“等等！”我喊道：“老公！蓝色上衣，右边口袋，有个信封拿出来。”丈夫手忙脚乱地找到信封，问我：“这是啥？”，我坚定的说：“你别管，留好。”
黑头把丈夫塞进货车的另一个座位底下。拿出一个野餐篮摆在座位上面，对我们说：“别慌，别出声，我只是去黄蜂亲戚哪里要一点野餐用的蜂蜜，明白吗，如果被问起来，就说你们是我献给黄蜂的食物。另外，我给你们办了假的蜂民证，下车会交给你，不要慌，由我顶着呢。”我和丈夫连声道谢，黑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别这样，是我欠你们的。”
我不知道走了多久……车子有时颠簸，有时平缓，有时候像是陷进泥浆里，我能听到黑头下车去找牵引器。我不敢睡觉，眼睛盯着黑洞洞的座位，始终听着周围的动静。丈夫有时候会和我小声说话安慰我。终于，黑头把车停下，我刚要从座位底下钻出来，黑头突然把座位摁住，说：“别出声！”
“你去哪里？”
“兄弟，咋是你小子啊？”
“呦，是你？”
“哥们，我去黄蜂那边儿换点儿蜂蜜。”
“兄弟，黄蜂……不产蜜啊。”
“狼蛛也不结网嘛。”
“好，我懂了。放行！”
“谢了哥们”
“注意安全，前面还有个哨站，他们要是问起来你就报我的名字。”
黑头重新发动汽车，我逐渐放松警惕，慢慢睡着了。
我不知道又过了多久，我是被一阵嘈杂声吵醒的。有虫子用警棍猛烈地敲打着座位，喊道：“我知道你在里面！出来！”
我身体蜷缩着无法用力，那只虫子见我没有动静，猛地掀起座位，一把把我揪起来。手电筒的灯光打在我的脸上，我听到它在问我：“名字？公民编号？”我感觉不对劲，迟迟没有回答，它把我狠狠地摔在地上，骂道：“贱虫子我问你话呢！公民编号！名字！快说！”
“165432 94316113 298……”我从牙缝中挤出几个数字。
“298？你他妈的是个跳蛛？你和谁一起来的？”
我睁开眼睛，发现黑头不见了，眼前是几个五大三粗的狼蛛军警。我颤抖着问道：“黑头呢？我是和他一起的……”狼蛛军警一棍子敲在我的头上，说：“只有我能问问题！有没有人和你一起！”我望向四周车被掀翻了，黑头和丈夫不见踪影。我大声喊道：“就我一个！”
军警看了看我，说：“如果说谎，下场就像它一样！”说罢，它举起了一颗狼蛛的头——那正是黑头。有军警把我塞进一辆军车，我在里面找到了各种偷渡和出逃的昆虫，但是没有我的丈夫。
“欢迎来到昆虫第20社区，接下来我将很荣幸地为大家介绍。”台上正是我的小型捕鸟蛛邻居，它的周围是一排排狼蛛军警，有虫子发出了嘘声，但是军警扬起鞭子的时候，嘘声变成了掌声。
“伟大的狼蛛元帅，为我们这些卑劣的种族提供了住宿和起居的所有的条件，你们将会分成10虫一个的小组，每个小组都有一名生活导员，他们将带领你们展开这里的新生活。”虫群望向那一排排高墙和瞭望塔，默不作声。
“我们社区中，有很多规矩，很快大家都会熟悉的，不过最后，还是祝大家接下来的日子里能愉快相处，接下来请根据编号进入自己的居舍，生活导员会进一步介绍你们的日常工作。”
我和其他8只虫子共住一个房间，铁架床分为三层，我把领到的洗漱用品和服装放在床架上，下铺的白额高脚蛛说：“我们完蛋了。”
我没有说话，旁边的一只跳蛛说：“这里也没有想象的那么差吧？”可它刚刚说完，那只白额高脚蛛就破口大骂，它说完一堆脏话之后又说：“小型捕鸟蛛……已经灭绝了，狼蛛和小型捕鸟蛛打仗的时候就没想过留活口，剩下的小型捕鸟蛛已经没有活路了，来到这里不出两个月，它们一个接一个地死掉……”
我安慰它说：“没有那么差吧？刚刚讲话那个是我的邻居，它不是还好好的……”我话还没说完，那只白额高脚蛛指向窗外，说：“不再是了，这是最后一只小型捕鸟蛛。”
我顺着它向窗外望去，广场中央，有两只狼蛛手脚麻利地把它绑在绞刑架上，小型捕鸟蛛面如死灰，一只狼蛛摊开圣经，念了一小段，随后合上。两名剩下的军警迅速抽掉挡板，那只可怜的蜘蛛被绞刑架扯成了两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