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来,快过来!”冉胖子挺着肥硕的肚子,一路小跑到了壬午的身前。
“快把这玩意翻过来。”冉胖子攥着短刀,低头牙一咬,把竹筒的盖子给掀了起来。
“快点啊!快!”壬午身上扎满了木杆,几个巡捕左绕右绕的围着转,不知该怎么下手。“干你娘的你们这一群活废物!”冉胖子抬脚便朝着那些木杆子踢了过去,瞬间便踹飞了两根。“拿刀砍!用脚踹!快!快!再过一会儿就不新鲜啦!”
几个人急头白脸的一阵鼓弄,终于把壬午残破不全的尸首给翻了过来。“把他裤子扒了。”冉胖子撸起了袖子,甩了甩刀子。
“好,好啊,这可是大畜相的身子啊,绝了,天下里没哪个东西能比这玩意补了。”冉胖子一削,一剐,又用酒灌满了竹筒,给那活泡了个严实,吧唧着嘴,啧啧的直叹,欢喜的表情仿佛是在摆弄个金元宝。
“用麻绳绑好了,放我马上的皮袋子里。”冉胖子心满意足的擦了擦满手的血,瞥了眼壬午,道:“再把这畜生的头给割下来,包好回去交差。”都交代完了,他转头望向了远方的李万重,先叹了叹气,然后高声喊道:“嗨呦!我治司的兄弟们呐!”喊完,抹着眼泪就奔了过去。
李万重仍在搂着陆奇的冰冷的尸体,发着楞。周遭治吏们能动弹的也都爬了过来,围在李万重身边。
佐文佐武伤的不重,二人将陆奇的下半身子抬了过来。张大海已经醒了,他佝偻着身子和卜亮一起把仍在昏迷中的谷子用长布卷了个严实,绑在了马背上。几个人都在默默的做事,血染的脸上皆是一副破碎的神情。
“咱走罢,裴兄。”洪鸿的神情十分坚毅,可眼泪却是不自觉的流了满脸,他抱着不省人事的百长,不管不顾的直接上了马,朝着回东平的路上便飞驰而去。裴昱的伤势相当严重,但他仍抽了张顺风符,追了上去。
两匹御着巽风的马,从冉胖子身边飞奔而过,刹那间便没了身影。“嚯!好家伙,这是什么花活,真厉害!”冉胖子让狂风打了个趔趄,他捂着头上的官帽子,好奇的回头张望着,几乎忘了继续掉眼泪。
“万重哥……”佐文轻声唤了一句。
李万重身子一震,仿佛大梦初醒,他抬头迷茫的望向佐文,又转头扫了扫佐武,张大海、卜亮,接着环顾一圈,将满地的治吏尸首都看了看,嘴巴动了动,没能说出话来。
“万重兄!万重兄啊!”冉胖子小跑着到了李万重身旁“啊!!这不是陆奇兄弟吗!”冉胖子惊声一叫,提溜着身子凑到李万重身旁,痛哭了起来。
“都是我的错啊!都是兄弟我来晚了啊!啊!”冉胖子哭的厉害,似乎是真的伤心过了头,他颤抖的手试图去触碰陆奇的尸身,但到了半程又像是不忍心一般,急撤了回来。“陆奇啊,我的好兄弟啊!”他哀嚎着。
李万重起了身,从马上扯下了块粗布,包裹住了陆奇,随即便上了马。
“欸?”冉胖子止住了哭声,瞧着所剩无几的一个两个治吏们全都跟着李万重上了马。“哎!万重兄,不给兄弟们上点药再走吗?咱备了上好红创药来的,止血,不长蛆!”
李万重一点理他的意思都没有,他骑着马绕着场中的满地尸首来回的转圈,其他人则在他身后跟着。
走着走着,他忽然开了口:“卜亮!”
