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来酒楼大堂内宾客高谈阔论，卖唱女子低眉弄弦，声音悦耳，人声鼎沸中苏清和淡然而立，仿佛周围的喧嚣都与他无关。他从书笈里拿出一本书，摇头晃脑地读了起来。
掌柜觉得很奇怪，这个看上去穷酸的书生，有一种悠闲远淡的气质，可他明明是和朋友一起来的，却不用餐，只专心等在楼下。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燕婉才心满意足地下楼了，她从昨晚开始就没好好吃过东西，这里的菜式又恰好合她的心意，不知不觉点了一堆，又见店小二殷勤伺候，觉得不好意思，答应了要给他赏钱，终于酒足饭饱，准备离开。
掌柜的见燕婉下了楼，忙不迭地拿起算盘走到苏清和面前，噼里啪啦的一顿算后，报出了价钱，“客官，你们一共在小店消费了五两六钱，请问是用现银结账吗？如果没有现银的话，对面不远处有一家钱庄，我可以让人陪您去兑换。”
“什么？五两六钱？一顿饭吃了五两六钱？”苏清和从不大声说话，可现在一下子就着急了，声音不自觉提高了许多。见周围客人向他投来注视的目光，他努力压抑情绪，和缓语气道，“掌柜的，你是不是算错了？”
“怎么会呢，这是清单，要不你让这位姑娘看一看吧，”掌柜把清单递给了燕婉。
燕婉顺势接过，瞄了一眼后说道，“没错，是这些，我还答应了给小二赏钱的。”
“你还答应了给赏钱？”苏清和一把抢过清单，对燕婉的容忍已经达到了极限，咬牙切齿地说道，“你一个人吃了这么多？”
“没办法，我实在太饿了，”燕婉笑眯眯地说道，“不就是一顿饭吗，你不会是舍不得吧？你答应的事可不能出尔反尔啊。”
苏清和已默默握紧了拳头，“这不是说话算数的问题，我去京城赶考，身上的盘缠总共不过五两银子，现在还不够付你一顿饭钱的。”
这下轮到燕婉吃惊了，“你一个进京赶考的人身上竟然只带了五两银子？怎么可能够嘛？”
“如果没遇到你，那是绰绰有余的，”苏清和气得脸通红，没好气地说道，“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过着锦衣玉食饭来张口的日子吗？”
“我……”燕婉哑口无言，她的确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所以不会想到苏清和身上就只有那么点钱，自己好像确实过分了些，可她现在身无分文底气不足，只能眼巴巴地看着苏清和，如果他不管这件事，自己可能会被抓去见官吧。
“你们俩到底怎么回事？难道是来吃霸王餐的？”掌柜生怕他们付不出银子，赶紧追问道，“到底付不付钱？没钱的话就别怪我不客气了，我要报官了。”
“别别别，有话好好说嘛，”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燕婉忙转过身，看着苏清和说道，“你说过要请我大吃一顿，我们之间的帐就一笔勾销了对不对？可你没规定去哪里吃，也没限定多少银子对不对？所以……”
“老板，这是五两银子，”燕婉的话还没说完，苏清和就已经掏出银子递了过去，“另外的六钱……”
掌柜接过银子后，好整以遐地看了他们一眼，“剩下的六钱就算了，慢走不送。”
苏清和沉着脸转身就走，燕婉见状忙追上去，两人方向一致，她不明白为什么不能同行，“喂，你走慢一点，”她快步上前拦住了苏清和的去路，“你要去哪里？”
“燕姑娘，我已经给你赔偿了，你怎么还缠着我不放？”苏清和现在唯一的想法就是赶快离开她，只要和她在一起准没好事。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我既然受了你的好处，又和你同路而行，自然要相互照应，”燕婉提出她的想法，“你现在把所有的银子都付了饭钱，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了……”
“那还不是拜你所赐？”苏清和气得快跳脚了，“你现在什么都不用做，只要离我远一点，我就非常感激你了。”
“你别这么说，我真得很不好意思，要不就让我跟着你吧，看看有没有能帮得上忙的地方，”燕婉已放低了姿态，可没想到苏清和对她的态度还是没有一点改变。
苏清和真得不想再和她多说一句话，继续往前走，燕婉只好跟在她的身后，两人一前一后走出繁华热闹的大街，往偏僻的小路走去。
夜色渐浓，燕婉也渐渐有了困意，她却只能硬撑着，努力跟上苏清和的步伐，她也说不清是为什么，明明这个书呆子不待见自己，她为什么还要一路跟随呢？一定是因为自己现在无处可去也身无分文，而书呆子和她一样，两个人同病相怜罢了，一定是这个样子的。
