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都到齐了吗?”我环顾了一下四周,不大的圆桌上坐满了医生和护士,有些晚到的虫子没有座位,于是就干脆站在桌子旁边。它们相互看了几眼,确认无误后示意我继续。
“先生们,我们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难题。”我开门见山地说,“昨天蚂蚁校长送来的一位病虫因为病情过重,已经于今天凌晨确认无任何生命体征了。我们无法对病情展开进一步研究,但是研究线索还是有的。”说罢,我从档案袋里掏出几张照片,吸在白板上。
“我从尸体上截取了部分组织样本,通过显微镜观察并拍摄了照片。”我用激光笔指着这几张图片说:“我们不知道这种真菌是如何侵染致病的,但是我们找到了它的子实体的样本,并制成了标本。这种孢子的品类尚不明确,但是已经确认它可以感染虫类,并且将菌丝侵染至组织器官并扩散到全身各处,在菌丝发育成熟之后,子实体就会通过外骨骼的薄弱部分钻出体表,荚膜打开,释放孢子。”
“这些孢子是通过什么方式感染到其他虫子的呢?”有医生举手提问道。
“我不清楚,有可能是呼吸道,有可能是粘膜,也有可能是血液,性接触等等。”我扶了一下眼镜框,“不过再次强调一下,所有接触过病虫的医护人员必须立即进行冲洗消毒,立即隔离病虫曾经使用过的病房,对使用过的医疗器械也要进行消毒。”
虫子们在下面小声讨论起来,它们的脸色都很惶恐,突然有医生问:“患者的尸体已经转移到太平间了吗。”
“是的,我们还没有进行解剖,因为有其它尸体的解剖工作还没有完成,所以尸体暂时安置在那里。”
“我听坊间有消息称患者的尸体会站起来行走说话。”那名医生不安地说,可它话音刚落,全场立即哄堂大笑。我正色道:“冷静,我们是受过训练的专业医疗团队,对谣言具有辩识能力。”
“需要上报瓢虫医疗卫生总部吗。”有虫子问。
“必须上报,这很有可能是一种新型疾病,我们要制作几份报告,分别呈递给瓢虫医疗卫生总部,蚁后防疫工作总站,狼蛛疾控研究中心总站,以及昆虫社区传染病研究总医院。”我认真地说。
“看来这次我们发现僵尸啦。”会场不知有谁突然说了这么一句,众虫再次爆发出了排山倒海般的笑声。
“严肃!严肃!”我轻轻地敲了敲桌子,说:“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我准备对57床重启梦境治疗计划,它本虫也对计划表示认可,这次的治疗任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我们要拿出认真负责的工作态度来对待它,接下来我选定几只虫来和我组成医疗专家小组……”
二
“恭喜我们的瓢虫警官辇道增九成为西部森林新任警长!”蟋蟀馆长把徽章戴到了我的胸口上。
“英勇的辇道增九在西部森林扫黑除恶专项行动中做出了巨大贡献!它勇敢地扮演卧底身份,潜入贩毒组织内部,并为我们抓获了潜逃在外的大毒枭二琛!”蟋蟀馆长举起了我的手臂,台下众虫纷纷鼓掌,“从此LSD再也无法危害我们了!”
我低头看向台子旁边,一只瓢虫正五花大绑,愤怒的群众开始往它的身上扔石头。蟋蟀馆长接着说:“大家的心情我也能理解,我们都希望这个恶棍早点下地狱!但是西部森林的毒枭还没有全部落网,我们仍然需要它为我们提供情报。”群众们纷纷振臂高呼:“贩毒恶魔,必遭严惩!”
