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微风拂过杆上的旗帜，柳条顽皮地打着卷。阳光钻进病房里，叫醒了床上的瓢虫。室内广播开始播放一段古老的音乐。我穿上工作服，在兜里装上几个崭新的注射器。
走廊里传来打斗的声音，有瓢虫挣脱了床上的皮带，在门口用叉子袭击了值班护士。我冲到现场时，护士的胸膛已经被叉子刺破。我一个箭步来到这只瓢虫面前，闪身一脚将它踹翻，麻利地从兜里掏出注射器，猛地一针扎入瓢虫病人的腹部，迅速推入药物。它挣扎了一会儿，我的脸被它的前肢划破，但我还是狠狠地用胳膊按住它。它大骂了几句脏话，声音逐渐微弱下去，最终不再乱动了。
“我和你说过要用麻绳绑住57床”我把护士扶起来说，“橡胶皮带已经老化了，精神病院虫手也不够。”
护士是我多年的舍友，它和我从中部森林大学毕业后就被分配到这里工作。瓢虫一直有根据背部斑点来取名的习惯，比如我的名字叫做二辰，而舍友的名字叫做九庚。
我拉开抽屉，找出一卷绷带，舍友接过缠在伤口上。它有些失望地说：“常规药物治疗已经对57床不起作用了……我看……我们之前项目的临床实验可以试一试。”
“你是说……那台梦境治疗机？”我抽出档案柜，翻找出几份档案。“我们不能太冒险。”我一边翻一边说，“梦境治疗机有几利不成功的案例……”
九庚指着一份档案说：“你看这份，0328号，治疗对象是一名有十年重度广场恐惧症的蚜虫（作者注：广场恐惧症为焦虑症的一种，属于精神心理科疾病。广场恐惧症的发生可能与个性因素、缺乏安全感、敌对心理、心理阴影等有关。广场恐惧症的主要表现为害怕到人多拥挤的场所，如会场、剧院等，害怕使用公共交通工具，害怕单独离家外出或单独留在家里，害怕到空旷的场所等。广场恐惧症的治疗方法有心理治疗、药物治疗。广场恐惧症不仅会影响患者的工作和生活，还有可能导致疑病症、强迫症、焦虑症等并发症。）梦境治疗机可以集认知疗法和暴露疗法于一体，更加有利于治疗重症患者。”
“但是也有副作用，精神疾病的成因，结果，治疗都非常复杂，不同虫类的脑神经结构不同，治疗上也有很大差异的，你看这一历，0131号，治疗对象是一名患有幽闭恐惧症的蟋蟀。梦境治疗机并没有只好它，反而对它的大脑皮层产生了重创。它在治疗后患上了更加严重的妥瑞症（作者注：妥瑞症是一种神经疾病，妥瑞氏症的发生可能与体内多巴胺物质敏感度过高，使大脑与神经之间联系功能异常，从而引起疾病发作。患者会出现语言、动作减慢，身体抽搐等症状。）”
“我不明白，梦境治疗计划是你最先提出的，为什么你却对治疗患者这么不报信心呢？”九庚已经包扎完了伤口，它一边起身去配置消毒液一边问。
“出现了失败案例，我们必须要在临床实验上更加谨慎。要用配比更加精确的麻醉药物，编程更加细致的梦境逻辑，还有更加认真的治疗过程才行。”我把病历收进抽屉，桌边的电话铃突然响了，是前台打来通知我，蚂蚁小学校长打算参观访问。
二
“抱歉瓢虫警官。”九庚端起托盘，上面放着一晚热气腾腾的粥，“今天……您得用勺子吃饭，医院为您提供了粥。”
57床病号底下了头，它长叹一口气说：“我又胡闹了对不对。”
“您现在患病发作的时间不是很规律……有些症状是难免的。”九庚把粥端到了病床旁边的简易折叠桌上。
“啊！护士！您的身上怎么缠了绷带。”57床病号担忧地说：“是我干的对不对，我听隔壁说今天早上我跑到了走廊上，还伤害了一名工作人员……”
“不，它是我今天不小心弄伤的，我今天……打碎了一瓶消毒液。”九庚赶紧解释道。
“哦……不，先生，我希望你没有骗我。”57床病号认真地说。
“我发誓，这真的是我不小心弄的！”九庚认真地盯着57床的眼睛说。
“好，我相信你。”57床病号双手撑住窗台，向窗外望去，“我真希望我能快点好起来。我给太多人添麻烦了。什么药对我都不管用。”
“我们今天召开了会议，经过一致讨论，决定给您试一下我们这里最新的治疗方法。当然，这需要您本虫签字同意才行。”
“哦？有新治疗方法了？”
