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闪电将林子里的小路照了个透亮,北风呼啸,深秋的细雨冰冷刺骨。疾驰的马蹄并未被这恶劣的天气阻缓半步,裴昱木然的骑着马,他漂亮的及腰长发此刻紧紧的贴附在了后背上,与绸子外袍粘黏在了一起,雨水顺着他的整洁的额头流进了他深邃的眼窝里,爬过了乌黑眼球,又到了他削瘦的脸颊上,直至被风吹开。
裴昱的眼睛一眨也没有眨。
天空又打了一闪,凄白的电光把洪鸿怀里的百长映的像宣纸一样白透,此时的百长连一丝的呻吟声都没有了。
洪鸿无比粗壮的手臂上有个触目惊心的巨大伤口,层叠着的红白皮肉整个都外翻了出来,几乎连里面的骨头都能清晰可见。洪鸿紧拽着缰绳,一次又一次的踹着马肚子,他时不时摇一摇怀里的百长,他希望百长能睡的浅一些。
百长紧贴着洪鸿,脸上血污被雨水冲刷的干净,一丁点的痕迹都没有,即连身上的衣服都还一丝不苟的规整着叻,只不过,细看百长那袭随风飘着的外袍,好像是缺了一角,大概是左边肩骨的那一块罢,斜下了一条平直利落的线,后边连着肩膀,胳膊,整个的手臂,全都,消失不见了。
洪鸿凛冽的表情里没有一丝动摇,他紧盯着前方模糊的路,一刻也不停歇。
裴昱在他身后紧紧的跟随着,掌中顺风符的光芒在这雨夜里如同萤火一般微弱。
两匹马乘着风,几乎要跑飞起来了。
他二人数十里地的身后方,一队上百人的人马乌泱泱的在朝他们追着,李万重一马当先,跑在了最尖头。
“呀,我说那顺风符真是厉害呀,门派里的就是花活多,骑个马都比常人要快上许多倍,你说是不是呀,万重兄?啧…阿…干他娘的,这天骑马是真他娘的冷啊。”冉胖子身上披了一件厚外袍,本就臃肿的身子看起来更加庞大了,饶这,他还一直嘟嚷着冷。
“哎我说,你们谁带酒啦!”冉胖子又朝着身后嚷嚷道,身后跟着的几十个巡捕顿时渣渣呜呜的喊了起来,不一会,一个皮袋子就递了过来。
冉胖子仰头便灌下了半袋子“呼、啊~~~~~”他心满意足的把酒袋揣进了怀里,似乎是暖和了许多。
“我常听说啊,东平、永昌城的那些马队的老领首只要是跑过一次的路,即令是蒙着眼睛,也能骑马再走一遍,纹丝不差,今次咱是开了眼了,这雨下的黑咕隆咚的,得亏了万重兄你这身本事呀,不然咱都回不去了!”冉胖子大声又道。
“兄弟?兄弟!啧…万重兄啊,这一路了,你怎么都不跟我说句话啊,你不会怪我来救你罢?哈哈哈哈。”冉胖子笑的很得意。
李万重的神情却比这深秋里的雨天还要冰冷。
……
“放箭!!”看不下去了,直隶门派来的就这点本事?放火烧山倒是溜的不行叻,冉胖子望着熊熊燃烧的山火,松了颗脖子下边的盘扣,这大炉子,烤的他有点热。
而山脚下,火光之中,清清楚楚的映着地上歪七扭八躺着的一众治吏,缺了小半个身子的百长紧闭着双眼,像死了似的,窝在那一动也不能动。
壬午浑身上下已经不成样子,就像一只几个人围着吃了半个时辰的烤猪,身上缺东少西哪哪都没了一块,到处都是被风刃削去的肉骨截面。这模样搁着寻常人大概已经死了几回罢,可壬午此刻仍是在高声嚎叫着,手中的赤色长柄大刀极力挥舞着,带出了无数道的血丝。
洪鸿单膝跪在那,一条胳膊垮拉着,似乎是已经废了,另一条胳膊怼在了石地上,手中紧紧的握着宝剑。