我把塞在二琛嘴里的布条拿出来,问道:“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二琛的双目死死地瞪着我,它用喑哑而骇人的嗓音说:“你很优秀,也很勇敢。但是你要知道,屠杀恶龙的勇士,最终会变成恶龙。”
我把布条赛回到二琛嘴巴里,说了些你有权保持沉默之类的套话,把它押往看守所。
从广场到看守所的路被虫子们围得水泄不通,蟋蟀馆长拍了拍我的背,说:“好好干,我看好你。”随行的警员抽出警棍想要驱赶,我立即制止了它们。我吩咐警员去路边采些野玫瑰,分给靠的近的群众,感谢它们为扫黑除恶做出的贡献。玫瑰刺扎手,但群众又不好意思拒绝,越是拥挤反而越容易被扎。于是群众们自觉地让出一条道来。
“我……怎么……没……想到……呢?”一名警员突然说话,但是它的话就像挤牙膏一样缓慢地从它的嘴里冒出来。从它嘴里冒出来的话似乎还是五颜六色的,这些彩云相互碰撞,堆叠,最终汇成了一团云向天空飘去。
“警长!警长你怎么啦?”我被一名警员摇醒,那团彩云突然消失不见了。
“我刚刚……好像……有点晕。”我扶着额头说。
“警长,这两天儿太累了,你还是早回去休息吧。”警员掏出一块纸巾递给我,说:“您得把嘴角的口水擦一擦,都快滴到警服上了。”
我赶忙接过纸巾,尴尬地笑了笑,转身回家。
“爸爸!”女儿扑进我的怀里,它兴奋地说:“今天早回家啦!”我把它抱起来,抚摸着它的额头。但是我却感觉今天的它格外沉重,我对它说:“乖孩子最近长了不身体啊。”可女儿却对我说:“爸爸你说话好快哦,我听不懂了。”它缓慢地绕到我身后,说:“我们玩抓坏人游戏吧!你当坏蛋!”
我笑了笑,突然感觉今天家里的家具颜色突然变得花花绿绿起来,电视机,沙发和桌子,似乎在呈波浪形上下浮动,而旁边不知道怎么回事,多了个漂亮的椅子。我问女儿:“乖,妈妈去哪里了?”
“老爸,妈妈一直在你身边啊?”突然,那个漂亮的椅子伸出腿来踢了我一脚,我这才缓过神来,看到妻子有些怒意的看着我,我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爸爸,你的背上贴了张邮票!”女儿举起一张小花图案的邮票,说:“它好漂亮,可以送给我吗?”
“可以……不过……它是从哪里来的?”我的脑子昏昏沉沉,记不太清楚了。我拼命从牙缝中挤出几句话:“好老婆,乖女儿,我这两天有点累,我想去睡个觉。”
“老公,你不吃晚饭了吗?”妻子突然叫住我,我猛地回答:“吃!我喜欢和你们吃饭!”女儿被我突然的嗓音吓了一大跳。
妻子做的是它最拿手的绿茶蒸蚜虫,我一边吃一边问:“亲爱的,今天是不是没放盐?”妻子惊讶地问:“你今天怎么回事?我记得你从来不吃盐。”
我尴尬地笑了笑,却不记得后来发生了什么。
等我回过神来,已经是下午了,我不知道过了多久,妻子说我昨天晚上吃着吃着突然一头栽倒在饭碗里,叫也叫不醒。她只好和女儿一起把我拖进浴室洗漱再把我弄到床上。想到娇小的妻子和柔弱的女儿是如何把我宽大的身躯抗进浴室的,我顿时感到羞愧。
我掏出手机,上面有30个未接电话,24个是几个同事打来的,还有6个是女儿的学校打来的。我把手机回拨给同事,它们说二琛无论如何都不开口,需要我亲自审讯。而学校老师那边则向我反应,女儿今天上课表现很差,作业没写,希望我过去一趟。我感到很震惊,这和她一贯认真的学习态度很不一样。
三
尊敬的二辰医生:
很抱歉打扰您,但是我们必须向您发出更加正式而恳切的求助。
蚂蚁小学再次发生了更大的暴乱,多名舍监死亡。暴乱分子身体上都出现了类似的真菌感染,而且还进行了组织严明,规划合理的破坏行动,我们承受了巨大的损失。
