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叫艾因，是个天才。
坐在图书馆里，艾因的脑海中突然出现了这样一个声音。
“你还好吗？”
那句话像是对自己说的。说话的人听上去也像是自己。
“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而且说的是一句废话。
“我还好。”感觉像是做了一个梦一样，艾因回过神来，注意到眼前的这个人，“有什么事吗，艾莉？”
眼前的这个女生，金发碧眼，无暇的面容配上模特般的身材，是自己的女朋友艾莉。跟艾莉在一起，即使是在图书馆这么沉寂的地方，也会十分引人注目。
“你的论文不是还没交吗？我有点担心你到底写完没有。”
“那个啊。”
艾因回想起了不久前的遭遇。在办公室里，艾因的指导老师汉斯皮特教授直接地把一卷文稿纸扔在了艾因的脸上。
“什么鬼？一堆垃圾，全都是扯淡。”
艾因论文的题目是“智能生命终极矛盾命题：爱与自由”，由于其过分唯心论的观点，并不受到持有未来唯物史观的汉斯皮特认同。
当他弯腰，准备将文稿纸从地上捡起来然后扔进垃圾桶时，却又被汉斯制止了。
“这种垃圾放在那里就好了，等会会有机器人助理来打扫的。”
汉斯的话刚说完，就有一个金发碧眼，表情机械模特般身材的女子走进了办公室，将论文捡了起来，收进了怀里。在她离开的时候，艾因看见她回头对自己笑了笑。
毫无疑问，她应该不是汉斯的人类助理；但在这个时代，机器人是不被允许像这样随意地表达情感的。
艾因没有忽视这种不寻常的地方，立刻从办公室里追了出去。一眼望去，走廊里并没有刚才那样特征的人。一个路过的黑发女生看了艾因一眼。
“刚才就是你，对吧？”
艾因抓住了这个女孩的手，对方的眼睛里流露出了惊恐的神色。不过，就如同有所预料到一般，马上她就变得平静了。
“你想了解更多的事情吗？如果是的话就请跟我走。”
出于好奇，艾因跟她来到了一所破旧的公寓里。除了大门口的人脸识别装置之外，毫无现代化的设施。电梯很破旧，有一段时间没有更新装修了，在播放着毫无营养的广告。
在打开房门之后，一股潮湿的气味扑面而来。房间不大，面积差不多等同于是一间酒店的客房。房间里的家具和装饰也有些陈旧，床单倒是崭新而又干净。
“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坐，直接坐床上吧。”
没有可以换的拖鞋，沙发上是一层厚厚的灰。种种迹象都表明，这个房间里一点打算迎接客人的准备都没有。
房间里的光线有些暗，因为红色的窗帘，整体的色彩变得有些偏粉红色。艾因也没有觉得尴尬，直接就坐在了床上。
“我帮你把外套挂起来吧。”
在这个女生的指导下，艾因脱了外套递给了她，里面穿的是一件单薄的白衬衫。对方也把外衣脱了，里面只剩下很薄的单衣。虽然说不上太好，但这身材依旧是凹凸有致。
“你喝茶还是咖啡？冰箱里还有可乐和酒。”
“我们还是快点进入正题吧。”
艾因此次前来，主要是为了了解某件事情，或者说验证自己的猜想。听到艾因的话，女生笑得很妩媚。
“别着急嘛！会让你满意的。”
“你在学校里为什么要装成那样子？为什么在办公室里又要对我笑？”
“在回答你的问题之前，能让我先问一个问题吗？”
“请讲。”
“你是怎么发现我的？”
“眼神。”艾因回答得很干脆，“在走廊里和你对视的时候，我发现就是你了。”
“你的观察还真是仔细。”女生笑得很不好意思，“当时在办公室里，我只是想稍微表示一下，没想到你会这么在意。”
女生在杯子里倒满了啤酒，递给了艾因，但被他拒绝了。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第一个问题呢。”
“你是说为什么要装成智能机器人吗？因为我感觉自己存在的价值，就和它们差不多。”
“这算是你对自己的定位吗？”
女生没有回答艾因的话，反而是把身上的裙子给脱了下来。仔细看的话，她的脸上有一些雀斑，身材不算很好，除了胸还比较大以外。由于上衣和内裤都很薄，她全身上下可以看得一清二楚，而她就这么毫无防备地站在艾因面前任他打量。
“你觉得怎么样？”
“毫无疑问，是货真价实的人类。”
“那你愿意跟我做吗？”
“不行，我已经有女朋友了。”
对方直接的问题被艾因直接地给拒绝了。后面半句他没有说出口的话是，“我对你没有这方面的兴趣”。
“好吧。我很明白，这只是一个借口而已。不过没关系，我也能想得到你会这么说，所以也不会觉得难过。”
从这位女生一连串的言行举止中，艾因早已听出了自暴自弃的成分。
“但我还是想声明一点，我不是这么随便的女人，把什么男人都带回家里。我从很早以前就开始关注你了，艾先生。”