走着走着，一直走到城外，苏清和终于看不到燕婉的身影了，难道终于摆脱她了吗？可她一个女孩子，身上没有半文钱，不能住客栈，不会遇到坏人吧？
不，不，她这样的女子又哪里会遇到坏人呢，就算遇到也不会害怕吧，苏清和努力挥去脑海中燕婉的身影，让自己不要再乱发善心，眼下还是顾好自己要紧。
不远处有一个土地庙，虽然又矮又小，但好在有片可以遮风挡雨的屋顶。苏清和放下书笈，铺了一些稻草在地上，又拿出备用的衣裳叠在稻草上做成一个简易的床铺，躺下后，身下软软的，还有稻草的清香，连日来的疲惫一下子消失了。
苏清和寻思着，现在身无分文要怎么去京城呢？势必得在这桃花镇上歇歇脚，赚些钱再上路了。可他能做什么呢？他陷入沉沉的忧思中，就这样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半梦半醒间，感觉到身边好像有动静，他眯着眼睛摸索了一下，有什么东西在动，是野兽吗，他马上吓醒了，睁眼一看，身边挤进来了一个人，不是别人，正是燕婉。
她正在夜色下冲自己展露微笑，苏清和立刻从床上弹了起来，舒适的床铺顺势就被燕婉占据了。
“不错啊，好软，好舒服，”燕婉躺下后，双手枕在脑后，还找了个最舒适的睡姿，“你不是真打算甩开我吧？”
“我们两个原本就不是一路人，”苏清和的脸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红润，他还从来没有和哪个女人如此亲密的接触过，“你这个女人真不知羞耻，竟然……”苏清和说不下去了，脸上的红晕更甚。
“我不知羞耻？”燕婉指着自己的鼻尖，“我什么都没有做啊。”
“在下已经有未婚妻了，”苏清和的声音呐呐的。
燕婉不耐烦地打断他，“好了好了，我知道你有未婚妻了，等你考取功名就会回去娶她，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们不过就是结伴同行的朋友罢了，路上相互帮助，一起聊聊天，走起来也会觉得快一点不是吗？”
“真是岂有此理，岂有此理，”苏清和认定了燕婉是不知廉耻的女人，语气也十分不齿，“你给我让开，这是我铺的床。”
“我才不让，”燕婉耍无赖，挑衅苏清和的耐心，“你能奈我何？”
苏清和确实不知该如何应对一个不懂礼数且不知廉耻的女人，只能激动地指着她，无法用言语表达。
“你不要这么激动，”燕婉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拍了拍身边的位置，“你要是不嫌弃就过来一起睡吧，反正这里很宽敞，要是你介意我就没办法了。原本我是想爬到树上睡的，可看你忙活了半天做的小窝还挺合我心意的，那我们就换一换吧。”
换？拿什么和他换？就拿这棵光秃秃半死不活的树吗？苏清和绝望地抬起头，只看到满天星斗，“燕姑娘……”他还想说什么，一扭头却见燕婉已经沉沉睡着了，脑袋歪在了一边，眼睛闭得紧紧的，红润的嘴唇微微嘟起，她睡着了倒没有醒着时那么讨厌了。
一阵冷风吹来，苏清和单薄衣衫下的身体冻得瑟瑟发抖，这女人简直就是个祸害精，遇到她果然没好事。更不用说现在连睡觉的地方都被夺走了，他深深叹了口气，无奈地靠在大树上。
夜风越来越凉，苏清和只能瑟缩着身体。
而土地庙里的燕婉却睡得十分香甜，不知梦见了谁，嘴角还挂上一抹甜蜜的笑意。
苏清和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昨晚吹了一夜的冷风，他现在觉得全身发冷，树干又硬得要命，着实不舒服，但身上多了一件衣服，应该是燕婉替他盖上的。
苏清和下意识地转头去看燕婉，她还沉浸在美梦里，苏清和只能摇了摇头，如果不是因为她身下还垫着自己的衣服，真想就此一走了之。“喂，你醒醒，”苏清和找了一根树枝，粗暴地戳了戳燕婉的肩膀，“天亮了，该走了。”
燕婉睡得有些迷糊，被叫醒后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露出无害的笑容，“谢谢你叫我一起走。”
“谁叫你一起走了，我是说我要走了，把衣服还给我，”苏清和一脸不悦地拽过地上铺着的衣服。
衣服经过一夜的蹂躏，已经皱巴巴得不成样子了。但这一切他都可以忍，只要能尽快远离燕婉。
没想到燕婉的动作更快，一把拉住衣裳的另一头，“我们一起走啊，你身上没钱，也没有可以变卖的东西，我们需要好好筹划一下下一步该怎么办。”
“你怎么办是你的事，我怎么办是我的事，请燕姑娘不要相提并论，”苏清和没好气地说道，用力抽回了自己的衣服，随手塞进书笈里，背上后，在燕婉的注视下扬长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