一直以来,蚂蚁小学的工厂都承担了贵院的医用物资原料生产,现如今暴乱频发,我们疲于应对,根本无暇顾及生产进度。请问医疗进展状况如何,是否有可用的新药。我们虽然对生产人员进行了一定的隔离,但是收效甚微。甚至有些与学员接触的舍监也感染了类似疾病,烦请尽快回复,我们急需支援。
蚂蚁校长与第13基础教育与劳动小型学校全体舍监参上
附言:我们已经派人将重症患者随信送往您的医院,听闻上次最后一名学员不治身亡,我等深表遗憾,这次的运送条件比上次好了很多,望有助于您的治疗与观察。
四
“辇道增九,哦,我的老朋友来啦。”二琛贼眉鼠眼地盯着我笑道。
“保持严肃!”我冷冷地说。旁边的警员摊开笔记本开始进行笔录。
“你的手下还有几人在逃?”我尽量用平缓的语气问。
“现在几点了?”二琛突然问我。
“请你搞清楚你的处境。”我严厉地说:“现在只能我问问题,摊牌交代,接受改造。这里就能有你比较良好的出路。”
“现在几点啦?”二琛仍然追问道:“你不回答我,我就没法回答你嘛,你看,我的手下很有意思的,它们的状态取决于时间,随着时间不同……它们……也就在不同的地方。”
“你这话什么意思?”我厉声问。
“哦,哦,我的朋友,你很容易上火嘛,我是说,你得给我一个时间。”二琛冷笑着说:“前一秒,我的手下可能还坐在椅子上,而下一秒,它们可能到处都是……有时候溅到墙上,有时候掉在地板上,有时候……会甩出窗外,弄的地上到处都是。”
我感到脊背发凉,但又想了另一个主意,我对旁边的警员说:“铐起来,带它去厕所。”
二琛狂笑起来:“你们想要干嘛?嗯?把我冲进马桶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把它的头狠狠地踩在马桶圈上,掏出一包药片说:“不,我要冲一点别的东西。”二琛抬眼一看,笑声立即戛然而止,它用扭曲的声音说:“你这个魔鬼!给我!快给我!”
我面不改色地撕开包装,把药片一粒一粒地丢进马桶,二琛的眼睛布满血丝,鼻涕眼泪口水一起流了出来,就像个栓子被拧坏了的水龙头,它大叫着:“不!快停下!停下!”
我把所有药片都丢进马桶,手指放在了冲水按键上,厉声问:“我的漏网之鱼在哪里?!”
二琛发出一阵阵鬼哭狼嚎般的叫声,一直叫到嗓子嘶哑地发不出声音来。最终从喉咙缝里飘出几个地址。我把踩着它头的脚轻轻一松,顺手按下了冲水键。二琛一头扎进马桶,拼命去逮那些被水冲走的药片。
“瓢虫警长!辛苦了!”蟋蟀馆长为我端来一杯咖啡,我诧异地问:“你来警局做什么?”
“哎呀,我这不是关心案情的进展吗。”蟋蟀馆长满脸堆笑,把咖啡捧到了我的嘴边。我接过咖啡勉强喝了一口,说:“抱歉,案情进展不能随意透露,烦请您多等一会儿。我们一定会将犯罪分子绳之以法。”
蟋蟀馆长见状,立即表现出一副深明大义的样子,大手一挥说:“我明白,我明白。不能透露线索嘛,既然如此,那我便不再打扰了”。说罢它和我以及周围的警员亲切地握了握手。
“警长,那我先走啦。”蟋蟀馆长走到门口,又回头对我说了一句,“多喝点咖啡,注意身体,早点休息,您这两天一定挺累吧。”
五
蟋蟀馆长很会冲咖啡,那杯咖啡是我喝过最好喝的咖啡。那天我和警员开车前往二琛最后的几个窝点。天空似乎蓝的发紫,又带点粉嫩的情意。云朵中透着金黄与靓红,像是仙虫的裙摆。太阳绽放出绚丽的霞光,像是撒在虫间的彩糖粒。我们赶到毒贩藏身的窝点,仿佛闯入了一座梦幻般的城堡,我踢开翻糖制成的大门,里面的一切像是座金碧辉煌的宫殿。国王和王后抄起五彩斑斓的权杖,权杖向我们射出美仑美奂的霓彩。我们也掏出繁縟华丽的法杖还击。最终我们用涂了巧克力酱的面包圈拷住了国王和王后,把它们押上我们的南瓜车。
我回到家的时候,看到一个漂亮的椅子正在踢着我的女儿,我搬开椅子,女儿坐在云朵上哭出钻石一样的泪珠。我问怎么回事,椅子却突然对我吼道:“放我下来!”