“是的，这是二辰医生在几年前尝试的一种方法。也叫做梦境治疗。首先，我们会为病虫注射丙泊酚，依托咪酯和氯胺酮组成的复合麻醉药，麻醉成功后，再对病虫进行开颅手术。接下来将梦境治疗仪的效应电极链接病虫的大脑皮层。这样仪器就可以读取病虫的梦境相关信息，接下来再对主治医生团队进行同样的操作。待所有虫的准备工作完毕后，梦境治疗仪会把大家的梦联系在一起，在梦中还原您造成心理创伤的场面，然后再让您重新克服这段难关，最终消除您的心理阴影，达到治愈目的。”
“这听起来像是一部电影。”
“您是指《盗梦空间》还是《红辣椒》？
“我看过这两部片子，但是……我并不像主角那么勇敢。”
“没关系，生活不像电影那么刺激，而且我们有更加成熟的经验和更加充足的准备。”
“好，我愿意接受梦境治疗。”
三
“二辰院长，感谢您能在百忙之中允许我们的访问。”蚂蚁校长亲切地和二辰握手，随行的蚂蚁迅速掏出相机抓拍下来。
“请问蚂蚁校长找我有何贵干”我开门见山地问。
“果然是远近闻名的瓢虫医生，说话办事都很快，既然这样我也不废话了，我们蚂蚁小学的学员们感染了一种传染病。我们需要您的帮助。”
“抱歉，这里是西部森林第12虫民医院，这里也是一所精神病医院，传染病不是我们的主营业务。”
“不，先生，您还不明白。”蚂蚁校长说，“这种病我们的专家解决不了，它是一种具有传染性质的精神疾病。”
“我行医十月有余了，但我还从没见过精神疾病具有传染性质。您确定不是什么感应类精神病吗？”我皱起了眉头。
“不，不，它更恐怖……我们不知道它的成因……就连病原体，传播途径，宿主我们都不知道，它像是传染病，但是发作起来像是精神病。”蚂蚁校长说起这些额头上甚至渗出了一层冷汗。
“有相关病历或者记录吗。”我的眉头紧锁。
“带上来！都带上来！”蚂蚁校长对后面随行的人令。我带领一行人来到医院的隔离病房，几只蚂蚁从楼下吃力地抬上一只大箱子。我指着箱子问：“这些都是病历？还是资料？”
蚂蚁校长一挥手，随从们立即抽出一根撬棍，几下把木箱撬开，一股臭气熏天的味道扑面而来，一旁的护士忍不住哇地一声就吐了。我强忍着臭气往箱子里看，顿时也恶心的呕吐不止。但是蚂蚁校长和随从们倒是没有什么太大的不适，似乎对此已经司空见惯。
箱子里面是依靠在一起的几具捆绑着的尸体，有些已经生了腐萤，有些甚至长出了畸形的蘑菇。尸体大多头胸分离，身首异处。在断肢的茬口上还能见到干涸的血迹和蘑菇。整个木箱散发出一股腐烂的气味和酒精味，令虫发指，触目惊心。
“起来！”随从们用撬棍狠狠地抽打着木箱，尸体堆突然动了一下，紧接着从里面钻出来一只头上长了蘑菇的蚂蚁，它艰难地想从木箱中爬出来，但是从它苟延残喘的步伐来判断，它的手脚应该是被拷住的。
“你居然这样对待病虫！”我质问道，“你居然把病虫和尸体放在一个箱子里！这简直就是虐待！不，这是虐杀！”
“哦，这是个小小的意外，我保证把它们装箱之前还是活的……啊理论上还是……活的。”蚂蚁校长尴尬地笑着说。
“九庚！快把病床推过来！准备氧气瓶和肾上腺素！立即抢救！”我第一时间冲进尸体堆，把那只病虫扶起来，但是我发现锁住它的枷锁被牢牢地箍在箱子的内壁，根本无法动弹，我对蚂蚁校长大喊：“快给我钥匙！”
蚂蚁校长手忙脚乱地浑身翻找着钥匙，但是它却死活都没有掏出一把匹配的钥匙来，九庚已经推来了急救床和氧气瓶。我抱起那只蚂蚁，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它，但是它已经奄奄一息。
“该死，我可能把钥匙弄丢了。”蚂蚁校长尴尬地说。我看到刚刚拿撬棍的随从，立即对它喊：“快把枷锁撬开！”
随从上前把撬棍插进链条，用力一翘，撬棍的头部传来一声脆响，撬头伴着一阵火星应声折断。我骂了一句脏话，抽出那个随从腰间的配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对准枷锁连开数枪，锁头被我射出了几个窟窿，我用枪柄连砸了几下，这才把枷锁砸开。
我刚刚抬起头，发现几十支枪口已经对准了我的脑袋。我面不改色地扔了那把手枪，再把那只气若游丝的蚂蚁抬上抢救床，九庚麻利地把呼吸面罩扣在了它的脸上。我焦急地问：“急救针配置好了没？”九庚立即答：“床下，左边，第一个盒子。”我掏出急救针，对准蚂蚁的胸部狠狠地扎下去，迅速推入药物。
