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百长喃喃叫了一声,之后茶室里便安静了许久。
“好孩子,为师没事,快去坐好罢,都围在这,堵的透不来气。”过了半晌,张天远仿佛从仇怨之中拔回了心智,轻摆了摆手,让他们回去座位。
“师傅…”“爹……”百长与汀兰不愿离开他的身旁,站着没动。
“去罢,为师无事。”张天远露出了一丝笑容,似乎真的已全然轻松了下来。
百长与汀兰听了话,回了座。
“你也坐,小昱。”
裴昱想让张天远宽心,所以耍起了小孩性子,乐呵呵的挨着张天远坐了下来。
座位宽大,两个人坐着并不拥挤,张天远无奈的摇了摇头,轻挪了挪身子。
“月初……”张天远幽幽的开口道:“你们走了有十来日了,我这心里却总是觉得不对劲,我总觉得那个李万重说的话不靠边,便打定主意去了庆山治司,查了死在城外的那个金刀霸王的案宗,顺道向治司的好友打听了一番这个林匪,结果庆山治司里的治吏人人都知道这一号人物,且每个也都说奇怪,这人虽说被陕邑通缉,但也从未跑到直隶过,追的紧了,顶多也就跑去西肃躲躲。案宗里的写的罪案也表明确实如此,密麻的犯科所记录的地点皆是陕邑与西肃,当时我便更起了疑,所幸,那日小昱在庆山城外并没有将所有人尽数杀光,还有个奄奄一息的被关在巡捕营大牢里等死。”
张天远顿了顿,接着道:“我便去了巡捕营大牢。那林匪跟我说,是他们一早便得到消息,说那几日庆山城会有携巨款的富商进城,还传那富商是个吝啬鬼,没请镖师护着,裸身而来。”
“您一问他便全说了?张伯伯?”裴昱有些疑惑。
“不,一开始那林匪只觉得自己死期不远,怎么都不愿意开口,是我支开了狱卒,给他了一颗黑丸,才叫他开了口。”
“爹?”汀兰一听黑丸二子立马惊叫一声。
“黑丸?”裴昱不明所以的看了看汀兰,又转头看向张天远。
“公班土,是最上好的烟土,那林匪看见眼睛直的厉害,为了那颗小黑球,他什么都愿意说,什么都愿意做。”
“……”裴昱没有说话,百长也沉默着。
“可是直隶边界戍守严密,我又问那林匪,你们是如何进得来的。”张天远继续自顾自道:“那林匪却说,他们是从西南一处的杨树林子里,晚上摸着黑进来的。我觉得他在胡说八道,我知道那个杨树林子,那林子每晚有人戍卫巡逻,大摇大摆的走进来是无稽之谈。我将黑丸夺了回来,让他说实话,他躺在那痛苦的磕着脑袋,磕的满头是血,求着我说,确实是如此,他不敢瞎说一个字,哭喊着要我把黑丸给他。我看他这番模样,不像是在说谎。就想着是不是杨树林的戍卫出了什么纰漏,才把他们放了过来,于是当日就又去了哨站,问那几日有没有什么异状,这一问,可算问着了,他们说,只有一晚与平常不同,那晚是陕邑治司的来了人,说他们得到消息,永昌那边的一伙林匪过些天可能要偷摸到直隶来犯大事,没错,就是说的金刀霸王那帮人,随后那帮治吏掏出了那伙林匪的画像,遂招了整个戍卫营的人来认人头,以备别被那伙人乔装打扮蒙混过去。”
张远山停了片刻,瘪了瘪嘴,接着道:“这样的尽职尽责,我一开始还以为是我错怪了好人,准备要回庆山。可后来再转念一想,不对!横就是认人头的那晚给那帮林匪混进的直隶!这治司的是在给那帮林匪铺路呢!我明白这想法很古怪,但不知为何,我当时心里就是这么想的。但那时我还不知道治司的人为何要做这种事,不弄清楚我心里落不了定,我便又赶……”
“是给他师傅张一白报仇。”听到这里,裴昱反应了过来,他想了起李万重与陆奇与他说的事:“这是给他死在梨花会手里的师傅报仇。”
“小昱?你知道那张一白的事?那李万重与你说的?”
“不,张伯伯,不尽是。”裴昱斜楞这脑袋,苦思冥想道:“那李万重没跟我说过他师傅张一白怎么死的,死在了谁的手里,是一位叫陆奇治吏与我说漏了嘴。”
“正是如此,我到了东平巡捕营一打听,这才知道李万重师傅张一白的事,这我就彻底落定了那李万重是在设局,说不定那个叫杨阿闵的可怜车夫也是他通风报信告诉的梨花会,只为引他们来报复。”
“不是说不定,张伯伯,是一定!”裴昱用力挠了挠头,几乎就要挠出了血,他看着百长空荡荡一侧身子,想起了那晚九死一生的雨夜,他心里腾然翻出了一股滔天的怒火。
“说句不好听的实话……那张一白也是该死…”裴昱的恼怒的模样张天远看在了眼里,他拍了拍裴昱的肩膀,接着道。
“是因为他们治司的人与林匪们蛇鼠一窝,拿了脏钱?”沉默许久的百长接了话。
“不,百长,这是寻常事,你知道他们治吏的一月出生入死能拿多少工钱?”
“徒儿不知。”
“九两银子。”
“九两???”百长一愣。
“正是,且陕邑还不是直隶,没有每月的粮肉领拿,每个治吏男子都是一家子里最当年的顶梁柱,上上下下全凭这九两吃喝,大抵是只够喝粥了。所以决不要怪他们去拿黑钱,他们也需要讨生活。”
“那张一白是为何被梨花会杀害?”裴昱勉强压低了怒气,问道。
“他呀…他是偷烟土,且不止是偷烟土,还偷摸杀林匪截货自己卖,并把这事嫁祸到别的行会身上,以至于最后事情败露,才惹来杀身之祸。”
“那李万重还要去报复?”
张天远摇了摇头,叹道:“刚才已经说了,本质上那里的治吏与林匪就是一丘之貉,谁受了伤害,必然是要十倍还回去,这便是他们的行事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