艾因在走进房间的时候已经注意到了，这个女生墙壁上贴的照片，有几张就是他的，还有一些明星和政治人物，他丝毫不怀疑对方的说法。
“我很羡慕你，你是那么的聪明，什么都能做得很好。这个社会需要的只有你这样的人才，而不需要我这样没有用的人。”
“就连在那方面的事情上，我都比不上那些机器人。唯一能让我感到自满的，也只有这百分之一百纯天然的胸脯了。我希望你至少愿意揉一揉，感受一下它真实的柔软的手感。”
这位女生一连串的话并没有让艾因特别意外，从进房门之初这种气氛就一直存在。真正令艾因在意的是，这个女生如果放着不管，迟早有一天会走上自杀的道路。他仿佛已经看到那种结局了。
“你这么做是为了寻找和确认自己的意义吗？”
“与其说是确认，不如说是在否定自己作为人存在的意义。你内心里说是这么想的，对吧？”
女生仿佛看穿了艾因的心思一般。关于这一点，他没法否认。不管怎么样，她看上去并不是在寻求自己作为一名异性对她本人的认同。
艾因仔细地观察了她一遍。除了自知之明以为，她身上确实没有自己想要称赞她的地方。即使想刻意抬高一下她的价值，都做不到。
“但我还是不明白，为何你还要扮成她们的样子？”
艾因所指的她们，就是当下流行的那些仿真人形机器人了。在外表以及许多方面的性能上确实已经达到了人类的水平，只是总感觉还缺少了什么。
“我听说你对于人类的女性不感兴趣。”女生直直地盯着艾因，“所以就装扮成了机器人的样子。”
“这并不是真正的理由。”艾因断言到，“如果你是为了吸引我的注意力，那么今天我才第一注意到你，这也太奇怪的。”
“你就这么肯定今天是第一次吗？”
女生做出了一个挑逗的神情。艾因完全不记得这么一个人，但被她这么一说，艾因也不是很有自信了。并不是因为别的原因，而是在自己的记忆中确实存在碎片。而且，就连自己今天如此执着于眼前这个女生的原因，艾因也说不出来，只能归结于一种冲动。
“你叫什么名字？”
“我想想看哦！”
女生做出一副思考的样子。艾因不确定她是在犹豫要不要告诉自己真名，还是在编造着什么内容。
“请告诉我你的真名。”
艾因把手伸向了她的脖子，抚摸着她的脸颊。女生闭着眼睛，主动地用脸蹭着艾因的手，一副很享受的样子。
“可以做完了再告诉你吗？”
“不行。”
女生用手引导着艾因的手，从肩膀上滑落下来，一直到了腰际。她把自己的身体靠向了艾因，抱住了他的腰，然后从小往上注视着艾因的脸。
“你还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吧？”
艾因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把话题给岔开了。
“你要模仿她们的话，她们可不会主动做这些事情。”
“哪些事情呢？我想听到从你嘴里说出来。”
女生依然一步步紧逼着。直到现在，艾因也依然没有通过肢体表达过任何拒绝的意思，因为他确实并不讨厌对方的形容。最准确的形容就是，没有任何兴趣，但也并不排斥。只是他有充足的理由要避免事情发展到那一步。
女生开始解开艾因的纽扣。以她的身高，踮起脚来刚好可以舔到艾因的锁骨。不知道是什么味道，不过她的神色里充满了恍惚。
“听说在东方的神话中，有一个人，只要吃了他的肉就可以长生不老，我现在就有这种感觉。可惜我不是真正的吸血鬼，不然一定在你这性感的脖子上刻下我的印记。”
艾因感受到了一种湿湿黏黏的触感，有点像是蜗牛在皮肤上蠕动着。
“我需要知道你的名字，不然真的很不方便。”
“名字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女生停了下来，略带疑惑地看着艾因。然而艾因接下来说出的这句话，成功地打动了她。
“不知道你的名字，我就没法把你和其他人区别开来。”
“我叫碧琪。”
女生说完之后还停顿了一下，观察了一下艾因的反应。
“这个名字我应该是第一次听到。”
“你不怀疑我是在骗你吗？”
面对碧琪一脸疑惑的表情，艾因摇了摇头。
“只有一件事情我需要确认下。碧琪小姐，你是认真的吗吗？”
碧琪点了点头，然后又疑惑地看着艾因，不清楚他接下来又会有什么反应。
“很可惜，尽我所能，我也什么都感受不到。”
“那种事，试一下之后也许就能知道了呢？”
“那只是单纯的欲望吧。不管怎样，我该走了。很感谢你的招待。”
艾因穿上了衣服，恢复了日常的对待一般人的礼貌。
“但你这样让我很难堪唉。”
“你说过的，你应该很清楚事情会以这样一种方式收尾，我相信你并不会很失望。”
艾因穿上了外套。在理解了自己的行动之后，他顿时感觉轻松了很多。本来他只是想要调查一下这个女生是不是属于某种奇怪的群体，然而进了房间之后他却陷入了随机盲目地从他人身上寻找爱与被爱体验的过程。可惜，和眼前的这个人似乎现在还没有办法产生真正的共情，至少是目前还体会不到这一点。
