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长者特兰斯
那一片灰色是如此让人欣慰。浅灰色的头发仍然是肆无忌惮的生长着，墨绿色的眼眸有了一些浑浊，却仍然慑人。似乎是听到了有人在呼唤自己，他缓缓转过头来，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透出美丽精湛的绿色。
“……啊，米拉啊，“对方犹豫了了半天，才意识到喊自己的是谁，咧嘴一笑，开心地张开了怀抱，然后惊喜地发现了米拉斯塔旁边的阿帕斯特：”哇哦，看这是谁啊，奥帕！“
“培拉叔叔，您怎么来艾洛夏了？“阿帕斯特微笑着打招呼。培拉已经快四十岁了，皮肤在海风和日晒中变得粗糙和黝黑，透出一种不同于健康却又仍然健壮的美感。在阿帕斯特看来，培拉更加有魅力了。
“哦哦，前一阵子特兰斯去海风港帮我忙去了，就一起回来了——奥帕，你才是，终于回来了，你真该去看看特兰斯，你不知道他有多担心你——都要疯了。“培拉一边拍着米拉斯塔的后背一边说着。
“特兰斯回来了！？我以为在这里可以等到他！“阿帕斯特的眼中闪着光。
“他很累，就回家了。他看了培拉娜之后，还一直说要让她当密涅瓦家的儿媳呢，哈哈哈！“培拉微笑着，脸上写满了慈祥——听说他已经是父亲了，不过阿帕斯特从没见过他女儿。
“培拉娜？就是您女儿吧？啊，我们年龄是不是……”阿帕斯特有些不好意思，一直以神之使徒为己任的他还从没考虑过这方面的问题。
“哈哈，不急不急，小培拉娜才14岁呢！”培拉开心地笑着，似乎在笑阿帕斯特的反应，米拉斯塔则把头扭到了一边，小声嘀咕着什么。
“那我先回家去啦，培拉叔叔——嘿，瓦伦！“阿帕斯特招呼着瓦伦利亚，两人匆匆离开，留下三位勇者和培拉闲聊，并说自己会带着特兰斯一起过来。
——
夜色浓艳，张牙舞爪，宝蓝色的天鹅绒天空上缀满了繁星，繁复到摇摇欲坠，不安地晃动着——不过或许是星光过于璀璨，才没有人会注意天空中有一个硕大的空洞——没有月亮。
“谢谢你带我出来。“瓦伦利亚微笑着说。
“你不喜欢他们。“阿帕斯特在无光的街道上摸索着前进，凭着遥远的记忆寻找回忆中的家。
“至少没比上次见面更加喜欢，我是说，姬奈尔，他给我一种不安的感觉，还有只看一眼就——厌恶透顶的塞缪尔。“瓦伦利亚说着，搀扶着阿帕斯特——精灵的视力即使在最黑暗的暗夜里也出奇得好，对于瓦伦利亚来说，只有白天别人看他银发蓝眼，晚上别人看他一片模糊的白的区别。
“哈，姬奈尔没有变太多的，他本身就是孤儿，一个人流落在远离家乡的地方，性格什么的这样开朗还挺难以置信的……不过，塞缪他嘛，哈，说实话我都认不出来了，我不知道这七年是怎样磨砺他的，或许我可以把他吊起来用‘友情’拷打他一下，哈哈！”
“你大可以把他吊起来，我去帮你找点‘友情’来。”瓦伦利亚微笑着，两人继续走着，话着些玩笑和无关痛痒的回忆——
夜幕中的风传递着一丝紊乱的呼吸——当然，作为任何一段故事的开始，我们预感到会有灾难降临，那灾难，或许是人，或许是神，或许什么都不是。
夜色阑珊中的一座危房，破败不堪以及摇摇欲坠，带着长久无人的霉味和润湿过的尘土味道，瓦伦利亚不禁捂住了鼻子，阿帕斯特只是摆摆手，驱赶眼前的浮尘，耸耸肩，然后推开了门。
“谁在那里？”里面传来了一个受尽岁月磨砺的沧桑的声音，阿帕斯特听出了那是谁，开心地跑了进去，大喊着：“特兰斯！！”
“哦！奥帕！竟然是你，我完全没有想到，七年不见了，你长到这么大了，我……我……”屋内传来了二人重逢后的种种声音，瓦伦利亚犹豫着，不知这位阿帕斯特口中传奇的人物是不是一个生锈或者发霉的老头子，又或者是个精灵屠杀者？
“瓦伦，你锈在那里了？”屋内传来了吼声，瓦伦利亚掸了掸灰尘，甩去了种种猜测，恭敬地步入。