我猛地打了个哆嗦,发现我正举着妻子,而女儿坐在沙发上哭泣,我赶紧把妻子放下来,问怎么回事。
“它今天上课居然睡着了!马上就要期末考试了,它居然睡觉!而且作业居然一个字都没有写!”妻子抄起胳膊抱怨道。
“我错了……”女儿哭的直喘气,我尽量用平缓的语气问:“参宿二,妈妈说的是真的吗?”
女儿含着泪点点头,我叹了口气说:“那好吧,今天我来陪你写作业。”
六
“你好,我想买邮票。”
“我们这里上了新货,要不要看看。”
“哇,它们好漂亮,今天老师布置作业要我们写信,还要用邮票贴在信封上。”
“哦,那……信封你还要不要?”
“不啦,我可以用爸爸的信封。它的信封上还有警徽呢。”
“等等,你看起来像……你爸爸一定是辇道增九警长吧?”
“对!我想要这个还有这个!谢谢啦。”
“不客气,我再送你几张,来,低头,啊哈,头上贴小花造型的,太可爱啦,这几张我给你包起来吧。”
“谢谢你。”
七
女儿期末考试考了四门课,但是加起来还不到50分,老师反应女儿最近有些不太对劲,嗜睡,自言自语,经常往窗户下面探身子,对自己说些奇怪的话,它表示鉴于女儿以往的表现可以为她提供一次补考的机会。如果再不过关只能留级。
我和女儿不知道怎么回事,总是很焦躁不安,我迷上了咖啡,女儿迷上了邮票。它从不集邮,买来买去就只买那几种图案的邮票,而且我觉得那上面的花纹枯燥无比,印刷劣质。
妻子喝过我的咖啡,但它喝了一口就吐了,问我为什么这么浓。我笑了笑,妻子担心地看着我,说我该照照镜子了。
我不敢,我知道自己面容枯槁和女儿一样,我不知道哪里出问题了。妻子买回各种保健品给我们吃,但是不见效,它尝试做更营养的饭菜,但也不见效。
二琛的犯罪集团今天下午要执行枪决,我提出由我本人亲自执行。那天下午的云彩很重,太阳仿佛有自己的心事,它把自己的大半个身子都藏进云朵里,只露出一个小缝瞪着我。
二琛和它的团伙被绑在蟋蟀图书馆的广场中央的台子上,周围挤满了义愤填膺的群众。我目光涣散地往枪里压子弹。太阳彻底藏进阴霾里,空气挤压着乱哄哄的虫群。我来到二琛面前,心不在焉地问:“有什么遗言吗?”二琛没有回答,它只是低着头。
蟋蟀馆长挥了挥手,我立即扣动扳机,但这一枪居然射偏了,子弹穿过二琛的腹部,射断了它的一条腿。二琛突然发出了丧心病狂的笑声,伴随着笑声的是它剧烈的咳嗽,它大笑着对我说:“屠杀恶龙的勇士……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最终……变成恶龙啦!”它笑得直不起腰,口中不停地喷出鲜血。
我突然放下枪,跪倒在地,我大声地问:“究竟怎么回事?谁能告诉我怎么回事?!”几个警员看情况不妙立即冲过来把我拖下广场的台子,留下一名警员用手枪结束了这场尴尬的枪决。
我回到警局,抄起杯子就开始喝水,我一杯接一杯地不停地喝水。警员不知道怎么回事,劝我慢点喝,我却暴躁地把它推开,说:“我要验尿!技术科!我要验尿!”说罢我直接搬起饮水机上的水桶,仰起脖子就往肚子里开始灌水。
八
我疯了似地开上警车往家里赶,路上连闯10个红灯,气的交警跺脚骂街。
暴雨抽打在车窗上,狂风卷起草叶剐蹭着车身,我把油门踩到底,但还是发现自己来晚了。
楼下是一摊血红,女儿的残肢碎片散落一地,我跪在地上抱头痛哭。雷声沉闷的像天空的呜咽,我悲伤欲绝,掏出手枪把枪管伸进嘴里。突然一阵重物坠地的巨响传来,一道鲜血溅射到我的脸上。我抬起头,发现妻子的尸体和女儿的重叠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