“无论如何，碧琪小姐。”艾因在出门的时候留下了最后的话语，“我会拯救你的。”
艾因在留下莫名其妙的宣言之后就离开了，房间里只剩下莫名其妙的碧琪。在走出门之后艾因才想起自己的那份论文，好像并不在碧琪手上。仔细想的话，那个人的脸、头发、身材和碧琪都不像。
回过神来就发现自己身处在图书馆，眼前是艾莉了。
“也不知道那份论文有没有被扔进垃圾桶里。”
“汉斯不喜欢它吗？你打算怎么办？重写吗？”
艾因摇了摇头。
“这些事情并不重要，对于我来说，最重要的事情是。”
艾因认真地看着艾莉。
“艾莉，你到底是谁？”
艾因回想了一下，发现了三个疑点。第一，自己不可能有女朋友。具体的原因很简单，他并不喜欢人类，只对机器人感兴趣。第二，艾莉刻意诱导了论文的记忆，但这部分的记忆太过于突兀，前后一点也不协调。第三，艾因发现记忆中的艾莉、机器人助理、碧琪有相同的特征，她们是同一个人。最合理的解释就是记忆是捏造出来的，或者说被人给篡改了。
“事实上，这并不是篡改记忆。因为这些事情都还没有发生。”
艾莉将一叠打印整齐的崭新论文集交到了艾因手里，上面的题目是“智能生命终极矛盾命题：爱与自由”。在那之后，艾因的手机响起了熟悉的铃声，打开一看就发现是汉斯皮特教授。
“艾博士，可以的话请立刻来我办公室一趟。你的毕业论文已经快到提交期限了。”
挂了电话之后，艾因大致明白了艾莉想表达的内容。
“这是接下去要发生的事情。但我为什么要抓住那个女孩？”
“你内心应该很清楚。”
“我不抓住她的话，她大概准备去自杀了。但我不明白，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如果我告诉你，这个将会是你未来的爱人呢？”
“那我为什么不选择死亡呢？”
艾因斩钉截铁地下了这样一个判断。并不是开玩笑，也并不是说他有多讨厌记忆中的那个女人。但是一想到自己以后会跟她一起生活，艾因觉得生不如死。她身上所有的缺点在一瞬间迸发了出来，一下子汇集到了自己的脑海中。
不是说这个女生有多么糟糕，换做这个世界上其他的任何一个人，艾因都会产生这样的反应。用艾因自己的话形容，这叫做命运的幽闭恐惧症：他无法忍受自己被锁在那样一个琐碎的命运里。除非那个人真的是命中注定的那一个，除此之外谁都不能接受。
回过神来的时候，艾因发现自己满头大汗，气喘嘘嘘，精疲力尽地趴跪在地板上。
“但是你说过你会拯救我的。”
“所以你到底是谁？”
抬起头来，艾因发现并没有其他的人在自己的身边。图书馆里，其他的人都很诧异地看着他那奇怪的举动。
眼下只要不去汉斯的办公室，就可以逃避那一连串的命运。然而，艾因并不是一个会逃避的人。他只是还没有想清楚这其中究竟有什么样的意义。
在汉斯的门口，艾因敲了好多次的门，没有任何的反应。他记不清在进入汉斯办公室之前发生的事情，因而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进去的。
“皮特教授，你在里面吗？”
在经历过一遍之后，艾因毫无耐心。通过暴力的手段也好，他只想快点略过这一部分的事情。
艾因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了学生卡，抱着侥幸的态度试着刷了下房门，结果门真的开了。但当他看到了房间里面的情景时，他才发现自己的命运早已分叉了。
就是刚才的那三个人之一。
虽然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但关于是谁做的已经有眉目了。
这是一间密室，唯一能用来开门上锁的门卡就是艾因手上的这一张。
和预想的剧情不一样，汉斯皮特死在了自己的办公室里面，已经过世多时了。
“你是谁？”
艾因不自觉地从口中说出了这句话。
“你真的是天才吗？”
这句话像是对别人说的，但那个人好像又不是别人。
这并不是两个显而易见的问题。第一个问题，只要是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且不是隐世者，必然会面临的一个问题。至于第二个问题，好像就没有那么重要了。每个人自出生以来就被赋予了一张身份底牌，但这张牌一般人看不见，更不要说证明得了。
但在冥冥之中，有人偷偷地告诉了艾因他的底牌。只是很可惜，此时不管是他还是那个人都还没有完全觉醒。
“很有意思嘛。”
艾因将手上的论文扔在了那个人的脸上，然后默默地关上了房门。他掏出了手中的电话，拨通了那个号码。
“可以聊一聊吗，教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