“啊，精灵？”特兰斯眯起了眼睛，在微弱而清冷的光晕中打量着这个精灵。
“您好，特兰斯先生。”瓦伦利亚很是惊讶，这位阿帕斯特口中的英雄，竟然，看起来不过三十多岁。
“冒昧一问，我们是不是曾经见过，我分辨不清，或许只是光线太差？”特兰斯问着，眼中充满了忧郁和怀念。
“至少我没有见过，您。”瓦伦利亚肯定地说。
“精灵都长得差不多，我就分不出来，就算瓦伦利亚这么帅，这么好辨认，我也相信如果把他毁容了我就分不出来了。”阿帕斯特说着，拍了拍地板，示意瓦伦利亚坐下。瓦伦利亚便走过去坐了下来。
“七年来你都去哪里了，都没有联系我。”特兰斯温柔地责问着阿帕斯特。
“没什么，坎德尔，一个很磨砺人的地方，我见到了各个种族的人们，小偷，强盗，还有各种各样的公会，真的很刺激！”阿帕斯特说着，和瓦伦利亚相视一笑，也说不出是会心的笑还是苦笑。
“告诉我你没有加入任何一个。”特兰斯很严肃地问。
“哦……哈，也不算加入了吧……也可能是加入了几个……只是共事，并不是……什么坏事，对吧？”阿帕斯特看向瓦伦利亚，祈求着救援，对方却刻意把头扭向了一边。
“哎……公会的事，还是应该让培拉来教育你的……”特兰斯叹了口气，“然后呢，你还要回到坎德尔么？”
“老实说，我只计划了七年的行动，我不知道接下来该做点什么，或许，我该问问酒馆的那些朋友，看看有谁愿意拉上我一起旅行的——如果没有的话，我要拽上米拉去当个探险家什么的。”听罢，特兰斯呵呵得乐了几声表示赞同和宽慰，然后停顿下来，再次注视着轮廓都很模糊的一片苍白的瓦伦利亚，对方谦卑地点了点头。
“孩子——虽然你活得比我长很多，但——你总让我想起一个很重要的朋友……他勇敢而真诚，是个出色而诚实的……诗人。”特兰斯说。
“诗人甚至不知道什么是诚实。”瓦伦利亚回答。
“对对，但是……呵呵……他，真的很好，他的身影，陪伴我翻越人生的第二个巅峰……”特兰斯陷入了回忆。
“第一个是十年战争对么？”阿帕斯特两眼放光地接到。
“对……我人生的第一个巅峰，是世界的一个巨大的低谷，而我人生的第二个巅峰，却站在了公正这一边，我很欣慰……有很多时候我都在想，我的人生其实只有十一年。”
“……十年战争，人们已经遗忘这场战争很久了，现在很多人甚至不知道这场战争。”瓦伦利亚坚决地说，他活过的这近两千年，有无数的愚人的战争，也有紧随而至的遗忘。
“人类总是因为生命短暂而变得愚昧，这种愚昧有很多种，就比如盲目的忙碌而疏于奉献，还有找到无数种忘记或者说错历史的借口。”特兰斯微笑着，阿帕斯特则低下了头，也许他在想着，他的爷爷，菲尔.密涅瓦，或者更该说“菲尔.梅.持杖者（Fear.Mer.Cross-Bearer）”，世界上最高贵的银龙。
“可是这些！本不该成为遗忘的理由的！”瓦伦利亚忽然将声音放大了，吓傻了的阿帕斯特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角，然而特兰斯却赞许地微笑了起来，然后回答：“精灵少年啊，你为什么要如此愤怒，遗忘本身并没有错，人类对于自己本没有经历过的历史，本身就没有权力去评论，更没有精力去记住，一个只能活五十年的人类，却要花三十年去学习和记住前人的历史，这样不是很不公平么。”
“可——”
“你想说，遗忘是不对的，因为人类总是把错误的历史教育给后代是么？呵呵，我说，这个世界本来就没有所谓的正义，那些被制裁了的，被打败了所谓的阴暗面，也只不过是因为输了才会成为黑暗的邪恶的存在。”
“……！？”
“十年战争草草收场，如果当年我们胜利了，那么我们将有资格宣告历史，那样，我们就永远是正义的，里德尔可以编造无数的谎言来描绘这场罪孽的战争，而我们会成为英雄，那些曾被我们攻占和欺辱的人们的后代会感激我们将他们从原先的统治者手中拯救出来，而那些真正爱着国家和人民的牺牲者则会成为叛徒甚至是暴动者。”