卜亮下了马,将地上李万重指着的一个治吏兄弟抬上了马。那治吏本来躺在地上,似乎全没了气,但让卜亮一动身子,顿时咳出了两声,喉咙里呼噜呼噜的,起了声息。
就这样,又有几个伤重的治吏让李万重一个个的给指了出来,全都抬上了马。
“哎呀,万重兄弟,一匹马上摆三个,这马怎么跑的动啊!回东平岂不是猴年马月了,我们这马匹多得是,快匀给我们几个,咱们速速回去,也能早些医治这些好兄弟们不是!”冉胖子急匆匆的招手喊道。
“万重哥……”张大海欲言又止的看向了李万重。
李万重发了片刻的呆,而后便闭眼轻点了点头。
佐文佐武立刻麻利的把伤重的治吏们抬到了巡捕营马上。
李万重跟着驱马到了冉胖子身前,下了马,深作了一辑,道:“谢冉大人。”
“哎呀呀,万重兄这是干嘛,言重了,言重了,李大人爱兵如子,咱真的是佩服的五体投地,咱还是快别说了,快上马回东平吧,兄弟们早到一刻,危险便是减少一分呐!”冉胖子言语十分激动,眉飞色舞的劝道。
大队人马迅速规整完毕,蹄铁声刚一响,天空中正好劈了一道惊雷,冰雨顺着雷声便洒了下来。
……
百长的气息越发的微弱,即令马跑的飞快,距到东平也还是遥遥无期,前方的路乌黑一片,看不见一丝灯火。洪鸿的脸颊再也紧绷不住,先是小声的啜泣,而后这一个顶天立地的粗猛汉子,骤然便嚎啕大哭了起来。
裴昱脸面惨白无比,他的力气已经用尽了,法力也已经彻底干涸,耷拉着的手掌里,巽符映出的荧光比蜡烛还要柔弱,一丝丝的微风环缠在两匹骏马的两侧,连半点忙也帮不上了。
突然一声嘶嚎,洪鸿身下的马前蹄一弓,突然就垮了下去,连带着把洪鸿与百长甩飞到了路旁。
“洪鸿!”裴昱惊叫道,他调尽了身上的最后一丝法力,御风极力飞了过去。
路边的杂草从里,横在泥水潭中的马徒摆了两下脖子,呜呼了半嗓子,便吐了沫子。洪鸿则被摔进了一个铺满了烂枝丫子的泥坑里,他紧搂着百长,二人浑身上下挂满了泥汤,裴昱赶忙越身而下,紧拽着洪鸿的胳膊,试图把他扶起来。
洪鸿轻一回手,精疲力尽的把脑袋贴在了泥地里,他轻声道:“裴兄,你快把……百长抬到你马上,我血流的太多,起不来身。”
“啊?洪鸿!那你呢?”裴昱抱过了百长,将他小心的放抬了泥坑外边,接着顺手脱下了绸子外袍,把百长鼻眼上的污泥烂叶抹了干净。
“我没事…”洪鸿摇了摇脑袋“身子还壮着呢,明个你再来找我,无妨。”
若不是洪鸿那个触目惊心的巨大伤口就赤裸裸的摆在裴昱眼前,他或许就真信了。
“不行,洪鸿,放你在这一夜你必死无疑,我不能这么走。”裴昱躬下了身子,一胳膊搭着洪鸿的脖颈,一胳膊搂着洪鸿的的腰。
“你快去,裴兄,我求你了。”洪鸿已经没有力气反抗裴昱,他平时黑红的脸庞此刻已经白的泛了青。