裴昱的飘乎在洪鸿的前面,曲着紧躬的身子,不是在伺机而动,而是腰那血呼啦擦的似乎又受了重创,想直都直不起来,他嘴上噙着张巽符,手中还捏着张巽符。
“流云,天纵!”裴昱倏地一撇手,咣当一声便弹飞了壬午的一次劈砍,两个血淋淋的身子,同时飞撞向了地面。
裴昱身子锉了半丈,让洪鸿一把给拉住了,壬午则划了半空直接摔在了地上,浑身的伤口又震出了满地的血。
“你、娘的……”裴昱哆哆嗦嗦的骂了半句,他恍惚望着那个跟没事人似的,操着长刀,站立起身的壬午,自已也赶紧摇摇晃晃的爬了起来。
十丈之外,李万重血淋淋的兀自在那跪着,细细碎碎的呜咽声从那个成熟冷静的汉子里的喉咙里止不住的泣了出来,他紧紧的搂着陆奇拦腰截断的半条尸体,仔细的端详着陆奇那张憨厚,平静的脸,不知沉浸去了哪里,似乎已经全然失了神志。
壬午抬着刀狂奔了过来。
“怪物……”裴昱有气无力的挤出了俩字,手中的巽符泛起了几丝斑驳的微光,裴昱知道,自己法力所剩无几,这刀他是接不下来了,可接不下来也得接,身后便是百长与洪鸿,他退无可退。
“流云……天……”
“放箭!!”
一阵箭雨突然从天而降,瞬间就在壬午的身上扎成了个刺猬。
“啊?”裴昱一愣。
一阵凄声嚎叫响彻了整个山涧,壬午昂着头,怒视着五十丈开外不知何时来的几十个捕快,提步便砍了上去。
“放箭!快,快,再放。”冉胖子两个手指头前后轻摆着,吊儿郎当道。
几十根利箭再次杂沓而至,壬午一甩长刀,直接将飞来的箭矢全扫了个干净,转顺间便杀到了巡捕营的面前。
“起!”那冉胖子胳膊上缠了条绳子,再看那帮捕快,腰手之上也都同样绑了绳子,“退!”几十人蹬着地就往后挫,两连排削尖了的细树干哗啦一声,支棱着就戳向了壬午。
眼看树矛即将要把避让不及的壬午捅了个对穿,却只听那壬午又高声一吼,血淋身子如羽毛一般,荡了一荡,顺着风就往回飘了半丈,而待一落地,壬午往下一趴,挠着地就便又砍了上来。
巡捕营的?裴昱身子一软,瘫了下去,他已经彻底虚脱了。壬午大刀厉害的出乎预料,连洪鸿都遭了重创,百长也……对了……百长!他又竭力站了起来,走向了躺在不远处毫无声息的百长。
“哎呦呦…还有这么多力气呐。”冉胖子刮了刮肥的冒油的额头,一副烦极了的模样,但他却没显露慌张,相反,冉胖子仍美滋滋的笑着。“可惜……”他从怀里掏出了个奇怪的圆铁盘子,用铁盘子上的一个铁尖对准了壬午。
“看法宝!木回金斥!”冉胖子怪声一叫,身前支棱着的树矛乍然震颤了起来,他端着铁盘子的手倏地一扬,无数根树矛噌的便飞上了天,划了个圆弧,如冰雹一般铺天盖地,直接把已然气力全无,半死不活,不要命一样往这飞奔过来的壬午扎了个稀烂。
“牛这东西嘛,就得拿木头杆子穿着,不然长大了保准是个害人的畜生。”冉胖子笑呵呵的从马上行囊里找出了个一个竹筒,又从腰里抽出了把长刀,哼着小曲,美不滋的走向了地上奄奄一息的壬午。
“卫…卫……”壬午浑身上下插满了木杆子,哪哪都动不得分毫,只剩脖子那还有空余还能扭一扭。他嘴里不知在喃喃嘟囔着什么,还在拿下巴用力的在刨着石子地,他似乎是想再往前动一动,但还没刨两下,脑袋一歪,彻底没了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