“怎么会这样……历史，历史是不能被改写的啊！！”
“没有什么怎么会，精灵少年，还有阿帕斯特也一样，这个世界，本来就不是一个人可以改变的，而历史却是一个人就可以写下来的，真相就永远在那里，不会被毁掉，却可以被替代。难道，你们精灵族世代传承下来的有关这个世界的传说，你就能保证一定是真实的么？”特兰斯句句逼问，瓦伦利亚低下了头。
“特兰斯……还是——”
“——所以，与其有时间去抱怨，还不如庆幸自己不是遗忘了历史的愚者，然后动手来创造一点真实吧，即便没有被传承下去，也是自己力所能及的‘贡献’了吧。总是想着历史，就会把自己的未来变为历史，总是想着要成为历史，那最终也会因为过度膨胀的责任和贪心而腐坏变质吧，我并不希望，你们当年那些喊着自己是五勇者的孩子们中的任何一人变成这样——也有你，精灵，瓦伦利亚。”
“……”瓦伦利亚一下子变成了哑巴，闭口不言。
“啊，那……那……那么，我们去酒馆见见米拉吧，他见到培拉之后就疯了呢，大家还等着呢！”阿帕斯特打了圆场，似乎没有意识到特兰斯所说的话的对象是自己，但特兰斯却毫不在意的样子，微笑着点头赞许，缓慢地起身——
刹那间，剧烈的摇晃将阿帕斯特抛出到墙上，又跌回地上，恍惚间他只捕捉到了唯一的光源——瓦伦利亚的一抹白色，从高窗下透过的凄冷的夜光都失去了，很快，瓦伦利亚的光芒也失去了，一片漆黑，然后是更剧烈的晃动，再然后——火光四起，尖叫声和猛兽的嚎叫声四起。
“奥帕斯！”瓦伦利亚的怒吼声，阿帕斯特才回过神来，朝着那抹飘忽不定的白色奔去，一路撞上了很多东西，才找到瓦伦利亚的位置。
“奥帕。”晦暗中一双金色的眼眸睁开了，黑色的立瞳闪烁着，是特兰斯。
阿帕斯特想要大喊，却只发出了充满恐惧的哀鸣声，然后，房顶被飓风掀起，飞向高空，另一双金色的眼睛出现——居然是一头巨大的龙的脑袋，发出致命的呼吸声，裹着浓烟和不安的火花，他的立瞳左右晃动，似乎是探视着屋内的三人，然后张开巨嘴，咆哮着吹起三人的头发和衣服，喷吐出更多的烈焰。
“Enchantment! Death! Diabolism!”特兰斯的眼眸转成了嗜血的红色，撕裂空气的银光乍泄，鲜艳的火光熏染了巨龙的眼睛，然后屋顶掉了下来，砸向了它的眼睛，鲜红色的热血喷涌出来，洒在瓦伦利亚洁白的衣衫上，也洒在惊慌失措的大地上，然后巨龙尖叫着扭过头去，暴怒掀起飓风和烈焰，左右晃动着，带着暴怒的吼声，早已化为一片火海的艾洛夏瞬间化为了焦土，紧接着巨龙蹒跚地四处爬动，巨大的翅膀四处挥舞，削断了一切碰到的物体——包括，四处奔跑的人。
“这是什么情况啊！”阿帕斯特在劲风中嘶喊，心中一片混沌，即便这样特兰斯也很难听清他说的，所以是瓦伦利亚回答得他：
“这是黑龙，和银龙一样古老的生物，他们有着超强的破坏力。在我三百多岁的时候，黑龙是个灾难，因为他们太喜欢破坏，而生育能力强得要命——不过，那些小黑龙都是人畜无害的小怪物，最终能成年并起飞吐火的黑龙很少——所以他们和法师们结下契约，互相帮助，后来法师们滥用魔法，破坏了契约，黑龙从各自隐居的深山中起飞，大肆破坏世界，人们便来恳求精灵猎手帮忙屠杀。”
“所以你一定知道怎么干死它对吧，瓦伦？”阿帕斯特说着。
“哦，我才不，当时长老不让猎手帮助人类，不过有些猎手还是去帮忙了，所有的精灵屠龙勇者都被巨龙诅咒说破坏了龙与精灵族的联系，全都死得很惨很惨很惨，我们失去了很多友人，以至于我才不要呢。”
“按照你说的，黑龙应该在一千五百多年前绝种了。”特兰斯插话进来了。
“我不知道。”瓦伦利亚接过。
“我们不能坐视不管，这龙交给我，你们去疏散艾洛夏人。”特兰斯说。