蚂蚁校长皮笑肉不笑地叩击起了上颚，说：“二辰医生，果然是医者慈心，不过我还是要提醒您一下，这个病虫即使死掉，也会活过来的。”
我头也不回地推着病床冲进抢救室，九庚把蚂蚁校长打发走了。
四
寒风抽打着薄薄的窗户，玻璃发出痛苦的呻吟声，高高的墙檐上已经有不少风雪凝成的冰锥，像魔鬼牙龈上嵌着的利齿。墙下是两名舍监和一排排冻的瑟瑟发抖的蚂蚁学员。
“我们之中！有一名恶心，愚蠢，下流，低级，下三滥，愚不可及，冥顽不化，注定失败的革命党混了进来！”蚂蚁舍监咬牙切齿地叫着，面前的一排蚂蚁学员没有吭声。
“立即滚到队列前面！”蚂蚁舍监挥动手里的鞭子，鞭子撕破寒风发出吓人的尖叫声。队列里有一只青年蚂蚁小声地问：“现在吗？”
一只苍老的蚂蚁捋了捋发白的触须，低声说：“再等等。”
“还不出来？！”蚂蚁舍监气的直跺脚，它骂骂咧咧地从队列里揪出一只蚂蚁，掏出手枪对准了它的脑壳，“我数到5！立刻滚出来！”
“1！”蚂蚁舍监已经打开了保险。
“3！”蚂蚁舍监冷笑着把蚂蚁学员踢倒在地，它把枪管插进那个学员的嘴巴里残忍地搅动，那名学员的牙齿哗哗地掉出来，鲜血滴在地上，像是展开了一块鲜红的地摊。
“Hat der ferne Sterne Pracht，（远方的星光闪亮）”蚁群中突然有蚂蚁学员在小声地唱歌。
“Der Schneestürme brausen，（暴风雪在呼啸）”
“Die Sehnsucht in uns entfacht，（点燃我们的梦想）”
“Zu kühnen Taten，（为英勇事迹）”
“是谁在唱歌，滚出来！”蚂蚁舍监又甩起了鞭子，但是歌声似乎比之前更大了。
“Bedrohen uns auch Gefahren，（我们也会遭受威胁）”
“Die Freundschaft wird uns bewahren，（但友谊将支持我们）”
“Sie hat uns in all den Jahren，（多年来它指引我们）”
“Geleitet durch Not und Nacht，（穿过苦难和黑夜）”
“Zu kühnen Taten，（为英勇事迹）”
“不许唱歌！”舍监把手枪从蚂蚁学员的嘴里抽出来，对着天空开枪，墙檐上挂着的冰锥颤抖了一下。枪声并没有让歌声停下来，越来越多的蚂蚁加入了唱歌的行列。
“Заботаунаспростая，（我们有个平凡的愿望）”
“Заботанашатакая:（我们的愿望是这样：）”
“Жилабыстранародная，（祖国能够繁荣富强）”
“-Инетудругихзабот.（我们终生的理想。）”
“不准唱歌！不准说俄语！不准说俄语！”舍监咆哮着，开枪打死了蚁群中的一只蚂蚁，墙檐上的冰锥开始不停地颤抖起来，蚁群中刚刚那个青年再次在歌声的掩护下问道：“现在吗？”那位长者再次低声答：“再等等。”
“Иснег，иветер，（看，风雪茫茫）”
“Извёздночнойполёт...（夜空流星飞翔...）”
“Менямоёсердце，（我心向我召唤）”
“Втревожнуюдальзовёт.（奔向动荡的远方）”学员们一边唱歌，一边向前走，舍监扔下鞭子，一边后退一边大喊道：“滚回去！通通滚回去！”它离得高墙越来越近。蚁群中那只青年想冲出去，却被那名长者一把拉住。它对青年低声说：“等。”
“Иснег，иветер，（看，风雪茫茫）”
“Извёздночнойполёт...（夜空流星飞翔...）”
“Менямоёсердце，（我心向我召唤）”
“Втревожнуюдальзовёт.（奔向动荡的远方）”
舍监已经和它的另一名同伴退到了墙角，蚁群中突然有一名长者高声喊道：“现在！”
学员们一拥而上向舍监冲过去，舍监掏枪对准蚁群想要射击，突然有名青年挡在了它的面前，舍监连开数枪，但它的身体却牢牢地堵住了枪口。墙檐上的冰锥突然掉下来，直接砸穿了舍监的脑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