“别说话!”裴昱噙着张巽符,口齿不清的喝道。三百来斤的洪鸿实在太重了,不用法术裴昱不可能抬的动。
裴昱用力咬着巽符,试图从身体里榨出最后一丝法力,但符面上只乍闪起了一丝微光瞬间便黯淡了下去。
“求你了……去救救百长罢……”洪鸿连哭都哭不出声响了,完全不见了往日的威猛勇武,他只无力的用脑袋轻磕着裴昱,嘴里含糊不清的在咕哝着。
——要平静下来,裴昱紧闭着眼睛,回忆着自己从儿时开始,练习了千万次的巽术,回想着那最基本,刻在骨子里的施法调序,将全身的法力抽离,调动,凝聚在术符之中,抽离,抽离!他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浑身都在震颤,连牙根都迸出了血,恍然间术符噌的青光大绽,接着裴昱双腿用力一蹬,腾地便把洪鸿抬到了泥坑上方。
裴昱呼哧呼哧的跪在坑边上,还不行…百长,洪鸿都躺在那奄奄一息,自己可没工夫歇着。他晃悠着起了身,嘴里仍叼着那张闪着光的巽符。
裴昱撇眼望向了自己的那匹马。把他俩并排固定在马背上,自己则用顺风符牵着马继续跑,只能这样了,他心中念道,若实在不行,裴昱摸索出了一把小刀,如果实在没力气了,最后就在马屁股上扎一刀子,让它自己跑去吧,东平出来的马,大概也会自己跑回东平罢。
裴昱撩起百长那只仅剩的胳膊,锁在了自己颈子上,准备先将百长抗过去。可裴昱腿脚刚一挪动,膝盖顿时一软,咕咚一声就爬在了地上,即连嘴上巽符的光芒都灭了。
“…………他…娘的……”裴昱拄着胳膊颤魏着爬了起来,‘呸’,他把沾满泥浆、破破烂烂的巽符吐到了一旁,又从怀里掏出了一张湿湿嗒嗒的新符,噙在了嘴里。
‘抽离,调动,凝法。’
‘抽离,调动,凝法。’
“………………”裴昱深深的躬下了身子,嘴巴一软,巽符顺着就掉到了烂泥里。连一丝一毫的光芒都没有了,他现在连一丁点的法力都抽不出来了。
……怎么办?裴昱四下望着。
那换个计划,把他俩抬到马上去,直接扎一刀,便是直接看命罢。
裴昱横了心思。
他拉着百长的身子,抬是抬不起来了,好在是下了雨,地上湿滑的很,应该可以?过去。
但?了半天,百长纹丝未动。
裴昱紧捂着脸,一股巨大的绝望之感蓦然冒了出来,充斥了他的整个心头。
他眼泪稀里哗啦的喷了出来,他生命中从来没有一刻如这般的无力,绝望过。他跪在百长,洪鸿的身旁,神情恍惚的出了窍,他心中有后悔,有懊恼,有颓唐,他消极而又涣散,现下已然彻底的没了斗志。
雨依然淅沥沥下着,天空比刚才更黑了。
‘咯吱。’
“?”裴昱恍惚的转过头,他清楚的听见了一声异响。
‘咔吧!’