“可你……”
“哦，不要忘了，我也算半条龙的。”特兰斯咧嘴一笑，身边燃起了银色的烈焰，然后直奔巨龙而去，瓦伦利亚去南边的树林里寻找迷路的艾洛夏人，阿帕斯特则寻找那些酒馆里的朋友。
——
夜色浓艳，色彩斑斓，瓦伦利亚踉踉跄跄地行走，没有遇到任何人，他已经到了远离火海的地方了，这一路似乎有什么在诱惑他前往，而此刻，他也感觉到了有一些危险，远处没有什么声音了，也看不到巨龙了，甚至连火光也看不到了。
“该死。”没错，离开森林就是每一个精灵都会想去犯的错。
“战前的逃亡者？”深森中传来了如是的戏言。
瓦伦利亚下意识压低了身子，靠在树上，从衣服下一个很隐秘的地方取出弓，然后在大腿周围仔细搜索，摸了一支箭搭在弓上——可是箭是断的，他赶忙继续搜索，发现箭全都断了。就在他惊慌之时，树林的阴翳中走出了声音的来者，看起来并不危险。银色的长发悠闲地垂在身后，宛若流火，浅蓝色的眼睛里除了清澈就是无暇，美丽的让人想去挖下来，而其余的五官都很普通，但是摆在一起，就是神的宠儿。
“你是精灵猎手，来杀龙的？”瓦伦利亚似乎安心了一点，对方是女精灵，穿着弓箭手的衣服。
“哦，”对方收起了弓箭，“你们真像，连我都差点认错，不过一看动作就能发现了。”她直视着瓦伦利亚琉璃色的几近透明的双眸，以及在精灵里并不多见但也不算罕见的束起来的银发。
“我不明白，我就是我？”瓦伦利亚很迷惑。
“反正，长得像也很正常的，他又不是什么神难以临摹的脸——我记得我的好朋友正被困在西尔森林处理一些麻烦事。”对方说着，将弓收回背后，然后打量着瓦伦利亚。
“瓦伦利亚（Valulia）。”瓦伦利亚尴尬地回着，掩饰自己找不到弓箭的惊慌。
“艾尔文……艾尔文.永夜（Elwin.EverNight）。”
“瓦伦！”背后传来了呼喊声，是阿帕斯特，还有另一些琐碎的脚步声。
“奥帕斯！”
“我们没找到一个幸存者，然后忽然一下子，艾洛夏的火就灭了，全灭了，变得很冷很冷，都结冰了，巨龙也飞走了，不过我们找不到特兰斯，培拉也走丢了，巨龙把酒馆拆了，所以他们跑出来了，但是米拉受了重伤，然后——嘿，这个可疑的女人是谁？”
“……”艾尔文警惕地又将手放在背后的箭羽上。
“哦哦，咳咳……快看，”塞缪尔从背后缓慢地走出来，打量着艾尔文，“艾尔文……咳咳……可比她看起来的样子可疑多了。”他似乎是在巨龙和火焰的洗礼中吸入了过多的烟尘，一路咳嗽。
“塞缪！？”艾尔文似是认识塞缪尔，释然地笑了，又将手收了回来。
“她是谁？危险么？”阿帕斯特问着。
“我在艾文生活的时候，练习用魔法杀了一只兔子，艾尔文差点没杀了我。”塞缪尔说着，看着艾尔文。
“那就是说我们远离兔子就是安全的？”阿帕斯特看着艾尔文。
“不不，我觉得这两个家伙一样可疑，不值得信任！”瓦伦利亚打断着，怒视着艾尔文，对方则面无表情地回视着他。
“那么你也一样可疑，精灵弓箭手。”塞缪尔回敬，瓦伦利亚一瞬间以为他在说艾尔文。
“可她也是！嘿！你怎么能看出我是精灵弓箭手！”
“那不是显而易见，而——看清楚，她可是法师。”塞缪尔说着，艾尔文歪了头看着瓦伦利亚。
“那就更不可信了！”瓦伦利亚说着，挡在艾尔文和阿帕斯特面前。
“我倒不这么觉得，我觉得法师只是……有点钻牛角尖，如果不招惹她的话，法师会是很好的旅伴，尤其是这种危难的时候。”姬奈尔尴尬地插了一句，米拉斯塔绵软无力地昏迷在他的肩上，身上都是血。
“哦好了好了，米拉生命垂危的时候你们怎么都在吵这些没意义的事！？”阿帕斯特打断了所有人的话，艾尔文轻哼了一声，所有人都安静了。
“我是阿帕斯特.密涅瓦，你好，精灵艾尔文。”阿帕斯特说着，伸出了手。
“我当然知道你是谁，汉斯之子，菲尔之孙，还有你的养父特兰斯。”艾尔文轻轻摇了摇握住的手，阿帕斯特则惊讶地张开了嘴。