“!”裴昱噌的起了身,绝对是有什么东西在他身后,是狼?还是獾子?鹿?刚才咔吧一声是树枝被踩断的声音,决不是什么小动物。
‘嘎吱’……稀碎的脚步声朝着裴昱他们越来越近,裴昱攥着小刀,心里中绝望的祈祷着,千万别是狼,对于狼来说,他们仨现在就是几坨新鲜的肉。
“放下刀吧,小伙子。”
一个矮小的黑影从林子里冒了出来,这干枯的声音,是个老婆子!裴昱缓缓放下了刀,舒了口大气。
待那黑影走近了,裴昱定睛一看,确是个披着黑披风,戴着破斗笠的老婆子。
“老奶奶,这样晚了,你怎么还在这林子里待着。”裴昱没心思理这个老婆子,这老婆子不可能有力气抬的动百长与洪鸿,他只凭着打小来的规矩,好心的问了一句。
“你们不是也这么晚了在这林子里玩泥巴吗。”老婆子扯着枯哑的嗓子,嘲弄了裴昱一句。
“……”裴昱不想理她了,他晃了晃脑袋,试图把刚才的绝望与消极全都甩开。他心里合计着,自己身上已经不怎么流血了,就这么一动不动的跪一会,等那么一时半刻,应该能回了一丝力气与法力,那便能抬动百长与洪鸿了。
如若是还不能,那也无所谓了,他便也躺在他俩身边等死,眼一闭,看命罢……
“哎呦,现在的小伙子,连一句话都说不得了,哪就这么娇气了,在老婆子那时候,你这样不懂事的,天天都得挨棍子!”那矮小的老婆子往前挪了两步,走到了裴昱身后。
“老奶奶,你且在那等一会吧。一会儿我要试着把我身边这俩人抬到那边的马上,若成了,便成了,如不成,你便把马牵去罢,我身上也还有不少银钱,你也一并拿走,以后过好日子去罢。”裴昱头也不回,怅然说道。
咚!“啊~!”裴昱捂着脑袋叫唤了起来:“老婆子!你怎么打人啊。”
“你当老婆子是要饭的呢?呸!你那点破钱老婆子还看不上。”那老婆子啐了裴昱一口,叫骂道。
“不要便不要罢,你打我干甚?”后脑勺好像流了血,这样一会要少很多力气了,裴昱十分的懊恼。
“打你是你不讲品德,一点儿敬老尊贤的德行都没有,难道不该打?”
“……”裴昱打定主意不再跟她抬杠,他想尽可能的节省力气。
“从这到东平还有好几十里呢,你寻思让那马自己跑能跑的回去?你就是存心想害死他俩罢?”半晌,老婆子突然冒出了这一番话,直怼进了裴昱心窝里。
“你怎么知道我要干嘛??”裴昱难以置信的回身看向了那老婆子。
“老婆子跟了你们一路了,自然是知道你要干嘛。”那老婆子看着裴昱,一副得意神情。
“跟我们一路了?老奶奶,你这话什么意思?”裴昱有些迷茫。
“别管什么意思,老婆子就想问你一句,你想不想救他俩?”
“想!”裴昱斩金截铁道。
“求老……”
“求您了。”没等老婆子话说完,裴昱已经诚心的朝她拜了一拜,他已经无法再理智的思考这老婆子说话靠不靠谱了,有一丝一毫的希望他都会尽全力的抓住。
“老婆子还没死呢,你拜你奶奶个腿。”那老婆子一愣,紧接着骂了过来,举起手中的拐杖就甩了过来。
裴昱一捂脑袋,做好了挨打的准备,可等了半天,那拐杖却迟迟没落到他脑袋上,他眯着眼睛抬头瞥了一眼,发现那拐杖尖就杵在了他的面前,没有落下来。
裴昱迷茫的看着那老婆子。
“咬着。”老婆子说的话简单明了。
“咬?”裴昱紧锁着眉头,指了指那沾满了泥水的拐杖尖。
“快咬!”老婆子一脸的不耐烦。
裴昱没办法,只好张嘴咬了上去,恶,全是泥汤子。
“两只手把着那两个人的手,攥紧了啊!”老婆子又命令道。
裴昱用尽了所有力气,紧紧的攥住了百长和洪鸿。
突然间……天好像亮了,而刹那间,天又急速黑了回来,但这回天又好像不在上了,而是彻底的砸了下来,像喝了五十两酒一样,周遭所有的一切都在旋转着,所有的树木烂草堆都在跟着绕,那老婆子仿佛多了几百个分身也在围着裴昱转,转的裴昱头晕目眩,他赶紧闭上了眼睛,只死死的咬住嘴里的拐杖尖,其他什么都不管了。
片刻之后,旋转似乎停了下来,裴昱缓缓的睁开了眼,什么?眼前竟是到了一个石室里,裴昱脑中一片空白,眼前境况超出了他的认知,他慌乱的拉了拉手,还好,还好,百长与洪鸿就在他的身边,他安了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